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他開口之後,衆人也漸漸發現這個表面上看起來衣着簡陋,形容枯槁的男人年紀應該並不大,他的身形消瘦卻挺拔,氣息綿長而沉穩,沙啞的聲音只是掩飾了他的中氣十足,實際上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年輕。
至於鬚髮斑白,似乎更像是遇到了什麼重大的變故而至於此。
而綠綃開口喚他“公子”,意在點破他的“僞裝”,這人的氣息果然沉了一下。
“是,又如何?”
“住在這裡,可衣食所用還得下山去買不是嗎?十幾年的時間上下山,難道一次都沒有碰到過毒蛇?”
“……”
“難道,沒有備好治蛇蟲叮咬的藥?”
“……”
“我們並沒有惡意,只是想要爲朋友求一條生路,還請不吝援手。”
她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那男人目光閃爍着看着她,竟也無言,一時間衆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個男人沉默了許久,終於道:“你們兩個,帶病人進來。”
他顯然是說雷玉和綠綃,可一直警惕的盯着他的臥雪立刻慌了:“不行,我要陪在王——夫人身邊!”
那男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家夫人,是什麼要緊的人物嗎?”
聽到這話,臥雪反倒不敢開口,畢竟商如意的身份重要,的確不能隨便的泄露,可他們隨行這些人,個個不凡,只怕此人就算得不到答案,只看這站在門前烏泱泱的人也猜出了一二。
於是道:“不論要緊與否,奴婢只是想要照顧夫人。”
“……”
那人看了她一會兒,道:“那你也進來吧。”
臥雪松了口氣,急忙和那兩個擡着商如意的侍衛一道走了進去,纔看到這個小木屋內的情形。
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屋子修築在這樣孤寂的山巔,又經受風吹日曬,自然是破舊不堪,可裡面卻打掃得非常乾淨,所用的器皿也放置得井井有條,還分了正屋和東西二室——西屋緊靠着牆邊放着一張牀上,被褥乾燥整齊,牀尾還有一口破損的箱子;正屋中央就一個矮几,上面還放了杯盤,和一盞香茗;而東室則只放了一座神龕,神龕的面前是一個厚厚的,中央凹陷下去,已經被無數次的跪拜磕得破損了的蒲團,蒲團的兩邊各放着一口銅磬,一個木魚。
這真的是一個修行人所住的最簡陋的房舍了。
那男人擡手一指牆邊的牀鋪:“把她放上去,你們兩個就可以出去了。”
那兩個侍衛眼見王妃可能得救,也不敢多話,忙和臥雪一道將商如意擡過去,衆人七手八腳的將她從擔架上挪到了牀上,不知是感覺到了什麼,商如意突然伸手抓住了綠綃的衣袖,綠綃急忙俯下身,卻只聽到她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說什麼胡話。
綠綃輕輕的嘆了口氣。
那兩個侍衛放下商如意之後,又有些不想離開,畢竟如果王妃出了什麼事他們回去只怕也要被砍腦袋的,正猶豫的時候,臥雪低聲道:“你們先出去吧,就在外面等着。放心,我不會讓——夫人出事的。”
兩人這才心有餘悸的退出了這個小木屋。
他們一退出去,卻又有兩個人要往裡走,正是阿史那朱邪和王紹裘,但兩人的腳步還沒踏進門檻,那男人便伸手要關上門。
阿史那朱邪眉頭一皺,立刻伸手撐住了大門:“什麼意思?”
那男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王紹裘,然後道:“你們在外面等。”
“憑什麼。”
“就憑,這是我的地方。”“……”
兩個人雖然一個是一方霸主,另一個也稱得上一方梟雄,但面對這句話竟都沒了反駁的餘地,畢竟這話是真的在理,不論他們有多大的權勢,多大的面子,可在別人不準允的情況下,還真的沒辦法進入別人的房子。
除非,他們真要把這個搖搖欲墜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們是誰,更不想你們進來。”
說完,竟又用力要將大門關上,阿史那朱邪的臉上閃過一陣怒意,眼看着就要發火,雷玉突然走過來,沉聲說道:“現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節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鬆開。
大門在他們面前關上了。
一時間,衆人都露出了不悅的神情,卻又無計可施,王紹裘眯着眼睛看着門縫裡透出的光,那光芒隱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經不知閃爍了多少回。他壓低聲音對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難道,就這樣?”
阿史那朱邪揹着手往旁邊走了兩步,聽見他的話,道:“你想如何?”
王紹裘道:“既然左公疑冢可能在天頂山,那這個人很可能知道線索。”
“……”
“應該趕緊問明纔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說,我不想有人爲她的死難受。”
“……”
王紹裘也沉默了下來,看了阿史那朱邪一會兒,突然用一種複雜而古怪的口吻說道:“看來,可汗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邊,正迎面吹着松林那邊掠過來的風,聽見這話回頭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異的心思安靜等待的時候,屋子裡的人動了起來。
這男子走到自己的牀榻邊低頭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臉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後坐到牀沿拿起她的一隻手就爲她診脈。
屋子裡的其他幾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邊診脈,一邊狀若漫不經心的道:“你說,你們是來尋訪故舊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們的故舊是誰?怎麼會到這個地方來尋訪?”
“……”
雷玉猶豫着不知該如何應答。
就在這時,綠綃擡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燭火下,她眼波流轉,偏偏是在這樣的夜晚,這樣詭異的山頂小木屋,面對這樣一個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舊業般的露出了那種魅人的姿態,此刻若有第二個男子在場,只怕被她這一眼看得骨頭都要酥了。
她說道:“我們尋的人姓左,叫左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