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鬩牆!
聽到這四個字,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她的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只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壓制自己心口那一陣不尋常的悸動,而就在這時,申屠泰突然道:“如果是二公子遇上這樣的事,又會作何選擇呢?”
“……!”
這一下,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她有些慌亂的看向宇文曄,卻見他目不轉睛的凝神盯着眼前的篝火,此刻臉上哪怕被橘紅色的暖光所照,可神情卻越發清冷,更透出一種徹骨的冷靜。
他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我剛剛已經說了,有些事,是無解的。”
說完,便不再開口,只默默的垂下眼去。
他這話,並不是什麼回答,可週圍的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卻都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尤其是商如意,眼神在這一刻更深了幾分。
就在這何時,善童兒突然喊道:“哎呀,要焦了!”
衆人不及反應,只見他着急忙慌的將那烤肉從篝火上的架子上取下來,被燙得齜牙咧嘴,旁邊的人這纔回過神來,急忙拿了碗碟過來給放上,善童兒這才捏着耳朵直跳腳,呼哧呼哧的道:“幸好我看着,不然就掉火裡啦。”
原本大家還因爲宇文曄點那番話有些失神,這個時候,又都被他這幅樣子逗樂了。
連宇文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道:“你那麼着急幹什麼,萬一被燙着怎麼辦?再說了,這裡有的是肉,就算那一塊燒焦了,也還有其他的。”
善童兒一本正經的搖頭:“不行,我看不得糧食浪費,會肚子疼的。”
這話又引得衆人鬨堂大笑起來。
這時,旁邊走回來幾個士兵,湊到穆先跟前說了什麼,穆先皺着眉頭,又轉頭跟還在另一邊架着鍋的篝火旁的圖舍兒說了幾句話,圖舍兒也皺起眉頭來。
商如意見狀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穆先急忙走過來,對着她和宇文曄道:“二公子,少夫人,剛剛屬下讓人去附近的村子裡找找,看能不能找回一些新鮮點的果蔬來,沒想到,附近的村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了。”
“什麼?”
商如意一聽,愣住了:“沒有人了?”
穆先點點頭道:“他們找到一個村落,進去的時候發現裡頭漆黑一片,一點燈火都沒有,找了半天,只有些空的房舍,也不見人。”
商如意有些奇怪:“怎麼會這樣?”
一旁的宇文曄聞言,想了想道:“是不是因爲兵亂而荒廢的村子?”
他也記得,自己之前從龍門到太原那一路追剿叛軍的時候,沿途的許多村子幾乎都空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雖然可憐,卻也不算少見。
穆先道:“因爲走得一個都不剩,所以也打聽不到原因。只是,房舍看着不算太破舊,應該沒有荒太久,也許真的是因爲薛獻——”
“……”
商如意聞言,皺起了眉頭。
這個時候,她也想到當初自己出嫁去太原的路上看到的路邊那些荒涼的場景,連繁盛如東都,周圍都有那麼多荒蕪的村落,更何況這裡;再說,前些日子薛獻圍困扶風,斬殺了八萬將士,只怕這些百姓擔心他繼續東進,早就逃命去了,才留下了這一座空空的村子。
她輕嘆了一聲,道:“社稷尚有興亡,百姓只有辛苦。”
這話雖輕,卻重重的落到了周圍這些人的心裡。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也把剛剛那些事都暫時拋到了腦後;不一會兒,圖舍兒和臥雪做好了飯菜給他們送上來,宇文曄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如果上位者能把百姓看在眼裡,那百姓就能少些辛苦。”
“……”
聽到這話,商如意的心情卻比剛剛更沉重了幾分。
她想到了,上一個上位者。
那個如同謫仙一般的男子,的確是高高在上,不染塵埃,兩眼永遠只看向前方;可正是因爲這樣,所以他看不到腳下,看不到那些匍匐在他腳下艱難求生的百姓,纔會明明志向高遠,卻行一步,錯一步,最終落得身首異處的結果。
而下一個上位者——
只這麼一想,她好像輕鬆了一些,可在輕鬆中,又有一點難以言喻的緊張感,在心底深處慢慢的盤桓着。
不過大家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飯菜,等到用完晚飯,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衆人很快便休息了。因爲只有兩天的路程,所以他們都沒有帶營帳出來,衆人只是在地上鋪上了隔水的氈子,便草草和衣躺下。商如意很少這樣幕天席地過,卻也並不叫苦,相反,聽着周圍草叢中那些蟲鳴聲,反倒催人入眠。
就在她仰着頭,視線模糊的望着頭頂璀璨的星河,幾乎就要入睡時候,一道光突然在眼前閃過,彷彿流星一般閃過她的腦海。
“……嗯?”
商如意一下子睜開眼睛,看向頭頂。
漆黑的天穹中仍有無數璀璨的星星在閃爍着,而剛剛那一道光,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個錯覺,連一絲痕跡都沒有在星空留下。
卻在她腦海中,留下了一點莫名的疑惑——
那些村民,真的是因爲兵荒,才逃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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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這一夜,還是靜靜的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紛紛起身收拾營帳,簡單的吃了一頓早飯之後,便繼續沿着大路往東而行,就在中午日頭高照的時候,衆人也終於在遠處的地平線上,看到了被陽光勾勒出的巨大的大興城的輪廓。
一看到遠處城樓的影子,商如意心裡那種又輕鬆,可輕鬆裡又帶着一絲惴惴不安的情緒又一次涌了上來。
可不等她說什麼,身後已經響起了一聲歡呼——
“哇,我們回來啦!”
回頭一看,正是善童兒,只見他眉開眼笑的不停的朝着前方巍峨的城樓招手,而他身邊那身形魁梧,比善童兒大出好幾倍的申屠泰也笑了笑,只是那張兇悍如虎的臉上,此刻露出了一絲惘然之色。
商如意想起,他過去,應該也曾在大興城內服役過。
是因爲受不了上司的胡作非爲,失手將其打死,然後才落草爲寇的,沒想到如今轉了圈,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任何人都會感到荒誕又無奈吧。
但世事,不就是如此荒誕卻又無奈嗎?
這麼想着,商如意又長嘆了一口氣。
立刻,身邊響起了宇文曄的聲音:“你嘆什麼氣?”
商如意轉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誰嘆氣了,我是鬆了口氣。”
“鬆了口氣?鬆什麼氣?”
“你忘了,這一次出征的時候爹跟我說過什麼?”
“……?”
宇文曄一怔,顯然已經不記得了,商如意立刻笑了起來,道:“我們走的前一天爹說過,他把扶風交給你,但把你交給我。”
“……”
“如今,咱們兩個可都算是,功成歸來了。”
“……”
“我也總算沒有違背對爹的承諾。”
她說得高興,在陽光下眉開眼笑,笑容中更透出幾分燦爛來,可宇文曄看着她,不知怎的眼底忽的劃過了一抹淡淡的陰翳。
他沉默了一下,道:“是啊,你還是盛國公的——好兒媳。”
“……?”
商如意一愣,看向他。
宇文曄這話,怎麼不冷不熱的?
正當她有些詫異的轉頭看向宇文曄,想要從他那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麼來的時候,卻見宇文曄原本面無表情,突然皺起眉頭,伸長脖子看向前方,好像在專注的遙望着什麼。
商如意下意識的道:“怎麼了?”
宇文曄道:“前面的,是誰?”
“呃?”
商如意也順着他的視線往前看去,只見腳下這條大路已經不再被周圍的林地草木所撓,直直的伸向了前方那如同巨大臥獅一般匍匐在地平線上的大興城,只是在快要靠近城門地方,因爲一處街邊的供人歇腳的涼亭,讓筆直的道路出現了一點微微的彎曲。
而在那彎曲的地方,矗立着兩個身影。
雖然遠,可遠遠的看着,也感覺出幾分俊逸挺拔來,而且,看那身影,似乎也在翹首遙望,更好像,是在看着他們。
難道,是什麼人在那裡接應他們?
雖然他們從扶風回朝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回大興城,但朝廷的接應應該是在進了城門之後,而且只有兩個人站在那裡,看樣子更像是單獨迎接某一個人似得。
他們下意識的策馬加快了腳步,只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已經離得越來越近,再看着那兩個彷彿也迫不及待往前走了幾步的身影,商如意突然睜大眼睛,驚喜的道:“哥!”
“……!”
宇文曄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
其實這個時候,他也隱隱辨認出,其中站在左邊的那個高大挺拔,哪怕只是一個陽光下的輪廓都透出了幾分文雅之氣的身影,似乎就是商如意的表兄——沈無崢!
之前出征的時候,他不算刻意的,也沒有通知他,更何況沈無崢無官無職,更不可能跟到扶風來。
只是沒想到,他們這剛一回來,他就到城外來等着了。
而一看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遠遠看到,商如意就已經喜不自勝,笑道:“太好了,沒想到我哥居然回來接我。”
宇文曄淡淡的“呃”了一聲。
但下一刻,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因爲他看到了站在沈無崢的身邊,那個同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陽光下,呈現出熟悉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