第21章 囚徒朱祁鎮

【承諾】

居庸關守將出城迎接朱祁鎮的歸來,這些邊關將領對朱祁鎮還是十分尊重的,但奇怪的是,他們也並不急着送這位太上皇回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他們等待的是京城的迎接隊伍。

我國素來是禮儀之邦,就算是殺人放火的事情也要講個體面,更何況是太上皇打獵歸來這麼光榮而重要的事情,自然應該大吹大擂一番,以揚我國威,光耀子孫。

可這一次卻極爲反常,京城的人遲遲不到,令這些等待的人疑慮叢生,唯恐京城裡出了什麼事。

京城裡確實出事了。

朱祁鈺萬萬沒有想到,他設置瞭如此之多的障礙,那個不起眼的老頭子竟然還是把朱祁鎮帶了回來,這可怎麼好?

朱祁鈺很不高興,禮部尚書胡濙卻很高興,他趁機提出了一整套迎接的儀式。

這套儀式十分複雜,具體說來是先派錦衣衛和禮部官員到居庸關迎接,然後在京城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後進入內城由現任皇帝朱祁鈺親自謁見,然後將太上皇送往住所,大功告成。

朱祁鈺仔細聽完了這個建議,然後給出了他的方案:

“一臺轎子,兩匹馬,接他回來!”

厲行節約,簡單易行,對親哥哥一視同仁,朱祁鈺先生也算爲後世做出了表率。

給事中劉福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上書表示這個禮儀實在太薄,朱祁鈺反應很快,立刻回覆道:“我已經尊兄長爲太上皇了,還要什麼禮儀!劉福說禮儀太薄,到底是什麼用意!?”

這話就說得重了,不得已,胡濙只得出面,表示大臣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帝能夠親近太上皇,前往迎接罷了。

這個理由確實冠冕堂皇,不好反駁,但朱祁鈺卻不慌不忙,因爲朱祁鎮在歸途中曾託人向他表示希望禮儀從簡,有了這個藉口,朱祁鈺便洋洋得意地對羣臣說:“你們都看到了,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怎麼敢違背!”(豈得違之)

想來朱祁鎮不過是跟朱祁鈺客氣客氣的,但朱祁鈺卻一點都不客氣。

就這樣,光榮迴歸的朱祁鎮坐着轎子,在兩匹馬的迎接下,“威風凜凜”地回到了京城,在這裡,沒有百姓沿路相迎,也沒有文武百官的跪拜,這位昔日的皇帝面對着的是一片寂靜,幾分悲涼。

朱祁鈺還是出來迎接他的哥哥了,他在東安門外和這位太上皇拉了幾句家常,便打發他去了早已爲太上皇準備好的寢宮——南宮,在那裡,他爲自己的哥哥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然後他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哥哥住的地方,繼續做他的皇帝。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揚鑣。

朱祁鎮不是傻瓜,從迎接的禮儀和弟弟的態度,他已經明白,自己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而所謂的寢宮南宮,不過是東華門外一處十分荒涼的破房子。

但他並不在乎,大漠的風沙,也先的屠刀,喜寧的詭計,他都挺過來了,對於經歷了九死一生的他來說,能夠回來就已經是老天開眼了,畢竟很多和他一起出徵的人已永遠留在了土木堡,相比之下,他已經很滿足了。

他帶着急促的步伐向荒涼的南宮走去,雖然已經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但他相信,還有一個人正在那裡等待着他,等着他回來。

他並沒有失望,當他打開大門的時候,他看見了這個人。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裡面這個坐着的人,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便站起身來,摸索着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她看不清來人,因爲在漫長的等待歲月中,她已經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答應過你,我會等你回來的。

當一切浮華散盡的時候,我還會在這裡等待着你。

朱祁鎮釋然了,他的親信大臣拋棄了他,他的弟弟囚禁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權勢和榮華富貴,從一個君臨天下的皇帝變成了被禁錮的囚徒。

但此刻,他笑了,因爲他知道,自己纔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終於確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用金錢和權勢買不到的東西,即使他不是皇帝,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這個人依然會在他的身旁,一直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轉,千載永不渝。

是的,其實我們不需要刻意去尋找什麼,因爲最寶貴的東西,往往就在我們身邊。

從此,荒涼的南宮迎來了新的主人——太上皇朱祁鎮和他的妻子錢皇后,說他們是主人也並不貼切,因爲事實上,他們都是當今皇帝朱祁鈺的囚徒。

朱祁鈺對這個意外歸來的哥哥有着極大的戒心和敵意,雖然朱祁鎮已經衆叛親離,失去所有的一切,只想過幾天舒坦日子,朱祁鈺卻連自己哥哥這個最基本的要求也不願意滿足。

景泰元年(1450)十二月,胡濙上書要求帶領百官在明年元旦於延安門朝拜太上皇朱祁鎮,希望得到朱祁鈺的批准。

朱祁鈺的答覆是不行。

然後他還追加了一條,“今後所有節日慶典都不要朝拜!”(今後正旦慶節皆免行)

爲了確實搞好生活服務和安全保衛工作,他還特意挑選了一些對朱祁鎮不滿的宦官來服侍這位太上皇,派出錦衣衛把南宮內外嚴密包圍。同時,朱祁鈺也周到地考慮到了環境噪音問題,爲了讓自己的哥哥能夠不受打擾地生活,他命令不許放任何人進去看望朱祁鎮,他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時送入。

王直、胡濙曾來此看望朱祁鎮,被這些忠實的保衛者擋了回去。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位所謂的太上皇實際上只是一個囚犯。

朱祁鈺把事情做絕了。

他雖然迫於壓力,沒有殺掉自己的哥哥,但也做了幾乎所有不該做的事情,給他的哥哥判了一個終身監禁。

那個原本和氣親善的好弟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六親不認,心如鐵石的陌生人,這雖然是悲劇,卻也是皇權遊戲的必然規則。

住在裡面的朱祁鎮反倒是十分平靜,對他而言,活下來就已經很滿足了,他老老實實地過着弟弟給自己安排的囚徒生活,從來也不鬧事,唯一的問題在於朱祁鈺割斷了他和外界的聯繫,甚至連他的日常生活必須品也不能保證。

朱祁鎮並沒有去向朱祁鈺提出要求,因爲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沒有用的,可是他又沒有其他的經濟來源,無奈之下,錢皇后只能像普通民婦一樣,自己動手做手工活,託人拿出去換點吃穿用品。(錢後日以針線出貿,以供玉食)

只要不是黑牢,即使是囚犯,吃飯也應該不是個問題,逢年過節加個餐,沒事還能出去放放風透透氣,可是朱祁鎮連這種基本待遇都沒有,他每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擡頭看天,和自己的妻子說說話。

所謂的太上皇淪落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千古奇聞。

可就是這樣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願意讓他過下去。

南宮沒有納涼的場所,所以每逢盛夏,朱祁鎮只能靠在樹陰下乘涼,這也算是他唯一的一點可憐的奢侈享樂。

不久後一天,他如往常一樣,準備靠在樹下避暑,卻驚奇地發現,周圍的大樹已不見了蹤影,他詢問左右,才知道這是他的好弟弟所爲。

他苦笑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便回到了酷熱的住所。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現在連自己的一片樹陰也保不住。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朱祁鈺之所以要砍掉那些樹,是因爲大臣高平對他說,南宮的樹木太多,便於隱藏奸細,這一說法正好合乎朱祁鈺的心意,他立刻下令砍掉南宮的所有樹木,以便監視。至於朱祁鎮先生的樹陰,當然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朱祁鎮終於明白,他的好弟弟是一個比也先更爲可怕的敵人,也先雖然文化不高,行爲粗魯,但還算是個比較講義氣的人,說話算數,而自己的這個好弟弟卻爲了鞏固皇位,一心一意要把自己這個已經失去一切的人往死裡逼。

朱祁鈺,你太過分了!

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繼續這麼過下去,畢竟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所以他默默地忍受了下來,依然以他誠懇真摯的態度去對待他身邊的人,慢慢地,那些被安排來監視他的人也被他的真誠和處變不驚打動,成爲了他的朋友。

這其中有一個人叫做阮浪。

阮浪是個比較忠厚的宦官,他永樂年間進宮,不會拍馬屁,也不搞投機,只是老老實實地過他的日子,在宮內待了四十年,卻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少監而已,沒人瞧得起他,這次他被派來服侍朱祁鎮,也是因爲這份工作沒有人願意做。

朱祁鎮倒是如獲至寶,他平日也沒事,正好可以和這個他從小就認識的老太監聊聊天,有一次聊得開心,他便把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金繡袋和一把鍍金刀(注意,是鍍金的)送給阮浪。

此時的朱祁鎮已經身無長物,這些所謂的禮物已經是他身上爲數不多的值錢的東西,由此可見朱祁鎮確實是個誠懇待人的人。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正是這個金繡袋和那把不值錢的刀送掉了阮浪的命。

阮浪是個比較隨意的人,全然沒有想到這其中蘊藏着極大的風險,他收了這兩件東西,覺得沒有什麼用,便又送給了他的朋友王瑤。

這個王瑤和阮浪一樣,只是個小官,他想也沒想就收下了,如果事情就此了結倒也沒什麼問題,偏偏這個王瑤又有個叫盧忠的朋友,他時常也會把這兩樣東西拿出來給盧忠看。

盧忠是王瑤的朋友,王瑤卻不是盧忠的朋友。

盧忠是錦衣衛,當他看到這兩件東西的時候,其特務本能立刻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於是他勾結自己的同事錦衣衛李善,去向朱祁鈺告密,罪名是陰謀復辟。根據就是繡袋和金刀,因爲在他們看來,這兩件東西是朱祁鎮收買阮浪和王瑤的鐵證。

朱祁鈺終於找到了藉口,他立刻採取了行動。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王瑤和阮浪被抓進了監獄,嚴刑拷打,酷刑折磨,只爲了從他們口中得到一句話——朱祁鎮有復辟的企圖。

盧忠親自參加了拷打和審訊,並威脅如果供出所謂陰謀,就放了他們,因爲盧忠認爲即使本無此事,阮王二人也會爲了自保,供出點什麼,可事實告訴他,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那麼無恥。

阮浪和王瑤雖然官不大,卻很有骨氣,受盡折磨也不吐一個字,直到最後被押送刑場處決,他們也沒有誣陷過朱祁鎮。

朱祁鈺的企圖落空了,盧忠的升官夢也破滅了,阮浪和王瑤雖然人微言輕,其行爲卻堪稱頂天立地,光明磊落。

朱祁鎮又一次從懸崖邊被拉了回來。

而當他得知那個和藹的老宦官已被自己的弟弟殺害,再也不能和他聊天的時候,他已經明白,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沒有棄權這一說法,只有勝利者,纔有活下去的資格!

【朱祁鈺的絕妙計劃】

朱祁鈺越來越不安了,自從他的好哥哥意外歸來後,他一直都處於擔驚受怕的精神狀態之中,他已經習慣了被人稱爲皇上,已經習慣文武百官向自己朝拜,他害怕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再次失去,所以他囚禁自己的哥哥,並尋找一切足以致其於死地的機會。

金刀案的發生,更加深了他的這種恐懼,自此之後,他的行爲越來越偏激,越來越過分。

爲了斬草除根,免除後患,朱祁鈺已經打定主意,就算不殺掉朱祁鎮,也要廢掉他的兒子,當時的皇太子朱見深。把帝國未來的繼承人換成自己的兒子朱見濟。

是的,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在這張龍椅上坐下去。

可這件事情不是一般的難,因爲早在朱祁鈺被臨時推爲皇帝之前,老謀深算的孫太后早已立了朱見深爲太子,並言明將來一定要由朱見深繼承皇位,當時朱祁鈺本人也是同意了的,雖說朱祁鈺本人可以翻臉不認賬,但他眼前還有一道難關必須要克服,那就是得到大臣們的支持。

可是自古以來,廢太子之類的事情都是不怎麼得人心的,要大臣們支持自己,談何容易!他苦苦思索着方法,卻始終不得要領,正在這時,他的親信太監興安爲他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不久之後的一天,朱祁鈺召集內閣成員開會,當時的內閣成員共六人,分別是首輔陳循、次輔高轂、閣員商輅、江淵、王一寧、蕭鎡,這六個人就是當時文官集團的頭目。

他們進宮拜見朱祁鈺,行禮完畢後,等着聽皇帝陛下有什麼吩咐,可是等了半天,坐在上面的這位仁兄卻始終一言不發。

過了好一會,皇帝陛下終於支支吾吾地說話了,可講的內容都是些如你們工作幹得好,辛苦了之類的話。

這六位大臣都是官場中久經考驗的人物,個個老奸巨滑,一聽朱祁鈺的口氣,就明白這位皇帝有很重要的話要說。他們面帶笑容,嘴上說着不敢不敢,腦子裡卻在緊張地盤算着。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可朱祁鈺說完這些套話後,竟然宣佈散會,搞得他們都摸不着頭腦,難不成這位皇上染了風寒,神志不清,說兩句廢話,存心拿自己開涮?

但不久之後,他們就知道了答案,散會後興安分別找到了他們,給他們每個人送錢。具體數額是:首輔陳循、次輔高轂每人一百兩銀子,其餘四位閣員每人五十兩銀子。

只要具備基本的社會學常識,你應該已經猜到那位太監興安給皇帝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行賄。

皇帝向大臣行賄,可謂是空前絕後,而行賄的數額也實在讓人啼笑皆非,竟然只有一百兩!

這就是興安先生盡心竭力想到的好辦法,千古之下,仍讓人匪夷所思,感嘆良久。看來小時候好好讀書實在重要,這樣將來即使做太監也能做個有文化有見識的太監。

這六位仁兄拿着這點銀子,着實是哭笑不得,雖然明朝工資低,但這些重臣們自然有各種各樣的計劃外收入,怎麼會把這點錢放在眼裡,但他們明白,別的錢可以不收,這筆錢不能不要,這可不是講廉潔的時候,不收就是不給皇帝面子。

收下了錢,他們得知了皇帝的意圖:改立太子。

不管是誰的錢,收下了錢,就要幫人辦事,這條原則始終都是適用的,更何況是皇帝的錢,六位大臣就算再吃黑也不敢黑皇帝陛下,於是他們紛紛表示同意,並建議馬上再立太子。

興安搞定了這六位大人,便繼續在羣臣中活動,具體說來就是送錢,當然數額和之前差不多,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竟然十分順利,羣臣紛紛收下了錢,同意了改立太子的倡議。這自然不是因爲收了那點錢的緣故,只是大家都知道朱祁鈺的目的,不敢去得罪他而已。

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裝糊塗,吏部尚書王直就發揚了他老牌硬漢的本色。他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出此下策,公然向大臣行賄,所以當別人把他那份錢拿給他時,他拍着桌子,捶胸頓足喊道:“竟然有這種事,我們這些大臣今後怎麼有臉見人啊!”

有沒有臉見人都好,反正事情最終還是辦成了,景泰三年(1452)

五月,朱祁鎮的最後希望——皇太子朱見深被廢,朱祁鈺之子朱見濟繼任太子,在朱祁鈺看來,千秋萬世,就此定局。

但他想不到的是,就在他風光無限的時候,一股潛流也正在暗中活動,而這股潛流的核心是一個滿懷仇恨和抱負的人。

【八月十八日,另一個人的命運】

讓我們回到四年前的正統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就在那一天,于謙挺身而出,承擔了挽救帝國的重任,爲萬人推崇,並從此開始了他人生中最爲光輝的歷程。

但就在那一天,另一個人的命運也被徹底改變。

“而今天命已去,唯有南遷可以避禍。”

這就是那一天徐珵的發言,接下來他得到的迴應我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建議南遷之人,該殺!”

這兩句話就此決定了于謙和徐珵的命運,于謙在衆人的一致稱讚推舉下成爲北京城的保衛者,榮耀無比。

而徐珵得到的是太監金英的訓斥:“滾出去!”(叱出之)

然後,他在衆人的鄙視和嘲笑中,踉踉蹌蹌地退出了大殿。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竟然會因爲這句話被羣臣恥笑,被看作貪生怕死的小人。

他很明白,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此終結了。

其實很多人都想逃走,我不過是說出了他們心底的話,爲何只歸罪於我一個人?

受到于謙的訓斥,被衆人冷眼相待的徐珵失魂落魄地離開宮殿,向自己家走去。因爲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可他想不到的是,還沒等他到家,另一個打擊又即將降臨到他的身上。

因爲當他走到左掖門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江淵。

江淵是徐珵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時任翰林院侍講學士,二人平時關係很好,而江淵見到徐珵如此狼狽,便關心地問他出了什麼事。

徐珵十分感動,哭喪着臉說道:“我建議南遷,不合上意,才落得這個地步。”(以吾議南遷不合也)

江淵好聲安慰了徐珵,讓他先回家去好好休息,凡事必有轉機,自己也會幫他說話的。

然後,江淵在徐珵感激的目光中走進了大殿,他朝見朱祁鈺後,便以洪亮的聲音,大義凜然的說道:“南遷決不可行,唯有固守一途耳!”

幾個月後,江淵被任命爲刑部侍郎,文淵閣大學士,成爲朱祁鈺的重臣。

這真是精彩的一幕。

徐珵絕望了,並不只是對自己的仕途絕望,也對人心絕望,當時無數的人都在談論着逃跑,而自己的這套理論也很受支持,可當自己被訓斥時,卻沒有一個人幫自己說話,那些原本貪生怕死的人一下子都變成了主戰派,轉過來罵自己苟且偷生,動搖軍心。

這出人意料的戲劇性變化給徐珵上了生動的一課,也讓他認識到了世態炎涼的真意。

這之後,每天上朝時,很多人都會在暗地裡對他指指點點,嘲諷地說道:“這不就是那個建議南遷的膽小鬼嗎?”而某些脾氣大的大臣更是當着他的面給他難堪。

這些侮辱對於一個飽讀詩書,把名譽看得高於一切的讀書人而言,比死亡更讓人難以忍受。

但徐珵每天就在這樣的冷遇和侮辱中按時上班上朝,因爲他要活下去,生活也要繼續下去,不上班就沒有俸祿,也養不活老婆孩子。

窩囊地活着總比悲壯地死去要好,這就是徐珵的人生哲學。

人生中最難承受的並不是忍,而是等。

徐珵堅持下來,是因爲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成績終歸會被人們所接受,自己總有翻身的那一天。可是事實又一次讓他失望了。他工作成績很好,可總是得不到提升,無奈之下,他只好去求自己的仇人于謙。

于謙確實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他並沒有因爲徐珵建議南遷就不理睬他,而是主動向朱祁鈺推薦此人,可是朱祁鈺一聽到徐珵的名字就說了一句重話:“你說的不就是那個主張南遷的徐珵嗎,這個人品行太差,不要管他。”

于謙沒有辦法,只能就此作罷,而徐珵並不知道這一切,他誤以爲這是于謙從中作梗。從此在他的心中,一顆復仇的火種已經播下萌芽。

被人侮辱和嘲諷,辛勤工作也得不到任何回報,只是因爲當時說錯了一句話,對於徐珵來說,這確實是不公平的。

他想改變自己的窘境,卻又得不到任何人的幫助,冥思苦想之下,他竟然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改名字。

在我們今天看來,這似乎是不可理解的,難道你換個馬甲就不認識你了嗎?

可是在當年,情況確實如此,畢竟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徐珵改名字也不用通知他,更不用通告全國,到戶籍地派出所備案,而只要到吏部說明一下就行。到提交升遷的時候,皇帝陛下也只是大略看一下名單而已,絕對不會深究有沒人改過名字。徐珵抓住了這個空子,將他的名字改成了徐有貞。

瞞天過海後,徐有貞果然等來了機會,他被外派山東爲官,徐有貞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且具有很強的處理政務的能力,外派幾年乾得很好,之後憑藉着自己的功績被提升爲左副都御史。

對此我曾有一個疑問,因爲左副都御史是都察院的第三號人物,有上朝的權力,也是皇帝經常要見的人,那朱祁鈺爲什麼會認不出這所謂的徐有貞就是徐珵呢?

具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想來是皇帝陛下太忙了,早已不記得徐珵的模樣了。

無論如何,徐有貞的人生終於有了轉機,但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沒有忘記過自己所受的侮辱和諷刺,他在靜靜地等待。

等待着復仇機會的到來。

【瘋狂的朱祁鈺】

朱祁鈺得償所願,立了自己的兒子爲皇位繼承人,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在這場皇位歸屬的鬥爭中,他獲得了勝利。

可是這場勝利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二年(景泰四年,公元1453)

十一月,朱祁鈺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的兒子,帝國的未來繼承者朱見濟去世了。

這下問題麻煩了,兒子死了倒沒什麼,問題在於朱祁鈺只有這一個兒子,到哪裡再去找一個皇位繼承人呢?

而更爲麻煩的還在後頭,很多大臣本來就對朱見深被廢掉不滿,便趁此機會要求復立,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反正你也沒有兒子了,不如另外立一個吧。

可是朱祁鈺不這麼想,他已經和朱祁鎮撕破了臉,要是復立他的兒子爲太子,將來反動倒算,置自己於何地?!

可問題是太子是一定要立的,偏偏自己又不爭氣,生不出兒子,這兒子可不是說生就能生的,就算你是皇帝,這種事情也不能隨心所欲。

一來二去,朱祁鈺急眼了,加上由於國事操勞,他的身體已大不如前,想到將來前途難料,他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疑心也越來越重。

可是破屋偏逢連夜雨,怕什麼來什麼,不久之後,兩個大臣的公然上書最終掀起了一場嚴重的政治風暴。

這兩個大臣一個是御史鍾同,另一個是郎中章綸,這二位仁兄職務不高,膽子卻不小,他們各寫了一封奏摺,要求復立朱見深,其實這個說法很早就有,朱祁鈺也讀過類似的奏摺,就算不批准,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壞事就壞在此二人的那兩份奏摺上。

這二位仁兄的奏摺有什麼問題呢,摘抄如下:

先看鐘同的:“父有天下,固當傳之於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

這句話如果用現代話說得直白一點,可以這樣解釋:老子的天下應該傳給兒子,現在你的兒子死了,這是天命所在,老天開眼啊。

而章綸先生的更爲厲害,他不但要求復立,還要朱祁鈺逢年過節去向朱祁鎮請安,中間還有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上皇君臨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親受冊封,是上皇之臣也。”

這句話的意思就不用解釋了,地球人都知道。

說話就好好說話嘛,可這二位的奏摺一個諷刺皇帝死了兒子是活該,另一個更是提醒皇帝注意自己的身份。把皇帝不當外人,也真算是活膩了。

後果也不出意料,朱祁鈺看過之後,暴跳如雷,當時天色已晚,朝廷也都已經下班了,按規矩,有什麼事情應該第二天再說,可是朱祁鈺竟然憤怒難當,連夜寫了逮捕令,從皇宮門縫遞了出去(這一傳送方式緊急時刻方纔使用),讓錦衣衛連夜抓捕二人。

此兩人被捕後,被嚴刑拷打,錦衣衛要他們說出和南宮的關係以及何人指使,想利用這件事情把朱祁鎮一併解決,但這二人很有骨氣,頗有點打死我也不說的氣勢,一個字也不吐。

這兩個人的被捕不但沒有消除要求復立的聲音,反而引起了一場更大的風潮,史稱“復儲之議”。一時間,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復立,朝廷內外人聲鼎沸,甚至某些外地的地方官也上書湊熱鬧。

朱祁鈺萬沒想到,事情會越鬧越大,他已經失去了兒子,現在連自己的皇位也受到了威脅,在越來越大的壓力下,他的情緒已經近乎瘋狂。

爲了打壓這股風潮,他動用了老祖宗朱元璋留下的傳家之寶——廷杖。

他使用廷杖的原則也很簡單,但凡說起復儲的人,一個也不放過,個個都打!

一時之間,皇城之前廷杖此起彼落,血肉橫飛,慘叫連連,應接不暇,大臣們人人自危,這股風潮纔算過去。

當時復儲的大臣幾乎都被打過,而這其中最爲倒黴的是一個叫廖莊的官員,他的經歷可謂是絕無僅有。

廖莊不是京官,他的職務是南京大理寺卿,在景泰五年(1454),他也湊了回熱鬧,上書要求復儲,不知爲什麼,後來追查人數打屁股時竟然把他漏了過去,由於他也不在北京,就沒有再追究了。

一年後,他的母親死了,按照規定,他要進京入宮朝見,然後拿勘合回家守孝,這位仁兄本來準備進宮磕了頭,報出自己的姓名,然後就立馬走人,沒有想到朱祁鈺竟然把他叫住了:

“你就是廖莊?”

廖莊頓感榮幸,他萬沒想到皇帝還記得自己這個小人物,忙不迭地回答道:“臣就是廖莊。”

朱祁鈺也沒跟他廢話,直接就對錦衣衛下令:

“拖下去,打八十杖!”

廖莊目瞪口呆,他這纔想起一年前自己湊過一次熱鬧。

朱祁鈺不但打了他,也給他省了回家的路費,直接給他派了個新差事,任命他爲偏遠地區定羌驛站的驛丞(類似官方招待所的所長,是苦差事)。

打完了廖莊,朱祁鈺猛然想起這件事情的兩個罪魁禍首鍾同和章綸,便詢問手下人這兩個人的去向,得知他們還關在牢裡後,朱祁鈺一不做二不休,決定來個週年慶祝,連這兩個人一起打。

爲了表現他們的首犯身份,朱祁鈺別出心裁,他覺得錦衣衛的行刑杖太小,不夠氣派,便積極開動腦筋,自己設計了兩根大傢伙(巨杖)。專程派人送到獄裡去並特別交待:“這兩根專門用來打他們,別弄錯了!”

說實話,那兩根特別設計的巨杖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這一頓板子下來,那位鍾同先生就去見了閻王,而章綸估計身體要好一些,竟然挺了過來,但也被打殘。

朱祁鈺這種近乎瘋狂的舉動震驚了朝野內外,從此沒有人再敢提復儲一事。

朱祁鈺本不是暴君,就在幾年前,他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和他的哥哥相敬如賓,感情融洽,但皇權的誘惑將他一步步推向黑暗,他變得自私、冷酷、多疑、殘忍。囚禁自己的哥哥,廢黜自己的侄子,打死反對他的大臣,誰敢擋他的路,他就要誰的命。

但他的這些舉動並沒有換來權力的鞏固,不斷有人反對他的行爲,他唯一的兒子也死去了,卻沒有人同情他,那些大臣們只關心下一個主子是誰,而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撐不了多久了,他很明白,一旦自己死去,朱見深很有可能繼位,而朱祁鎮也會再次出山,清算自己的所作所爲。爲了權力他六親不認,做了很多錯事,可事到如今卻回天乏術,欲罷不能,面對着隱藏的危險和潛流,他唯有以更加殘忍和強暴的方式來壓制。

權力最終讓他瘋狂。

歇斯底里的朱祁鈺終於用棍棒爲自己爭得了平靜的生活,但這平靜的生活只有兩年。

景泰八年(1457)正月,按照規矩,朱祁鈺應該去主持郊祀,可他已經病重,已然無法完成這件事,更讓他心灰意冷的是,眼見他病重,大臣們非但不慰問他的身體,反而趁此機會上書讓他早立太子。

人還沒有死,就準備定棺材、分行李了。朱祁鈺的憤怒已經無以復加,他急火攻心,病情加重,實在沒辦法了,他便找來了一個人,讓他替自己去主持祭祀。

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因爲他叫來的這個人正是石亨。

此時的石亨已經成爲了于謙和朱祁鈺的敵人。北京保衛戰立下大功後,他得到了最高的封賞,被冊封爲侯爵,而功勞最大的于謙卻只得到了少保的虛名,石亨心裡不安,便自行上書保舉于謙的兒子于冕爲官,算是禮尚往來。

可他沒有想到,于謙對此並不感冒,反而對朱祁鈺說了這樣一段話:“石亨身爲大將,卻保舉私人,應予懲戒!”

搞什麼名堂,保舉你的兒子,不但不領情,竟然還去告狀!

石亨不能理解于謙這樣光明磊落的行爲,他也不想理解,他只知道,于謙是一個不“上路”的人,一個不履行官場規則的人。

而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成爲他的朋友的。

但是于謙是不容易對付的,他的後臺就是朱祁鈺,石亨明白,要解決這個對手,必須先解決朱祁鈺。

而當朱祁鈺奄奄一息地召見他,讓他代爲祭祀時,他意識到,機會已經來臨。

這一天是正月十一日,陰謀就此開始。

第18章 二次攤牌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18章 北京保衛戰第15章 道統第9章 致命的疏漏第14章 毀滅之路第14章 土木堡第8章 薩爾滸第6章 復起第17章 殉道第9章 張居正的缺陷第15章 遠征沙漠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22章 勝利第5章 東林崛起第15章 孤軍第15章 力挽狂瀾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4章 不倫之戀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6章 最陰險的敵人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4章 不倫之戀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15章 一個文雅的人第12章 東南的奇才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20章 新的開始第9章 悟道第2章 隱藏的敵人第1章 童年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15章 天才的謀略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5章 孤軍第5章 縱橫天下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14章 東山再起第20章 回家第15章 孤軍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5章 一個文雅的人第6章 明君第16章 孫傳庭第22章 奪門第13章 第二個猛人第9章 陰謀第14章 土木堡第3章 解脫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11章 強大,無比強大第4章 不倫之戀第5章 算賬第12章 天才的敵手第17章 奇蹟第17章 信念第18章 二次攤牌第6章 霸業的開始第11章 朱高熾的勇氣和疑團第4章 混戰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8章 傳奇就此開始第6章 明君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4章 土木堡第1章 絕頂的官僚第31章 殉國、疑團、殘暴、軟弱第19章 選擇第8章 帝王的財產第14章 復仇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4章 強敵第19章 朱祁鎮的奮鬥第29章 朱棣的對手第2章 奇怪的人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4章 混戰第13章 第二個猛人第5章 武林大會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19章 勝算第7章 鬥爭,還是隱忍?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13章 禍根第2章 隱藏的敵人第7章 死鬥第18章 袁崇煥第9章 致命的疏漏第20章 最後的名將——藍玉第6章 謀殺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
第18章 二次攤牌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18章 北京保衛戰第15章 道統第9章 致命的疏漏第14章 毀滅之路第14章 土木堡第8章 薩爾滸第6章 復起第17章 殉道第9章 張居正的缺陷第15章 遠征沙漠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22章 勝利第5章 東林崛起第15章 孤軍第15章 力挽狂瀾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4章 不倫之戀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6章 最陰險的敵人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4章 不倫之戀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15章 一個文雅的人第12章 東南的奇才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20章 新的開始第9章 悟道第2章 隱藏的敵人第1章 童年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15章 天才的謀略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5章 孤軍第5章 縱橫天下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14章 東山再起第20章 回家第15章 孤軍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5章 一個文雅的人第6章 明君第16章 孫傳庭第22章 奪門第13章 第二個猛人第9章 陰謀第14章 土木堡第3章 解脫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11章 強大,無比強大第4章 不倫之戀第5章 算賬第12章 天才的敵手第17章 奇蹟第17章 信念第18章 二次攤牌第6章 霸業的開始第11章 朱高熾的勇氣和疑團第4章 混戰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8章 傳奇就此開始第6章 明君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4章 土木堡第1章 絕頂的官僚第31章 殉國、疑團、殘暴、軟弱第19章 選擇第8章 帝王的財產第14章 復仇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4章 強敵第19章 朱祁鎮的奮鬥第29章 朱棣的對手第2章 奇怪的人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4章 混戰第13章 第二個猛人第5章 武林大會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19章 勝算第7章 鬥爭,還是隱忍?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13章 禍根第2章 隱藏的敵人第7章 死鬥第18章 袁崇煥第9章 致命的疏漏第20章 最後的名將——藍玉第6章 謀殺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