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2 17:31:11 本章字數:12104
這個要命的時候,尤亦健心下雖然有了驚惶,但腳步這一滯過後,卻立時加快了許多。愛睍蓴璩
那名吆喝的侍衛原本並沒有看到他人,只是憑着感覺覺得這樹木中有人,是以慣性的那麼一喝而已。
尤亦健腳步雖然加快了,但卻更加謹慎了。
他儘量不發出聲音;也儘量斂緊抖蓬,儘量減少自己身形暴露在空隙中的可能。
皇帝原本在深思着,但侍衛這一聲冷喝,驚醒了他,也打斷了他的思路;同時也驚出三分狐疑來。
他眯起一雙深邃折藏着帝王霸氣的眼睛,略一擡頭,往外面望去,原本他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來,只見在這樹影深深的林子裡,光影交錯,風聲呼呼,樹蔭渺渺。
哪裡來的人?
皇帝這一想,隨即便要將這當成侍衛過度緊張看花了眼。
然爾,就在他正欲收回視線的時候,他忽然發覺遠處有片光影交錯朦朧昏暗所在,那暗黃的葉子似乎忽然動了動,還似一抹浮雲般在樹木間遊走,迅速周旋遠去。
那是暗黑微微濺飛着日光昏黃暗影的抖蓬。
皇帝心中微微震了震。
這就是真有人從這個花園樹木中隱現了。
看那人的身高與體型,分明是……。
皇帝眯起眼睛,將眼底一霎的狐疑與猜測壓藏在了樹葉下隱晦的暗影裡。
侍衛隨着他的視線,自然也掠見了那一角似浮雲遊走的抖蓬。
侍衛沒有再試圖出聲喝止,而是直接拔出武器,準備飛掠過去將人攔下。
皇帝忽然搖了搖頭,還擺了擺手。
因爲這個時候,那一角浮雲似的身影已然迅速消失在他們視線裡,轉瞬便只留下瑟瑟的風與寒涼的空氣。
侍衛就算追過去,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而皇帝雖然沒有將尤亦健逮個正着,也沒有看到尤亦健的正面。
但僅憑心中那近乎篤定的猜測,他已經有八成肯定是那人不錯。
至於他爲什麼要叫住侍衛不讓人將最後那層面紗給揭開,他自是有他的考量。
且不管皇帝未來會如何對待尤亦健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丞相。
東方語這會覺得她要做的已經做完,也就高高興興抱着病體出宮去了。
涼縣,位於東晟偏北一隅。
是個名符其實的地方,荒涼與貧瘠是它最大的特點。
不過,涼縣雖然地處偏僻還荒涼不堪,但它卻也是東晟極爲重要的一個小縣城;它的貧瘠是因爲與之相連的是萬里漠漠黃沙;而它的重要之處也是因爲它與萬里無際的沙漠相連。
因爲越過沙漠之外,纔是無垠的草原,那裡有多個民族部落,這些部落多以放牧爲生,其中又以阿布羅部最爲繁盛強大,阿布羅部利用肥沃的草原,孕育了數量可觀的駱駝與牛馬。
東晟爲了保證自己邊境安定,自然得與沙漠另外一面的阿布羅部保護友好的邦交。
太后壽誕在即,阿布羅部自然派人來朝,他們派出的使團穿過沙漠之後,再途經幾個小鎮,便進入到涼縣。
涼縣這個地方,經濟雖然不怎麼樣,但享樂方面卻不比其他繁榮的城鎮差。尤其是青樓,在這個百業蕭條的地方居然經營得有聲有色。
冷蘭若雖然被剝了郡主封號,還被貶出帝都,遠遠拔到涼縣安居;但她身邊仍不乏大羣奴僕侍侯。
在涼縣這個百業蕭條還是巴掌大的地方,她想要知道些什麼消息,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比如現在,她早早便獲悉阿布羅部派有使團到東晟祝賀太后壽誕。
而她更是早早便知曉了阿布羅這次的使團,是由阿布羅大君的其中一位兒子率領;對於這位草原王子的喜好,她也是早早便讓人打聽清楚。
她更從中知道了一個絕對重要的訊息,她要牢牢把握這次難得的機遇,擺脫現在的命運,能否換個身份重見天日,就看她能不能好好掌握那個王子的心思了。
冷蘭若爲了抓住這個機遇,開始了艱苦卓絕的秘密訓練。
富饒繁盛的東晟王國,她孕育出來的女子也多纖麗嫵媚,更多婉柔溫順;絕不同於在草原馬背上馳騁長大的姑娘,草原上的姑娘妖嬈熱情,但也多幾分粗獷豪邁與;看慣了野性美的阿布羅王子,自然想見識順便獵豔東晟婉柔嬌弱比花憐的女子了。
阿布羅使團一行來到涼縣,自然在驛館住下,不過,晚上用過晚膳之後,王子單于鷹並不需當地知縣與驛官作陪,而自顧的在入夜後,領着使團一行人到涼縣最大的青樓獵豔長見識去。
華燈初上,涼縣最大最繁華的青樓月盡歡卻已是門庭若市,熱鬧到不行,所有姑娘幾乎傾巢而出,站在門口處那敞開的庭院裡倚笑賣弄風情招攬客人。
單于鷹率領這個阿布羅使團,無論是服飾還是言語行態都迥異於東晟含蓄的民風。
他們一行人一出現在月盡歡的大門外,立時引起大批鶯鶯燕燕過來圍觀。
青樓的姑娘不但要懂得賣弄風情,還要懂得察顏觀色,懂得抓住恩客的心理。
而月盡歡裡的姑娘不愧是個中翹楚,月盡歡的老鴇就更是翹楚中的翹楚,她一看見單于鷹這羣人,立時朝那些姑娘們使眼色,一衆打扮得妖嬈嫵媚風情萬種的姑娘們,立時便婉轉熱情地過來招呼他們。
單于鷹本來就是要到這個地方來尋歡樂的,眼見一羣長相不俗打扮也不俗的姑娘趕來投懷送抱,他們自是眼睛都亮了,不但亮了,還直了,這眼睛一直,連身體也僵硬了,當然,僵硬的身體還不失時機地表現了男兒本色。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月盡歡的大堂走去。
不過,青樓的老鴇是什麼人,那是長着一雙比火還烈比刀還亮的眼睛的吸血鬼。
沒有錢的男人進入月盡歡,她能叫你變出銀子來;若是有錢的男人進入月盡歡,她能想法將你身上的銀子剝淨,不將前來尋歡作樂的男人盤剝下一層皮,她是絕對不會讓人出門的。
所以這會,老鴇怎麼可能會任由單于鷹這羣金主留在大堂裡。
自然是讓姑娘們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將這些金主們又請又哄,連哄帶騙的請到二樓的雅座去。
單于鷹也不在乎幾個錢,所以大手一揮,阿布羅使團一行便轟一聲全上了二樓雅座。
老鴇的眼神那可是比針還尖,她自然看出單于鷹纔是這羣人的首領,所以,一上來,便讓月盡歡裡最有名氣最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上前侍侯他。
溫香軟語撒嬌挑逗,半推半就、欲拒還迎,這些把戲對於月盡歡裡的姑娘來說,那自是手到擒來的把戲。
只不過,這位來自茫茫大漠之邊草原上的雄鷹,對於這些姑娘們矯揉造作的把戲,一會就失了興趣。
失了興趣,自然是撒銀子走人了。
但老鴇還沒剝下他們一層皮,所以哪肯如此輕易讓他們走人。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暗中出面找到了老鴇,並自薦枕蓆;哦,是自薦到月盡歡代替姑娘們演出。
這位自薦演出的,不求名不求利。
老鴇自然懷疑她的用心,不肯輕易答應。
但當老鴇看過她的表演之後,實在是驚得一句三嘆,驚得瞪大的眼珠久久不能回覆正常;在那人再三保證不會攪砸月盡歡的生意之後,老鴇同意了那人臨時上場替角表演。
月盡歡裡原本就有一處表演的高臺,幾乎所有青樓都有這樣的設計,高臺位於大堂之上,二樓雅座則環繞高臺而設;這樣一來,坐在雅座裡欣賞別人賣弄風月的嫖客們,即使坐在雅座裡紋絲不動也能將臺下的表演收盡眼底。
燭火明滅,跳動的火焰原本是帶着黃暈的,不過有人心思巧妙,用不同顏色的紗綢將燭火圍起,如此一來,黃暈的燭火透過各種顏色的紗綢之後,便變成了紗綢的顏色,或紅或綠或橙或藍……,七彩朦朧變幻,一霎將高臺擁變得飄渺遙遠,有如傳說中的仙島蓬菜一樣。
就在單于鷹驚訝於月盡歡這個別具匠心的佈置時,樂聲忽然凌空響起,悠揚婉轉的旋律透着幾分冷豔悽清的味道。
聲樂齊起,簾幕緩緩拉開,昏暗明滅帶着七彩夢幻光芒的燈火映落在高臺上,一個女子,一個身着紗裙,臉覆紗巾的女子,隨着樂聲冉冉起舞,看她靈動飄逸遠在雲天的身姿,竟似仙子凌波微步,眺空遠去的模樣。
“哇,是羽衣霓裳舞。”大堂裡有人哄聲高叫,聲音充滿了讚歎,表情甚至開始透着幾分迷醉。
單于鷹自然也聽到了大堂下的哄叫聲,他露出感興趣的目光挑起眉梢,饒含趣味的眼神帶着鷹隼般的銳利緊盯着高臺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此時,樂聲又變了,從悠揚變爲低越;女子扭動的舞姿也由原本的渺渺遙遠變了,她的舞姿輕盈飄逸,隨着樂聲變化起伏,時而冷豔高貴;時而妖嬈嫵媚;將一個女子曲線美表現到極致,利用動態舞姿的美,將一個人內心的誘惑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得不說,這段羽衣霓裳舞確實與實不同,令人驚豔的同時還心笙神搖,尤其她身披薄紗,七彩燈火搖曳映落她身上,更爲她輕盈卓絕的舞姿增添幾分神秘朦朧的美感。
所有人都沉醉於這樣一曲天外飛仙般的霓裳舞曲,直到一曲既畢,舞姿收盡,衆人面上仍流露着如癡如醉的表情,久久忘了反應。
高臺上那蒙着紗巾的女子微微向臺下觀衆襝首躹躬,然後疾步引退,她退下去的時候,不知從何處竄入了冷風,將她蒙面的紗巾給撩落了去。
紗巾一去,隨即露出她極佳的面容與高貴冷清的獨特氣質。
她紗巾被風掠去那一霎,正側面對着單于鷹。
單于鷹眯着眼眸,頓時爲她絕佳的容貌驚爲天人,目光一瞬注入了萬千力度灼灼遁着女子而去。
可惜,他略略彎身追尋那女子的時候,佳人已掩面渺渺遠去。
他頓坐下來,朝老鴇勾了勾手指。
“你,將剛纔那姑娘叫到這來。”
他一挑眉,拍一聲將大疊銀票按在桌上,“人來了,這些銀票就是你的。”
老鴇驚喜交加,張大了嘴,身體卻哆嗦了一下。
雖然那些銀票看起來已在她眼裡冒出閃閃金光,這道道金光也足以讓她心花怒放。
但是,這些銀票再冒金光,她也只能趁着機會在此多看幾眼而已。
“這位爺,真是對不起,剛纔那位姑娘,她根本不是我們月盡歡的姑娘;我甚至不清楚她是什麼人,更不知道她來自何處;她只是想借我們月盡歡的地表現一下她的才華……”
“少囉嗦,人叫來,銀票,你拿去。”單于鷹兩眼一瞪,拍一聲,在原來 那疊銀票上又加了一疊。
老鴇看得兩腿都顫抖了。
她兩眼發着貪婪的光芒,盯着那疊銀票直吞口水。
但縱然她再想將這些銀票收入口袋,她也不能給單于鷹變個人出來啊。
老鴇吞口水,再吞口水。
隨即揚起她自認爲十分諂媚好看的笑容;但在單于鷹看來卻是令人十分噁心的笑容。
誠惶誠恐道:“這位爺,奴家說的都是真的,剛纔那位姑娘根本不是我們月盡歡的姑娘,奴家甚至都不知道她從何而來……”
“嗯?你這是蔑視我們主子?”與單于鷹相鄰的隨從聽到老鴇再三推搪,頓時不悅地提着大刀跨了過來。
老鴇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大刀,登時嚇得臉如土灰,聲音哆嗦得結巴。
“各位大爺,奴家說的都是……都是實話,這會那姑娘早就不知去向了,你讓奴家到哪去找人?”
“嗯,我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隨從將大刀往老鴇的脖子又壓入了一分,老鴇的脖子立時濺出血珠來。
疼痛入頸,老鴇差點失聲尖叫起來,渾身已抖如篩糠,只着跪地痛哭流涕求饒了。
單于鷹斜着銳利眼神,盯了她一下。
忽然揮了揮手,道:“放了她。”
“主子?”隨從愕然,不過還是聽令收起了大刀。
“你們看她都嚇得尿褲子的,我想她說的應該是實話;像她這種人更加明白,別人的命再矜貴,也比不上自己的矜貴。”
大刀收去,老鴇感覺身體一鬆,這下她終於撲一聲跪在了單于鷹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瞌着頭,“大爺有眼光,奴家說的真是實話,求大爺饒了奴家。”
單于鷹大手一揮,“罷了,我們走。”
老鴇仍跪在地上,頭幾乎埋到褲襠去。
聲音仍有幾分難掩的哆嗦,“大爺慢走。”
霍霍響動的腳步整齊而有力操響在樓面上,半晌,才遠出了月盡歡之外。
單于鷹一行人終於走了乾淨。
老鴇這才肉痛地站起來,想着今天白白虧了大筆銀子;然而,她站直起來一看,頓時兩眼暴發出狂喜的光芒。
原來單于鷹剛纔所在的雅座,還留了一張銀票。
她連滾帶爬的撲過去,將那張面額巨大的銀票迅速揣入懷,兩眼放光,嘴裡在喃喃:“嘿,看來這個鷹眼闊鼻的蠻子也是個謙謙有禮的主,好歹給我留下了酒水錢。”
對於在月歡盡這段撩人心思的舞曲,單于鷹對於那張在朦朧燈光下驚鴻一瞥的臉確實念念不忘了一段時間;不過這種新鮮事在他遇上別的新奇事物之後,幾乎立即就被他拋諸腦後了。
一個女人,對於他們在草原上飛翔的雄鷹來說,簡直連衣服都不如。
所以單于鷹是不會費力氣費心思去打聽一個女人的。
阿布羅使團一行一路玩樂行進,半個月後,終於到達了帝都。
帝都的驛館自然比涼縣的奢華數倍。
阿布羅使團一行悉數安排在驛館裡;而單于鷹所住的廂房自然是最爲敞亮奢華的。
這還不算,驛官知道阿布羅部信奉雅瑪真神,又打聽到單于鷹喜好丹青,所以在單于鷹入住之後,十分狗腿的找了大師級國手繪了一幅雅瑪真神圖像獻給單于鷹。
單于鷹原本不屑驛官這種拍馬屁的行徑,不過出於禮貌還是收下了驛官送來的雅瑪真神圖像,他收下圖像,待驛官離去之後,將那圖像隨手往角落一扔。
連看也沒打掉看一眼。
然而,上天似乎故意與他作對般;他不想看,那圖像卻偏要撞入他眼裡,讓他看個清楚。
因爲他這隨手一扔,畫軸滾動,畫像自然展開。
他不看也得看。
而這一看,卻看得他眼睛都直了,鷹隼般的眼神銳利而閃亮,透着熠熠驚奇的光芒。
畫像上的雅瑪真神,乍看之下,大體上還是他在草原上平常所見的樣式,但細看之處,卻立時讓人發現不同,這不同之處實在令人歎爲觀止。
雅瑪真神原本是傳說中的人物,是個善良勤奮偉大英勇的女性。
此刻畫像上的雅瑪真神,面容仍然是女性的,但她的容貌卻比傳說中更美更超卓,尤其一雙微微含笑凝望遠處的眼睛,簡直比秋日晶瑩的露珠還剔透,比山澗泉水還清澈潔淨。
她似乎在看萬物,卻又似乎專注在看你。
單于鷹便是對着這樣一幅畫,對着這樣一雙靈動的眼睛,便已覺得癡了。
真恨不得立即揪着驛官的衣領,問問他這幅畫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這畫像上的雅瑪真神是否有對應的原身。
可惜,當單于鷹終於依依不捨將目光自那幅畫像上抽離的時候,天色已然黑了下來,而驛官也離開了驛館回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單于鷹這一晚便在神思不屬中輾轉度過,一會撫着畫像上的面容癡癡傻笑,一會又露出歡喜的神情,一會又皺起眉頭夾着幾分懊惱。
他整晚都在牀鋪與畫像之間不停折騰,弄得住在他隔壁的隨從以爲他發生了什麼意外,整晚在掀開被褥、下牀、奔過來察看之間不停徘徊。
單于鷹當然不會將其中原因告知隨從的。
他還將那幅畫像給寶貝地收藏起來。
天終於亮了起來,單于鷹盼呀盼,從日出盼到日上三竿,終於盼到了驛官露出。
驛官雖然露面了,但他一露面立時就安排阿布羅使團一行到帝都各自景點遊覽,這是皇帝的旨意,一定要好好招待阿布羅使團,他不敢不從,似乎也是掐算好了時間,不讓單于鷹有單獨詢問的機會。
單于鷹雖然心裡有些懊惱,但他看着一衆隨從那躍躍欲試的歡欣表情,當下也不好拒絕驛官的安排,自然率領衆人浩浩蕩蕩遊帝都去了。
他們去遊覽的時候,也不知驛官是有心安排還是無意之舉,單于鷹一行途經銅化大街露過明善堂的時候,正碰上了東方語自裡面出來,往相反方向回府。
單于鷹便在人羣中,一眼瞅見了少女那似乎有層淡淡金光包圍的側臉,光是側臉便足以讓人驚豔得丟了魂魄。
因爲他發覺,他一眼瞄見那個少女,竟然跟他手裡那幅雅瑪真神圖像萬分相似。
他驚怔了半晌,眼見少女上了馬車揚長而去,他纔回過神,拔腿便要追過去。
“鷹王子?鷹王子?”驛官垂老卻隱含不明意味的聲音持續響在耳邊,單于鷹回過神,鷹目如電,透着審視人心的幽亮劃過驛官的臉。
旋即他恢復原來那副粗獷豪邁的面容,哈哈高聲大笑着,昂首闊步往另外的地方邁去。
接下來,單于鷹似乎遊得十分盡興,因爲驛官是個十分周到的導遊,他長期負責接待各國來使與各地官員,所以他有些過人的本事。
天色入暗之後,驛官將單于鷹一行送回到驛館,而他自己也功成身退回他自己的府邸去。
單于鷹在他走後,才令隨從外出,去打聽白天所見那個女子的消息。
他所帶的隨從也不乏能人,不出兩個時辰,那隨從便回來向他報告。
單于鷹愈聽,眼神便愈加發亮;眼光閃動中,那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竟隱隱浮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在單于鷹命人去調查東方語的時候;那名原本該回自己府邸的驛官在他家裡轉了個圈,然後換下官服,悄然從後門出去了,他出去之後,坐着一頂不起眼的轎子,直奔當朝丞相所在的府邸而去。
丞相府隱蔽而獨立的密室裡。
燈光明滅,映着裡面兩團男人的影子。
“丞相,下官看單于鷹上鉤了,今日他在街上碰上那個丫頭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了,下官看他的眼神已經完全沉迷。”
尤亦健負手而立,不顯情緒地瞥了對面略略躬身向他的驛官,道:“這事切不可大意,更不要露了痕跡,讓他懷疑你的用意,知道嗎?”
驛官將頭點得如搗蒜一般,道:“丞相你放心,下官絕不會露出破綻,讓他看出什麼端睨的。”
尤亦健冷眼瞥過驛官,“這就好,只待那天一到,時機成熟,這事便算成了一半。”
“是是。”
尤亦健冷眼垂下,又道:“記住,接下來這幾天,斷不可在他面前提起半個字,更不要再讓他主動尋到那丫頭的蹤跡,先吊一吊他的胃口,引他心癢難耐,到時他纔會覺得珍貴。”
“是,下官明白。”
尤亦健轉眼,盯着跳躍的燈火,不帶感情地揮了揮手,“你去吧。”
當然,對於尤亦健與驛官密會這一幕,單于鷹不會知道;東方語亦更加不會知道。
日子眨眼便如流水般逝去。
這天便是太后壽誕;皇帝下了聖旨,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攜家眷進宮爲太后祝壽。
東方夜自然要進宮的;東方磊也得同行;而東方語因爲之前有皇帝特封的一品官秩,她就是想躲也不成。
她不想進宮;但有人卻擠破腦袋想往皇宮裡鑽;因爲這場爲太后壽誕而舉辦的宴會,既集了三品大員,也雲集了帝都各個官宦人家的優秀子弟。
未婚少女們懷着一腔盪漾春情,削尖腦袋想進宮,期望能在這場宴會中擄獲金龜婿;而未婚的公子們也抱着同樣的心思。
所以太后的壽宴,也變相的成了帝都年輕官宦子弟一輩的相親宴。
東方柔的夫家是從四品官職,她自然不具備進宮的資格。但她卻希望百霓虹能進宮參加這場宴會,以期通過這場皇宮盛宴,讓百霓虹找到如意夫婿。
東方夜自然不肯答應東方柔的請求。
但最後,經不住老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迫不得已同意將百霓虹也帶進宮去。
百霓虹似乎早有準備,進宮這天盛裝打扮,臉上暈開桃色胭脂,將她原本帶着三分病態蒼白的瓜子臉添了幾分嬌媚春色。
東方夜與東方磊父子爲沙場將軍,自然不會坐馬車進宮;而百霓虹的同行,東方夜自然將她安排與東方語同乘一輛馬車。
相比於盛裝打扮精心描畫過自己壯容的百霓虹,東方語的打扮與壯容就顯得隨性多了,在百霓虹看來,東方語的打扮甚至有些蔑視的漫不經心。
東方語沒興趣與不熟的百霓虹弄些酸掉眼的客套,所以她一上車,便閉上眼睛養神,直接倚着車轅假寐起來。
百霓虹見狀,覺得東方語這態度分明是輕視她,不屑與她交談,她規規矩矩端坐在馬車一側,雙手斂於膝上,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一下一下絞着手帕。
她垂目,悄悄打量着旁邊那閉目的少女,目光過處,眼底不自覺濺出一縷妒忌來。
東方語骨子裡天生那股從容鎮定的神韻,那是別人怎麼學也學不來的。
她此際除了妒忌之外,還突然恨起上天的不公來。
爲什麼老天要將一切美好的東西全都賦予了東方語?
無論是卓絕傲世的容顏還是潔白無暇的肌膚,無一不是天賜最完美的禮物。
完美得叫人自卑,也完美得叫人妒忌!
她費盡心思盛裝打扮精心描繪,卻仍比不上東方語這隨意塗抹,根本不染什麼胭脂色,卻比她強上十倍乃至百倍。
這張臉,這張天生妖豔卻盡顯純淨不見一絲狐媚之色的臉,比那極盡風騷容光蕩豔的妖嬈更能擄獲人心。
這麼想着,百霓虹手裡的絲帕幾乎被她絞得皺成一團。
原本與東方語對面而坐的夏雪,也是閉目養神來着,這會卻突然睜開眼睛,滲一絲驚人的寒芒冷冷瞥過百霓虹手裡的絲帕。
隨後又懶洋洋地閉上眼睛。
百霓虹心下倏然大驚,以爲夏雪看出什麼;但她見夏雪似是一無所覺的樣子,才慢慢放下心來,卻是不敢再任自己天馬行空般流露出妒恨的目光,她斂了心神,目光不期然瞥過東方語穿在身上的衣裙時,嘴角微微彎起,噙出一抹古怪笑意,但這笑意又飛快閃逝,一瞬便了無痕跡。
車輪轆轆輾過平整的地面,響起單調的聲音,更令車內的人昏昏欲睡;而東方語在這聲聲鬱悶單調的車輪聲中,由原本的閉目假寐,到了最後變成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起來。
夏雪聽着她輕悠綿長的呼吸,十分輕柔地爲她披上備在車裡的薄毯,薄毯是地方進貢的貢品,名貴絕倫,雖然薄,但保暖性卻極好。
百霓虹見狀,心裡被她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忌恨情緒一瞬突然如瘋長的野草般,蹭蹭扎人的亂冒。
夏雪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冰冷一眼似能看透她內心一般。
百霓虹不期然地微微顫了顫。
她這一顫,令那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女瞬間驚醒,她睜開染了迷濛之意的眼眸,泛着淺淺譏諷笑意轉過百霓虹刻意挑了桃紅胭脂的臉。
百霓虹似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般,急忙躲過少女帶笑的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終於聽到外面傳來守衛喊停馬車的聲音。
皇帝特別開恩,允許各官家小姐夫人帶一名貼身丫環進宮侍侯;但爲了保證安全,所有人進宮的時候,必得經過守衛的層層嚴格檢查。
就算東方夜身爲大將軍,也不能例外。
東方語自然無所謂,她也沒什麼好帶的,她要帶的東西都在她身上;至於那些功用各異的藥粉,就是借守衛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對她搜身。
過了九道宮門,終於進入到皇宮腹地。
東方語進入皇宮的次數雖算不上多,但皇宮裡的景緻,她該看的早就看過了,所以這會,她再次踏入這個金壁輝煌的地方,神態完全是平靜得跟看到白菜一般的表情。
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微微斂去一身隨意的狂放姿態,她步子優雅,身姿悠然,看她那淡然從容的神態,就像在逛她自家的院子一般。
相觀於落後她幾步的百霓虹,怯怯透着嬌紅滲着蒼白的小臉上,一雙泓水的眼睛,漾着無限讚歎與驚奇,她雖然沒有四下轉目骨碌碌粗野地看,但她小心翼翼轉動的眼睛,卻不時流露出她的驚訝,神態嚴謹小心,驚歎不斷之中,自然顯示出她的小家子氣來。
在天子底下,滿地都是三品官員,所以太后這壽誕宴會,宴請的官員也是十分寵大的數目。
按照規矩,這種大型宴會,自然是在皇宮中專門用來招待羣臣的宴會宮殿中舉行了。
那個宮殿,除了宴會大廳外,還有衆多側殿供客人休息。
東方語一行進入御花園,自然有人分開男女賓客,將他們分別引到不同的宮殿裡休息。
寒風瑟瑟,年輕的官家小姐被安排在一處,衆人圍着爐火取暖,很快就熟絡起來。
東方語去一趟茅廁回來,她發覺衆小姐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她也不以爲意,自顧坐在一角看她們談笑。
但這些小姐們似乎約好了一般,見她在一旁坐定,都默契地三緘其口,但卻不時瞟幾眼含着不屑與輕蔑的目光。
東方語見狀,在心下冷冷一笑,眨着眼睛,透幾分瞭然淡淡瞥過那低頭不語的百霓虹。
小憩片刻之後,宴會便開始了。
太后作爲這場宴會的主角,也終於露臉了。
珍饈佳餚當前,斛籌交錯之中。
太后在沈姑姑攙扶下,緩緩走入大廳,走上了主位。
“首先,哀家非常感謝衆位賞臉蒞臨這場宴會。”
太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鏗鏘有力,她掀起眼皮,眼神透着不可強視的凌厲,緩緩掃過全場。
最後,在那風姿卓絕的少女身上停住。
“在宴會開始之前,哀家有幾件事想要當着今天這個喜慶的日子宣佈。”
東方語接觸到太后那別具深意的目光,心中忽地緊了緊。
太后凝定東方語,那視線透着深沉悠長的力度。
她凝視半晌,話音也頓了半晌。
殿內衆人終於被她異樣的神情引起注意,幾乎齊齊扭頭看向東方語。
萬千道目光,透着各種不明情緒,一瞬就像光芒大盛的強光一樣刷一下凝落在少女身上。
有人以爲她會不自然,有人期望她露出畏縮的神態。
但是,沒有。
那容光豔絕的少女,落落大方迎接了衆人或探視或期望她出醜的目光,端坐在座位上,巋然不動。
神態一派從容淡然,似乎萬千目光於她而言,不過是出沒草叢的點點熒火之光而已。
而她本身就是掛在蒼穹那一輪美滿明月,冷清生輝,熠熠發亮,光耀大地,灑滿人間。
太后眼見利用衆人目光給少女壓力,以期讓少女露出畏怯失態的目的沒有達到,她也不失望,深長的凝視過後,她坦然收回視線。
緩緩道:“衆位卿家或許也有耳聞,哀家前些日子曾染了惡疾,纏綿病榻多時,多虧了東方府的二小姐東方語,她妙手回春,方令哀家脫離苦海,得從惡疾中安好。”
太后此話一落,衆人隨即一陣譁然。
尤其以女賓席上的聲音最大。
這些官家小姐並不知道東方語懂醫術;之前東方府舉辦過幾場宴會,也有不小官家小姐曾列席,但之前,一來是夫人有人隱瞞,二來是東方語不欲人知。
所以,這些年輕一輩的官家子弟們,知道她會醫術的人並不多。
太后這番話,無疑是給予了東方語醫術上的極大肯定,這種不加吝惜的讚賞,頓時引得衆人心生無限羨慕與妒忌。
不過,東方語此刻雖然面上仍一派坦然從容接受太后讚賞的模樣,她心裡卻突然覺得發涼,眼睛微微轉動,往那主位上尊貴雍容的女人看去,眼底不自覺閃過一抹警剔之色。
太后心裡明明就對她不喜,這番反其道大張旗鼓的稱讚她,她可不覺得會是什麼好事。
太后語聲微歇,看着衆人露出或驚訝或妒忌的眼神,心裡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凌厲與算計,脣角微微上揚,彎出幾分慈和的弧度。
微笑道:“哀家深感東方二小姐在哀家患疾抱恙期間,予以了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照顧,那是發乎內心,對待親人般的無私奉獻,所以哀家決定——”
太后半合的眼睛乍然大開,目光摻一抹森然譏笑,眼神挽幾許縷縷不明顯的凌厲,淡淡落在笑意微微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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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決定要怎麼回報小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