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斬草除根

更新時間:2013-11-19 16:50:05 本章字數:12563

鍾離昊笑得歡快,他邊說還邊比劃;可管正的臉那是一個黑字可以形容。愛睍蓴璩

這小子將他的刑部大牢當什麼?

客棧嗎?還是他家?

任他挑來揀去?

還交流犯罪心得?

我呸!這小子,八成就是德昌王爺那個抽風的小兒子,簡直跟東方語那個丫頭是同一個路數的人,刁鑽古怪性情莫測,喜好也古怪,他從來就沒見過這東晟滿地的郡王裡,有誰像這小子一樣,整天不是無事生非就是領着一大羣狗當人操練。

真不明白這個小祖宗怎麼會突然跑到帝都來。

“管大人?”鍾離昊等了半天,只見管正臉色陰晴不定,他忍不住笑嘻嘻湊近頭,眨着黑晶石般晃亮的眼睛盯着管正,好意提醒道:“不就是個一間牢房嗎?你需要考慮這麼久嗎?”

“對呀,管大人,我記得刑部大牢有單獨劈出來關押重犯的牢房;你看他們兩個既然涉疑殺害忠勇候的孫子,這事可非同小可,你一定得將這兩個窮兇極惡的疑犯單獨關押。”墨白淡淡開口,目光冷淡而不帶情緒,他這麼一說,管正差點被噎得透不過氣來。

之前還欲爲東方語撇清嫌疑,怎麼轉眼就爲一間牢房而大力支持東方語成爲重犯了?

管正不欲在這事上多作計較,隨即應道:“白世子說得有理;那下官這就安排將他們關押到重犯的牢房去。”

鍾離昊自別人看不到的角度不動聲色丟了個眼神給墨白,然後露出十分高興的神情,道:“管大人這就對了,趕快讓人帶我去牢房關起來吧。”

管正聞言,腳下不禁打了一個蹌踉,他見過有人爭名爭利,可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爭着要去蹲大獄的。

這行事乖張的郡王就是與別人不同。

他暗地搖了搖頭,不過卻很快將鍾離昊安排到牢房裡關押起來。

墨白將他們送進大獄之後,立即又離開了。

眼下最緊要的不是在這監督管正,而是先到城南天華一街暖水巷那個宅子確定李問均的情況。

因爲有管正私下特別交待,獄卒們將鍾離昊送進牢房的時候,可不敢拿鐐銬,也不敢像對待別的犯人一樣對他又推又罵,而是小心翼翼將他請進去的。

應鐘離昊的要求,他的牢房自然與東方語的緊挨在一起。

他進去的時候,發現東方語神態平靜之極,看她那悠然懶洋洋的模樣,他覺得她一點都不像被人關在大獄,倒似是將她供在什麼華麗的地方讓她欣賞風景一樣。

“喂,小丫頭,外面可是有人指證說親眼目睹你拿刀子捅進那李問均胸口的,你這會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嗎?”

鍾離昊叨着一根稻草,懶洋洋倚着鏽跡斑斑的腕粗鐵柵,蹺着腳,斜眼瞄着他的新鄰居。

那個拿着一根棍子在牆角逗螞蟻的少女。

東方語聞言,就當沒聽到一樣,僅僅不悅地挑了挑眉,又繼續微昂着頭,拿棍子拔散螞蟻,無數次折了它們的去路,又看着它們無數次重新聚合在一起,沿着特定的方向爬行。

“喂,我在德昌郡也聽到過關於你的光榮事蹟,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居然有勇氣對一個皇子做出休夫這種事,你別在那逗螞蟻了,轉過臉來跟我說說話吧。”

鍾離昊見她不吱聲,又自顧的再度喋喋不休八掛起來。

東方語這會連眉頭也沒動,繼續觀察螞蟻爬行的隊列。

“喂,小丫頭,你該不會是聾子吧?”鍾離昊略略提高了聲音,不過語氣卻是揶揄中暗含促狹,促狹裡又帶着一絲試探。

他等了半晌,仍不見東方語有迴應,心下有些氣惱,不過面上的笑容倒越發燦爛,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嘆息道:“唉,這真是可惜了,長得順眉順眼的,我還以爲墨白那小子看上的是個三頭六臂的女人呢,原來是個身有殘疾的可憐丫頭。”

東方語垂下眼眸,眼底有簇簇火焰在燃燒,眸光閃閃裡,她忽然轉過身來,直直瞪大流澈驚人的眼睛凝射着那個懶洋洋叼稻草倚鐵鏽的小子。

你妹,你纔是聾子,你全家都是聾子。

她磨了磨牙,卻笑眯眯道:“臭小子,你就算要損人,也請你在背後再損,當面損人不覺得有失教養麼。”

清脆悠揚的聲音乍然傳來;鍾離昊頓時驚得跳了起來。

又惱又氣指着那笑意嫣然的少女,脹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你、你,竟然敢拐着彎罵我沒教養!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不怕我出去後挾怨報復?”

“郡王殿下,你剛纔都已經自報家門了,我就是想不知道你是誰也不行啊。”

“至於挾怨報復?殿下,你會嗎?你真是那種沒教養的人嗎?”

鍾離昊被她這麼笑眯眯逼近的目光一盯,立時收斂的痞氣的神態,斂正身體,認真道:“我當然不是沒教養的人。”

少女懶洋洋飛了記涼意森森的眼風過去,笑道:“這不就結了,你既然不會做挾怨報復這種蠢事,那我又何需怕什麼。”

少女用手指纏着垂在胸前的一撮頭髮,露出甜甜的笑容,悅耳的聲音字字句句都透着氣死人不償命的腔調。

鍾離昊怔了一下,隨即俊臉微微變了變,但他這一變幾乎瞬息又回覆了正常。

他眨着黑晶石般晃亮的眼睛,俊臉上又露出了痞笑的模樣,盯着東方語,道:“小丫頭,看來你膽子不小呀!”

東方語聞言,當即沉下臉,斂去笑意,緩緩地嚴肅道:“郡王殿下,我叫東方語,不是什麼小丫頭,想必以殿下你的博識,該聽過人必先自重然後人重之這句話吧?”

這小子看起來明明就比她小,居然一口一個小丫頭小丫頭的叫她;若不是剛纔他無意提到那個人,她才懶得理睬這沒有禮貌的小子。

鍾離昊又怔了怔,隨即黑晶石般晃眼的眸子骨碌碌地轉動起來,瞄着東方語將她上下來回打量了好幾遍。

然後,在東方語忍受的極限裡,驀然搔了搔頭,訕訕痞笑道:“嘿嘿,對不起啦,我叫你小丫頭並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叫感覺比較親切。”

“哦,是嗎?”東方語笑吟吟瞟了他一眼,隨即慢悠悠道:“這麼說,那我該一直都叫郡王殿下你爲臭小子囉,這樣聽起來確實感覺蠻親切的。”

“嗯,想必你很喜歡別人這麼稱呼,那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臭——小——子!”

鍾離昊看着她笑意晏晏的臉龐,盯着她微微開合的紅脣,忽然有種恨得牙癢癢的感覺。

“算了,我服了你。”鍾離昊盯着她笑意流漾的絕色臉龐一刻鐘,忽然垂下頭,斂了氣勢,卻暗中咬牙,嘆氣道:“東方語,現在你可以跟我好好說話了吧?”

“郡王殿下,我跟你又不熟,有什麼好說的。”

東方語懶懶瞟了他一眼,復又低頭去觀察螞蟻搬家。

“起碼我們不是陌生人吧。”鍾離昊爲了討好她,也改了那吊兒郎當蹺腿的姿態,而蹲下來湊近那鏽跡斑斑的腕粗鐵柵,痞笑道:“你看,現在我知道你叫東方語,你也知道我叫鍾離昊;那我們起碼也算是個半熟人了,反正關在這裡悶着也是悶着,不如一起聊聊?”

東方語懶洋洋擡頭,涼涼睨了他一眼。她怎麼覺得這年紀輕輕的小子像個八掛的大嬸?那雙晶石般賊亮的眼睛一定不停對她眨呀眨,分明就是想從她身上挖出點什麼特別的新聞來。

少女低頭環顧了自己一圈,隨即在心下哂然道:她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可供別人消遣或八掛的新聞呀!

“喂,小——東方語,你怎麼不說話呢?”鍾離昊見她默然自顧的搖頭晃腦半晌,卻不搭理他,忍不住含幾分抱怨又叫嚷起來。

“鍾離昊,你直說吧,你想從我身上打聽什麼事?”

東方語眯眼斜睨着這位痞笑得文質彬彬的小子,心下暗暗腹誹起來,這小子,八成是閒得慌,所以纔會一頭扎進大獄跟她套近乎。

“嘿嘿,也沒什麼啦。”鍾離昊被她那雪亮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目光盯得心底發毛,他摸了摸頭,捏着下頜,嘿嘿笑着企圖掩飾內心的尷尬,“我只是好奇,剛纔在外面可是有人指證親眼目睹你殺人,你這會怎麼還如此氣定神閒的蹲在這逗螞蟻?”

東方語暗地翻了翻白眼,涼涼睨着他,道:“那你覺得我該做出什麼反應?害怕恐懼哭泣?還是直接拿根繩子在這抹脖子上吊自盡?”

鍾離昊被她漫不經心的語氣嗆得說不出話。

“既然現在人都還沒死,我爲什麼又要做這些無用的事情。”少女閒閒瞥向他,又懶懶道:“即使管大人最後真判定人是我殺的,頂多也不過摘了我項上人頭而已,你說,這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總之我的腦袋就只有一顆,他砍或不砍,這腦袋都是一顆,那我何必在這自尋煩惱!”

少女懶洋洋瞥了他一眼,斂了笑意,頗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安樂得一時是一時,安樂得一天算一天,想那麼多幹什麼呢!”

鍾離昊被她這番歪理駁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才閃着晶石般賊亮的眼睛,驚奇問道:“難道你就不怕死?”

“怕,我簡直怕得要命!”少女乾脆在他對面盤腿坐下,雙目炯炯盯着他,振振有詞道:“可怕有用嗎?管大人要是最後要砍我的腦袋,我怕,他也一樣砍。這麼一想,其實死也沒什麼可怕的;人生自古誰無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漢子。”

“還漢子?”鍾離昊揚了揚眉,俊得不像話的娃娃臉上明顯露出嗤笑的表情,“你敢情都將自己當男人了;難怪性格那麼古怪。”

“什麼當男人!”少女冷眼瞟過他痞氣十足的眉宇,不屑地嗤聲,“我是說女漢子,懂不懂?”

去,跟不上時代發展的老古董。

“女、女漢子?”

東方語滿目流漾着不屑,道:“既然有男人可以被稱爲僞娘;爲什麼女人不能成爲漢子!”

鍾離昊張了張嘴,但他隨即發覺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她。

半晌,只得悻悻住嘴。

雙眼卻流泛出極濃的興趣,不時瞟着少女上下打量。

良久,他忽然露出賊兮兮的笑容,閃着晶石般晃眼的亮光,道:“東方語,我終於知道墨白爲什麼會喜歡你了。”

敢情那個本身就是怪胎的人,遇上了另外一個怪胎,這同類嘛,總是比較容易有共同語言,墨白喜歡這個小丫頭也就沒什麼好奇怪了。

東方語淡然瞥過他痞笑的娃娃臉,眼神裡挽起了隱隱的警剔。

“鍾離昊,我猜你今年還不到十六吧?”

鍾離昊斜眼看她,像是忽然被人踩中尾巴一樣,嗖一下站了起來,以居高臨下的姿勢睥睨着東方語,咬牙低吼道:“女人,年齡不代表心智,你沒看見那些活得七老八十的人,比豬還蠢的大有人在嗎?”

東方語只擡頭閒閒地看了他一眼,便又自顧垂首,還乾脆拿些枯草,在地上拼起圖畫來。

仰脖子看人太累,況且這小子太不耐激,她想這小子以前一定是常常被人問這種問題,所以這會纔會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

實際上,她問他年齡,並沒有看輕他的意思。

不過這小子喜歡跳,那就讓他多跳兩下好了。

待在牢房這種環境惡劣的地方,不積極鍛鍊身體,人是很容易出毛病的。

“喂,你怎麼不說話?”

鍾離昊見她一直在忙。不是忙着逗螞蟻,就是忙着擺枯草。等了半晌,也不見她稍稍有點道歉的表示,不由得再度不滿地嚷了起來。

東方語繼續垂首,連眼皮也不動一下,就當他是透明的空氣一般。

鍾離昊等了一會,見她毫無反應;他側頭叼着稻草想了想,纔不太情願道:“東方語,你別悶頭不吭聲行不行?”

“你想讓我說什麼呢?”東方語將地上的枯草擺成一幅圖畫的樣子,才慢條斯理看着他,“想問問我,知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殺人兇手?還是想問問我,這會那位李少爺斷氣了沒有?還是想要質疑我的醫術?”

鍾離昊突然對上她透澈眼眸,聽着她暗含一股隱隱冷峻嗤笑氣勢的口氣,張了張嘴,突然啞了聲音,因爲他忘了自己剛纔究竟想要跟她說什麼。

“李問均真不是你殺的?”想了一下,鍾離昊不知怎的,竟突然嘣出這句來。他看着少女笑容明媚的臉龐,忽然後悔得想要咬斷自己舌頭,但話已出口,就是後悔,他也收不回去。

東方語並沒有表現出生氣或惱怒的意思,她仍舊笑眯眯看着對面長着一張娃娃臉的少年,眼睛明亮眼神透澈,微笑反問道:“你覺得人是我殺的嗎?”

“可那個人說親眼看見你殺人。”

“哦,那若是我也說我曾親眼看見你殺人呢?難道這就可信了?”

鍾離昊對上她純澈明亮的眼神,心下忽地怔了怔,“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殺人了?”

“嗯嗯,我是說我剛纔做夢的時候看見你殺人了。”少女笑嘻嘻地聳了聳肩,絲毫沒有冤枉別人的自覺。

面對那個沒有什麼威懾力的少年,根本不用畏懼他那虛有其表的張牙舞爪。

“算了,我們不要再糾結李問均那個草鳥的事情了;反正外面有人操心,我們就在這安心的待着好了。”

“我聽說你會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如你教教我,好不好……?”

鍾離昊一撩前襟,毫不在乎地坐了下來,努力擠出誠懇的痞笑,低聲懇求對面那懶洋洋一副漫不經心表情的少女。

東方語眯起眼睛瞟了瞟他可愛的娃娃臉,隨即歡快地笑了起來。

這小子既然甘願進來這陪她解悶,她不好好地人盡其用,豈不辜負了人家一番美意。

這一對隔了一道腕粗鐵柵的少年男女,就這樣盤膝席地坐在污髒的牢房裡,抵着頭低聲地嘀咕起來。

刑部尚書的書房裡。

“稟大人,屬下一直在監視他們兩個,除了聽到那個小子承認他自己是郡王外,他們兩個一直在那裡胡謅海侃,還拿起牢房裡的枯草玩起什麼遊戲。”

管正負手站定,略略轉身冷眼瞟過獄卒,“他們就一點也沒說到關於這件案子的事?”

獄卒搖頭,“沒有,他們現在就在牢房裡划拳。”

管正陰沉着臉,皺着眉頭,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你繼續密切監視他們。”

他擡頭望了望天,這個時候,天已完全黑透。

他負手在書房裡又走了一會,尋思着城南天華一街暖水巷怎麼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李問均是死是活,都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也應該有結果了。

若非現在天色已晚,那邊又還沒有結果;忠勇侯作爲苦主都還沒有前來衙門上告,這案子他必定連夜升堂審問。

他總隱隱覺得將那兩個小祖宗關在他的刑部大牢裡是件麻煩事。

管正揉了揉緊蹙的眉心,沉沉地嘆息了一聲。

然而,他嘆息的聲氣還未消盡,忽然有人來報,說是東方府有人前來要求到刑部大牢視察學習。

“去去去,”管正一聽這話,立即不耐地揮手,連聲道:“他們以爲刑部是大牢什麼地方,是他們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隨便進來視察的嗎?”

“可是大人,那個少年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傳話的衙差略擡頭瞄了管正一眼,才小心翼翼又拱手道:“那是東方夜大將軍的兒子東方磊,他在年前就被陛下授予了少將軍的軍銜;而且,現在他手裡還握有陛下恩准他前來刑部大牢視察學習的聖旨。”

“少將軍?聖旨?”管正捏着眉頭,覺得腦袋隱隱作痛,“你怎麼不早說,既然有陛下的旨意,那就讓他進來吧,不過,你告訴他,這關押重犯的牢房可不宜參觀。”

他想了一下,忽然又改口道:“哦不,所有的牢房都帶他去參觀參觀,尤其是關押重犯的牢房,讓他好好地仔細參觀也無妨。”

管正眼底精光閃爍,在心裡默默打起如意算盤來。嘿嘿,他記得這個東方磊不是東方夫人姬氏的兒子嗎?這姬氏與那個小丫頭之間的矛盾可謂水深火熱,要是東方磊在參見牢房的時候,盛怒之下將那個小丫頭給——怎麼了,他到時可不就落得一身輕鬆了。

衙差雖然心裡有些奇怪管正前倨後恭的態度,但他並沒有多問,領了命就出去了。

不過,管正很快就發現,他的如意算盤還未來得及實施,就被人狠狠無情地打破了。

繼東方磊奇怪的要求後;風情也派了人進來堅守刑部大牢;就連太子也派了人來;此外,連一向不與任何大臣結交走近的段柏召也派了人進駐刑部大牢。

這一下,刑部大牢就變得人滿爲患了。

當然,這些人全部都堵在了牢房外面。就連天井也擠滿了人。

管正瓣着指頭數了數,不由得再次皺起眉頭,落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這東方府、風昱、風墨白、風情、風絡,再加上鍾離昊帶來的侍衛;還有段柏召,林林總總的各路人馬,何止將他的刑部大牢給擠破;最要命的是,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容易打發,或好相與的。

在管正愁眉苦臉的時候,東晟最具權勢的人也將他身邊親信錢公公派了出來,還直接進駐到牢房門口來。

管正看見這陣勢,眉頭自皺起便再沒有鬆展過。

若在這麼一幫各握權柄的人物監視下,還有人敢在刑部大牢將裡面那個丫頭下暗手的話,他相信,大概不用眨眼的功夫,這些人立馬就會將他的刑部衙門給拆了;哦,說拆了還是輕的,他估計真發生這樣的事,他的衙門大概會被直接夷爲平地,踩得連瓦碎也不剩。

這會,他才深刻地體會到,他關押的那個丫頭不是疑犯。

他是供了一尊菩薩在刑部大牢啊!

夜色,在煎熬中逐漸濃重起來。

確實有人趁黑悄悄摸近刑部大牢,意欲將裡面關押的疑犯偷偷結果了,然後再將現場僞裝成畏罪自殺的模樣。

然而,那些只露出兩隻黑咚咚眼睛的殺手,還未潛近刑部,就被人發覺了。結果,他們除了落荒而逃外,最後不得不灰頭土臉將佣金退還給僱主。

而牢房裡那兩個划拳玩遊戲玩得起勁的少年男女,對外面緊張的氣氛仿若未覺,兀自歡快地湊在一起猜得起勁。

墨白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後,又火速趕到了刑部大牢。

“白世子,按我東晟律例,若無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關押重犯的牢房。”牢頭顯然是受了管正授意,所以墨白一現身,他立時便上前阻止。

“我知道;我沒有打算進入牢房去。”墨白淡淡挑眉,一身如雪白衣在昏暗的光線下卻泛出一層淡淡瑩潤的白,隱約現出他俊美頎長的身姿,此刻看來,他就如一株挺拔的玉樹一般,孑立在光線不明的牢房前,一瞬將牢房的灰敗盡壓了下去。

牢頭聞言,暗自鬆了口氣。

妖魅男子略略轉動那在黑暗中亮光熠熠的眼眸,又緩緩道:“我不過想到這牢房上面的氣窗看看。”

氣窗?

牢頭差點腳步不穩直接栽倒在地。

心裡悲鬱得苦不堪言;刑部大牢自建成以來,從來都沒有迎來眼前的盛況,這些權貴的人物瘋了般扎堆往大牢跑;雖然所有人都被東晟的律例給擋在外面,但所有人卻各自理所當然地佔據一方盤桓在此倨守不散,還相安無事有條不紊地探討起天南地北日月星辰這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來。

甚至有人還自帶了矮几茶具擺放在院子裡,當這是茶樓瓦肆怡然自得的品起茶來。

這會,這位背景強硬的世子又要來巡視什麼氣窗?

儘管牢頭心裡不滿,但面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反而表現得越發恭敬。

刑部大牢在建造的時候,就與其他地方的大牢不同,因爲刑部關押的多是地方上解的重犯;爲了安全起見,爲了杜絕發生逃獄的可能性,刑部大牢建造的時候,是挖入地下深兩丈的地方所建,還分成了兩層。

普通一點,沒有什麼背景的重犯被關押在最下層的牢房;而有身份有背景有勢力的重犯不但有單獨牢房,還能享受大自然難能可貴的饋贈。

就是上層的牢房,所有氣窗都露出地面,關在牢裡的人還可以從那狹小的空隙裡,感受得到大自然四季的變化,知道白天黑夜風涼水熱。

所以,此際,牢頭將墨白領到牢房外面的氣窗;墨白便能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俯瞰到裡面犯人的情景。

不過,這氣窗與牢房也隔了一段距離,並不是直接開在牢房的牆壁上;實際上所謂的氣窗,只是在牢房的牆壁上開了一個拳頭大的小洞,再隔了三五米的距離砌成一條小管道的形狀,通到外面,再然後纔是真正連接空氣的地方。

而墨白此刻站的地方,就是與牢房隔了五米有餘的一個小道口。

如果他朝裡面喊話的話,東方語可以清晰聽見,但東方語卻沒有辦法通過那個小管道對他喊話;因爲那個小管道開得又高又細,她根本夠不着,這樣聲音根本傳不出去。

“白世子,你看這氣窗你也巡視過了,現在是不是……?”牢頭小心翼翼陪着笑,彎腰低頭中瞟了瞟那個小管道,話中充滿暗示。

“嗯,我覺得這裡風景獨好,我決定今晚就在這賞賞夜色,你忙的話先下去吧。”

男子語氣很冷淡,神態認真而淡定,一點也不像說笑的模樣。

牢頭愣了愣,想起管正的吩咐,只得硬着頭皮,道:“白世子你身份尊貴,待在這個地方恐怕會污髒你的衣裳。”

“不怕。”墨白懶懶揮了揮袖子,袖沿處那暗紅的木樼花隨着他的動作,在空中微微划起一道醒目的紅線。“我家裡的洗衣娘最近正覺得清閒過度,我正好給她們增加勞動。”

“可是白世子,這不合規矩啊。”牢頭見暗示無果,便直接抹着冷汗明勸。

“怎麼不合規矩?哪裡不合規矩?東晟律例規定,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關押重犯的牢房,我現在也沒有壞規矩要求進入牢房,我不過在這氣窗外面賞賞夜色,這難道也壞了東晟律例?若真有這樣的規定,還麻煩宋典獄長你給我指出來,也讓我好好學習學習。”

冷冷淡淡的語氣,溫醇如三月春風般醉人的聲音,平淡沒有起伏的語調,男子臉龐上明明還是一貫冷漠的神態,然而牢頭卻聽得心頭狂跳,後背冷汗涔涔不止。

有種氣勢可以隨心所欲而發,墨白身上隨着他血液深入骨子的那股高貴冷傲的氣勢,便在他這樣看似平淡的語調裡,自發透出迫人的森寒來。

“如果白世子喜歡在這賞夜色,那白世子請便。”牢頭垂首躬身,不停以袖抹額頭,“若白世子沒其他吩咐,屬下就先行告退了。”

墨白不緊不慢地揮了揮衣袖,淡淡地“嗯”了一聲。

牢頭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不過,他出去之後,立即又吩咐了別的獄卒前來監視着墨白的一舉一動。

墨白也不以爲意,反正他待在這,不過是想與裡面那個人說說話而已。

不過,這用聲音說話顯然是不成了。

他垂下眼眸想了想,旋即吩咐侍衛拿了紙筆過來。

一會之後,一條釣杆懸着釣線,上面勾着一隻用布綢做成的小藍子,自那個小管道緩緩放了下來。

東方語見狀,挑了挑眉,將藍子拆開來一看,裡面放着一小截樹枝燒成的木炭與一張白紙;當然,還有一張畫了圖案的紙。

簡單幾筆卻勾勒出鮮明的情景來,那是一個髒兮兮的少女眨着一雙明亮眼睛,看着一個風度翩翩的白衣少年,少女手裡拿着一隻有些污黑的饅頭,甜甜笑着遞向那迎風而立的翩翩少年。

紙的最下端還有一行阿拉伯數字:04551,你是我的唯一。

東方語怔了怔,眼底一瞬閃過幾分複雜情緒。

這個時代,他們根本還不知道拉伯數字,而墨白寫的這些,是她曾經無聊時教過他的,其中的含義也是她在玩笑中說與他聽的。

沒想到,他還記得。

可這紙上的情景,她爲什麼沒有印象?

難道是他初見她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難道讓他一直難以忘懷的是以前那個她?

少女沉思了一會,隨後抓起那支炭筆,在那張紙上刷刷地寫了起來。

然後,將那張紙重新放入藍子,她扯動了一下釣線;轉眼便看見藍子徐徐上升,通過了那個小管道。

墨白打開一看,她竟然在他所畫的畫面上,在那個遞饅頭的少女前打了三個問號。

他低頭,也是刷刷幾筆,十分迅速地重新勾勒了一幅圖畫。

她打開,畫面轉到了她初見他時的情景,那是他自樹上跳入她的院子,自請幫忙打斷她的腿。

下面還有一行拉伯數字,意思大抵是:你忘了不要緊,我永遠會將你的一切放在心頭記着。

東方語看罷,心裡卻霎時五味雜陳。

她忽然想起,她從來都沒有問過他一個問題;或許她並不是忘記了,她只是下意識想將這事忽略到底。

也許,她心裡一直都在害怕;害怕在她穿越到這個時空之前,他與這具身體的原主相識。

如今看來,他們不但相識,還有可能……。

東方語抱着雙臂,突然將自己腦袋埋進衣服裡,強迫着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墨白在上面長久等不到她的迴應,忍不住晃了晃釣線,又輕輕叫喚了她幾聲:“小語?小語?你怎麼了?”

良久,東方語吸了吸鼻子,抓起筆,刷刷劃下一個笑臉,再然後,劃了個眯着眼睛橫臥的姿勢。

墨白看完之後,還送了一幅圖進來,上面畫的是白衣如雪的男子站在少女身後,安然守侯。

鍾離昊看了一會,便忍不住擠着腦袋,問道:“東方語,你和他在玩什麼?獄中傳情?”

東方語此刻情緒低落,心裡覺得有什麼東西堵着一般,悶悶的讓人難受。

她連說話的願望也沒有,看見他興致勃勃好奇極濃的樣子,只丟了一個涼涼的眼神給他,隨即便抱着雙臂閉上眼睛,憑着牆壁假寐起來。

再說城南天華一街暖水巷那個古怪的宅子裡。

此刻,同樣氣氛壓抑。

風昱與忠勇侯李昌盛與李問均的父母李樂全夫婦,還有史御醫,全都緊張地待在房裡。

夜色在緊張中越來越濃;而集悲痛與哀慟擔憂於一身的忠勇侯一家,此刻全都倦意襲身。

“史御醫,李少爺的情況如何?”

“六殿下,臣估計,到明天清晨,李少爺就會醒來。”史御醫捊了捊鬍子,兩眼暗含莫名光芒掠過忠勇侯府一家人,緩緩道:“不過,忠勇侯及各位,最好做好心理準備,李少爺雖然可以醒來,但他因傷勢太重,只怕撐不了多久,到時請你們揀重要的事情儘快問吧。”

風昱想了一下,勸慰道:“侯爺,你也聽到史御醫說的話了,你們先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有我在看着,如果李少爺醒來的話,我一定讓人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李昌盛顫顫點了點頭,雖然這會他壓根沒有睡意,不過與其坐在這裡捱,還不如到榻上躺着想一想。

也許可以理清這紛亂的頭緒,也許能夠從中找出殺害問均的兇手。

李樂全夫婦自然攙着忠勇侯一起離去,到旁邊的房間休息去了。

風昱坐在椅子裡,不住地張大嘴巴打哈欠。

“六殿下,你也去睡一會吧,臣在這看着就行。”史御醫見狀,也好意勸說起風昱。“反正這屋裡屋外有那麼多侍衛守着,兇手斷然闖不進來再加害李少爺的。”

風昱睡意朦朧地晃了晃腦袋,道:“那辛苦史御醫了。”

“這是臣的份內事,不敢言辛苦二字。”史御醫拱了拱手,將風昱送出了門外。

夜色正濃,倦意愈沉。

這所古怪的宅子裡,除了放輕腳步在外圍巡邏的侍衛,屋裡,就只有史御醫一個人守着李問均。

初冬寒氣入骨,夜風攜着霧氣,更冷得瘮人;在外面巡邏的侍衛提着燈籠,呵着霧氣,也有些縮手縮腳的樣子,因爲驅寒,注意力自然減弱了些。

室內,史御醫坐在椅子裡倦極而眠,竟就在這樣寒意深重的寒夜裡,坐在椅子裡打起瞌睡來。

就在這時,所有人都睏倦的時辰,數條黑影從不同的方向掠進這個古怪的宅子。

集睡意倦意與寒意於一體的侍衛們,無精打采地抱着雙臂,在四下木然巡邏。

這些無聲掠進來的黑影,似乎對這所宅子的地形十分熟悉,就連那個地方可以藏身,那個地方會設多少名侍衛都一清二楚;他們一掠進來,便立時分散,各自奔當中鎖定的目標掠去。

多名侍衛就這樣,連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就被這些兇殘的黑影放倒了。

放倒在外面負責巡邏的侍衛,爲首的黑衣人立時打了個手勢,幾名黑影散佈在外面防守把風,另外有幾名則隨着爲首的黑衣人悄悄潛進室內。

他們一眼就看見那個歪着腦袋流着口水靠着椅子打瞌睡的御醫。

有人想過去一刀將史御醫結果了。

爲首的黑衣人卻搖了搖頭,以手勢示意放過史御醫,他們的目標是躺在牀上的李問均;在沒有解決這個禍患之前,他們無謂做其他事情,以免節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黑衣人很快摸到了李問均牀前。

手起,刀亮。

只要落下,一刀就能劈斷李問均的頭顱,那就再不用管他的心臟是長左邊還是右邊,只要脖子斷了,他的心臟就算長到腳底也沒用。

室內原本是點有燈的,但史御醫在椅子睡着之後,燈油燃盡,此刻室內是漆黑一片。

黑衣人只能勉強看到牀上躺着個人。

爲首的黑影將手勢自空中狠狠一劈,外露雙目泛出兇戾之色。

刀,鋒利泛着寒光的大刀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噗。”

像是鮮血自人體噴涌的聲音;又像是大刀砍在了棉絮上所發出的聲音。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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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倒死了。

哎,有人傷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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