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提起江都宮，玉公公握着拂塵的手都緊了一下。
但宇文淵自己卻停了下來，沉默了片刻後襬擺手道：“沒事了，你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是。”
玉公公轉身去熄滅了最後一盞燭臺，等到整個兩儀殿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他慢慢的出了大殿。在關上殿門的一瞬間，他長長的舒了口氣，才感覺到後背一片溼冷，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早在百福殿夜宴上，那個叫孫銜月的舞者出現的時候，他就出了一身冷汗了。
因爲那個人的舞姿，太像楚暘了！
那一瞬間，玉公公都差一點恍惚了意識，以爲時光流轉，他又回到了那位俊美如謫仙，卻又不可一世，將天下萬民視爲螻蟻的帝王身邊。但，他這一生畢竟經歷過太多的大風大浪，在初時的震驚之後立刻就回過神來，緊跟着心裡就生出了疑惑——
爲什麼會出現這麼一個舞者？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百福殿夜宴的歌舞，宇文淵是交給韓尚宮去辦的。
自從之前山楂糕的事情之後，玉公公拿走了韓尚宮的部分權力，也讓皇帝冷落了她一段時間，但畢竟是在潛邸就用習慣了的老人，加上神武郡公的死，宇文淵這樣一個念舊的人不僅不會因爲董必正的死亡而更加漠視韓尚宮，反倒會更珍惜與董必正有關係的人。
所以不久後董越就升任了兵部尚書，這一次的夜宴，也讓韓尚宮操辦。
可夜宴上出的這件事立刻就讓玉公公感覺到，只怕事情不單純。
尤其秦王妃和他一樣，一見到那孫銜月的舞姿就有些失神，之後又故意被太子妃提到了衆人的眼前，剛剛皇帝問起江都宮的事情，明顯是因爲太子妃的話把一些事情上了心。
玉公公轉過頭去，看向眼前的一片沉沉夜幕，漆黑無光的夜晚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凝重。
他又一次長嘆了口氣，慢慢的走開了。
這沉重的夜色對商如意來說，也彷彿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即便已經洗漱完畢躺在牀上，也久久難以入睡。
昨天在望雲亭邊，她看到的那一抹靈動的身影應該就是在那裡練習的孫銜月，只是當時她震驚之餘，以爲是自己之前因爲楚若胭而想到了楚暘，纔會覺得那人的劍舞眼熟，所以她沒有過多的停留便離開了望雲亭。
卻沒想到，今晚又一次見到。
其實仔細想來，他們的劍舞還是有所不同，孫銜月的劍舞更偏重力道，而楚暘的劍舞則是輕靈隨意，可是，因爲太久沒有見到劍舞，再加上孫銜月那一身飄逸的衣衫，還是令她不由自主的憶起了當初的一切，而有些失神。
然後就——
太子妃是故意的？
可是，她這麼做用意是什麼？難道還是跟之前太原之戰一樣，用自己爲突厥特使獻舞的事情來羞辱自己？還是，又想要舊事重提，翻自己和楚暘的這筆舊賬？
如果真是這樣，那剛剛在夜宴上她就不應該只說那麼幾句話就偃旗息鼓，自己還算是全身而退。
難道他們還有別的用意？
商如意一邊想着，一邊腦海裡又不斷翻騰着孫銜月的身影，那身影逐漸的模糊，似乎又幻化成了另一道倨傲又隨性的身影，商如意痛苦的閉上雙眼，想要將那身影從自己的腦海裡，記憶裡擠出去，卻又無可奈何。
那似乎不是在她的腦海裡，記憶裡，而是深深的攥刻進了她的生命裡…… 彷彿和自己的記憶撕扯糾纏一般，這一夜，商如意始終沒能安然入眠，早上起來的時候整個人也是疲憊不堪，身子都軟綿綿的。
爲她梳頭的時候，圖舍兒擔憂的道：“王妃沒睡好啊。”
商如意也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沒說話。
圖舍兒立刻道：“不過今天沒什麼事，一會兒王妃再睡個回籠覺吧。”
商如意沒說話，其實她知道自己躺下也未必睡得着，昨夜即便已經入眠了，那混亂不安的夢境也攪得她不得安寧，還不如靜靜的坐一會兒來得養精神。
於是，梳洗完畢吃過早飯，她便靜靜的坐在窗邊，過了一會兒，又讓人拿了文房四寶出來寫字。
還是寫字，能讓她靜心。
不過剛寫了沒兩筆，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話，商如意放下筆，正要問出了什麼事，就看見圖舍兒領着幾個小太監走進來，他們手裡提着熏籠，還捧了一隻小罈子。
其中領頭的那個小太監對着商如意行禮道：“拜見秦王妃，奴婢等今天來爲千秋殿收拾白蟻。”
商如意點點頭，問道：“你們怎麼弄啊？”
那小太監捧着手中的罈子道：“這是竹醋，奴婢們用這東西潑灑在白蟻築巢的地方，還要在宮中各處燻蒸，能驅趕白蟻，早上已經在兩儀殿和後宮各處都用過了。”
“這東西管用嗎？”
“王妃放心，白蟻就怕這東西。”
一旁的圖舍兒道：“那你們可得弄仔細了，我們王妃有好些字畫，若你們沒收拾好留了白蟻下來蛀壞了，可都算在你們頭上！”
幾個小太監只能賠笑討饒，商如意嗔了她一眼道：“好了，你說這些做什麼，帶他們去做事吧。”
圖舍兒點點頭，便要帶那幾個小太監下去。
那領頭的小太監又說道：“王妃，這竹醋燻蒸的味道刺鼻難聞，人不好留在這裡。王妃還是帶着小殿下避一避吧，外頭太陽好。”
聽見他這麼說，商如意便只好讓圖舍兒收拾了自己的紙筆，又讓馮奶孃帶了小圓子出來。
他們一走出千秋殿，果然看到幾個小太監用白紗蒙了臉，將竹醋煮沸了倒在熏籠裡，滾滾白煙從籠子裡冒了出來，不一會兒便瀰漫了整個大殿，一陣刺鼻的酸味隨風飄來，果然刺得商如意打了好幾個噴嚏，轉頭一看，小圓子的眼睛都紅了，委屈得趴在馮奶孃的懷裡就要哭。
於是他們也不敢再停留，急忙走遠了。
再回頭，遠遠的只看着千秋殿被煙霧籠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