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雪大作。
雖然這些日子都因爲宇文愆的事情而讓他們有些寢食難安,但這一晚卻是格外的不平靜,商如意總感覺心裡有一點隱隱的不安涌動着,內裡好像一鍋煮沸了的熱湯一般,不停的冒着泡泡。
連宇文曄也是如此,兩個人相擁而眠,她也聽着他清晰的呼吸聲,很晚很晚。
直到快天亮,商如意才勉強閉上了眼睛。
可剛睡了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面一陣地覆天翻般的響動,商如意蹙着眉頭,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從混沌的夢境中抽回一縷心神,彷彿聽到身邊的人起身,穿衣,然後走出去,緊跟着,就聽見宇文曄壓低的聲音悶悶道:“你說什麼!?”
商如意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殿內一片漆黑,她擡頭四望,才發現窗外已經透着一點淡淡的光,天快亮了。
可是,是誰天還沒亮就來了?而且,似乎是稟報了什麼大事,纔會讓宇文曄發出那樣的疑問。
雖然還有些頭重腳輕,可商如意還是立刻讓自己清醒過來,起身穿好衣裳,剛下牀,就看見宇文曄腳步沉重的從外面走了進來,殿內還沒點燈,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在晦暗的光線裡慢慢靠近,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神情凝重,連呼吸裡都染上了幾分焦灼。
擡頭看到商如意坐在牀邊,他道:“你醒了。”
“出什麼事了嗎?”
“剛剛有人來報,父皇要回京了。”
“哦?”
商如意一愣,立刻又感覺到不對,忙問道:“什麼時候?”
“呆會兒。”
“什麼!?”
這一下,她也發出了跟宇文曄幾乎相同的震愕的聲音,不敢置信般的睜大雙眼看着晦暗光線下宇文曄那雙冷峻的,精光內斂的眼睛,卻見他沉沉的對着她點頭道:“御駕已經離開湯泉宮,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到長安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時候甚至已經顧不上再多問,立刻往外走兩步,對着外面已經開始走動辦事的圖舍兒他們道:“熱水!”
很快,圖舍兒他們便進來服侍兩人梳洗完畢,因爲時間不多,兩個人連早膳都顧不上吃,只各自喝了一杯茶便匆匆的往外走。圖舍兒似乎也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跟着他們走出大殿的時候,還輕聲問了一句:“王妃,要不要把小殿下也帶上。”
聞言,商如意略一停步。
但想了想,她還是搖頭道:“不用了,讓他睡吧。”
於是,一行人匆匆的出了皇宮,坐上馬車便急速的趕往了明德門。
直到坐上馬車,兩個人才稍有閒暇,可誰也沒有先開口,因爲繁亂的思緒直到現在都還沒理出一個頭緒來,過了許久,還是商如意先開口,她看着一直眉心微蹙的宇文曄,輕聲道:“到底會出什麼事?”
她甚至沒有問,是不是出事了。
以他們對宇文淵的瞭解,他在湯泉宮遊玩這些天遲遲未歸雖然讓他們不安,但也並非絕無可能,畢竟辛苦了大半輩子,不是任何人都能抵禦溫柔鄉富貴夢的誘惑,連宇文曄都會說“寡人有疾”;可是,皇帝的聖駕回鑾,不應該是如此倉促,至少應該提前一天傳回消息到長安這邊,讓宮中安排好了接駕事宜,再行迴鑾。
而現在天還沒亮,皇帝的聖駕就要到長安了,顯然是昨天晚上就啓程,連夜趕回。
這種情況,肯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但如果是洛陽那邊有什麼消息,或者朝中出的大事,消息應該是先到宇文曄這裡,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那就只可能是湯泉宮那邊出了什麼事。
到底會是什麼事呢?
宇文曄沉默了片刻,道:“隨行的幾位大臣,你舅父他們都是穩重的人,應該不會鬧出什麼事來,就算他們想要勸諫父皇回宮,也一定會用穩妥的辦法。”
“那是太子?”
“他,更不可能。這一次遊幸湯泉宮就是他安排的,他不會鬧出什麼事。”
“那還能有誰?”
兩個人心裡越發壓抑不安,整個馬車內就像是被密封的木盒子,令人連呼吸都變得不暢了起來,商如意只能轉身撩起簾子的一角讓冷風吹進來,可思緒沒釐清,反倒吹涼了她的手。
這種不安和冰冷,一直持續到馬車停在明德門外。 這個時候纔剛到辰時,但明德門這邊已經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朝中不少大臣都接到了皇帝聖駕回鑾的消息,紛紛來此列隊恭迎,一看到宇文曄走下馬車,都慌忙上前來叩拜行禮。
宇文曄簡單的揮手讓他們平身,轉身扶着商如意下了馬車。
兩個人站定之後看了看周圍,風中的火把和燈籠都搖晃不已,搖曳的燈光映照着每一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那些臉上的神情也各有不同,卻都被相同的疑惑不安籠罩着,還有些人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顯然是在討論這一次聖駕突然回來的事。
看來,衆人都沒有任何確切的消息。
宇文曄沉沉的出了一口氣,剛帶着商如意走到隊伍最前列,就看到前方灰濛濛的天穹下一團微弱的光映照着周圍,而且越來越近,緊跟着,凜冽的風中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和凌亂的馬蹄聲,震動得他們腳下的土地也開始輕輕的顫抖起來。
原本還在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的衆人全都安靜下來,閉緊了嘴。
天幕下,出現了一片飛揚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緊跟着,他們看到了皇帝高大的車輦,在禁衛軍兩邊開道的護持下慢慢的駛向城門,一股無形的威壓感頓時襲來,甚至連一直凜冽的風都變得更迅疾了幾分,吹得衆人衣袂飛揚,更有一股說不出的徹骨的寒意陡然而生。
商如意心中的不安越來越甚。
雖然只是感覺,但這種感覺卻十分的強烈,她感到坐在御輦內的宇文淵非常的不悅,甚至有幾分怒意在無聲中傳遞出來。
就在聖駕走到他們還有十餘丈的距離時,已經能看到伴駕隨行的玉公公的身影,他輕輕的一揮手,接駕的衆人立刻俯身跪倒。
可就在這時,站在接駕隊伍最前列的宇文曄和商如意突然聽到另一陣馬蹄聲響起,擾亂了聖駕的腳步聲,但很快又遠去了,兩人擡頭一看,竟有一支隊伍從聖駕的隊伍中斜插出去,朝着城外往西南面的一條路飛馳而去,立刻便消失了蹤影。 ωwш◆ тt kΛn◆ c○
那是怎麼回事?
兩人對視了一眼,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說什麼,與衆人齊齊跪倒,山呼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震九霄。
喊出了這句話之後,整個明德門便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閉緊了嘴,甚至屏住了呼吸,只等着皇帝停下來,讓衆人平身,又或者跟大家說什麼,或許能從他的話語裡,口氣中,聽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聖駕竟沒有停留半分,就這麼在衆人的跪拜朝賀聲中直行駛了過去,車輪碾壓過地上的薄冰發出的破碎聲透出幾分寒涼和森冷,令人心驚膽寒。
衆人低着頭,有些側過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震驚不已。
可即便是震驚,也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偌大的明德門外除了風聲,竟連一聲喘息咳嗽都不聞,衆人就這麼跪伏在地,眼睜睜的看着御輦駛過,緊跟着是太子的車駕,其餘幾位大臣的車駕也相繼通過明德門,直到最後一支隊伍走過,風中的緊繃和焦灼意味也沒有褪去半分。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直到聖駕沿着朱雀大道走遠了,玉公公才折返回來,對着跪在地上的衆人道:“諸位大人,皇上有旨,諸位都各自回去吧。”
聽到這話,衆人這才慢慢的準備起身,然後就看到玉公公特地走到了宇文曄和商如意麪前,對着他們拱手行禮:“秦王殿下,王妃。”
一看到他過來,兩人的神情都一凝。
宇文曄立刻道:“玉公公,父皇有什麼吩咐嗎?”
玉公公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陪笑道:“陛下有旨,請秦王殿下和王妃早些回宮,莫在宮外被風吹着了。”
說完,他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聽了這些話,商如意的心情更沉重了幾分,雖然玉公公這話說得十分委婉,可聽話聽音,她也聽出來了,宇文淵要讓他們立刻回宮,不準在外逗留,更不能再跟其他的人接觸。
怎麼回事?湯泉宮那邊的事情,難道跟他們有關?
雖然心中疑惑,但皇帝的旨意他們也不能違抗,商如意便立刻跟着宇文曄轉身走上了他們的馬車,沿着來時的路飛快的往回行駛。
馬車上,宇文曄的臉色凝重,比剛剛來的路上更嚴肅,甚至在嚴肅中透着幾分蒼白森冷。
商如意問道:“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
宇文曄擡頭看了她一眼,沉沉道:“剛剛在聖駕的隊伍裡,我沒看到裴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