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宇文曄把空碗遞給圖舍兒的時候,一低頭就對上了商如意近乎欽佩的眼神,他不解,雖然心裡不想理她,還是忍不住道:“怎麼了?”
“唔,沒事。”
商如意急忙搖了搖頭。
宇文曄又瞪了她一眼,更不想理她了,轉身便進了內室,上牀躺下了。
商如意倒是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她隱隱覺得宇文曄好像又跟剛回家時一樣生氣了,可如果問他,肯定還是沒生氣——說不定,自己越問,他反倒火氣越大。
這麼想到,她便也不多話,打發了圖舍兒,自己便坐到梳妝檯前。
雖然只是場家宴,可剛剛她還是正經的梳好了頭髮,帶上了幾樣端莊的髮飾,這個時候自己拆下來,還帶着一點潤意的長髮頓時披散下來,如同一塊上好的綢緞,遮在身後。
商如意只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拿起梳子輕輕的梳理起來。
也一邊,梳理自己的思緒。
孛星現,災禍起。
這六個字,並不難理解,可從今天宇文淵的態度,和他對文皇帝賓天時的事諱莫如深的樣子看來,商如意隱隱感到,這六個看似簡單的字,背後似乎隱藏着並不簡單的真相。
或者說,深機。
而且,明天皇帝要把宇文淵、紀泓、裴恤和舅父沈世言都聚集起來商量這件事,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舅父真的知道什麼嗎?
還有一點讓商如意有些在意的就是今天在城外涼亭相會的時候,裴行遠說起這些日子,沈無崢跟太史監的人來往甚密,甚至今天,他也是在太史監找到沈無崢的。
這件事裡,又有什麼與沈無崢相牽連的嗎?
只憑一張圖,就能造成王崗寨兩大當家自相殘殺,甚至引得王崗寨最終陷入分崩離析的結果的沈無崢,他若對上“孛星現,災禍起”的讖言,又會有何樣的作爲呢?
她對着銅鏡費力思索,卻絲毫沒有發現,安靜的房間裡,原本剛剛被夜風帶進來的清涼,此刻逐漸爲一種熾熱的,甚至焦躁的氣息所取代。
而那氣息,都來自牀榻上,一言不發,甚至有些僵硬的人身上。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衝到了商如意身後,她一愣,只來得及看到銅鏡上映出的一雙原本冷峻,此刻卻熾熱得彷彿要噴出火焰的眼,隨即,自己就突然騰空而起!
她,被人一把打橫抱起!
“唉?”
商如意大驚,剛想要說什麼,卻又被人有些惡狠狠的按進了牀榻上,那綿軟的錦被當中,還沒反應過來,一具熾熱的身體已經跟泰山壓頂一般壓了下來。
緊接着,她就被那熾熱的體溫掀起的陣陣熱浪卷裹,一瞬間,便失去了神智。
一場急雨,淋透了乾涸的土地。
等到雲散雨歇,已是半夜,窗外還不時傳來屋檐下的雨水地落到青石板上,發出的叮咚聲,將夜色敲擊得越發深沉。
而商如意趴在牀上,一身汗溼,似乎也像是被雨水淋透了似得。
她微微喘息着,顫抖着。
一隻粗糙的,仍有些發燙的大手輕輕的撫摸過她汗溼光滑的後背,完全沒有剛剛肆意掠奪時的兇狠暴虐,只帶着一點饜足後的繾綣溫柔。
商如意反倒有些生氣的,轉過身對着他,狠狠道:“討厭!”
話音剛落,就感到鎖骨上一痛。
“啊!”
她低呼一聲,竟是宇文曄低頭在她鎖骨上咬了一口,雖然不重,但渾身的肌膚在他剛剛的肆虐下早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這一下更是痛得商如意輕顫了起來,眼中更是淚意涌動:“你幹什麼!”
宇文曄又擡起頭來瞪着她:“你說我幹什麼!”
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的,喘息間也還帶着剛剛那一場糾纏遺留下的綿綿旖,旎,要說真的生氣,倒也沒有,可商如意到底心裡有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只又瞪了宇文曄一眼,將臉偏到一邊去。
那隻原本撫摸着她的汗溼的手微微用力,環住她的腰,將她拉進了懷裡。
商如意也不掙扎,就這麼任由身後的人抱住自己。
過了一會兒,他又微微用力,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肌膚相貼,這麼緊密無間的距離,讓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似乎也都漸漸的連成了一體。直到這個時候,兩個人才都平息下來心中那一點似怒非怒,非喜是喜的情緒。宇文曄低下頭,用脣瓣輕輕的摩挲過那纖細汗溼的肩膀,然後道:“好了。”
“……”
商如意回頭睇了他一眼。
這一眼,似嗔非怒,卻帶着無限的嬌憨,原本已經平復下來的心跳和呼吸,突然在這個時候又是一緊。
宇文曄皺着眉頭道:“不準再招惹我!”
商如意一噘嘴,立刻又轉過頭去——誰招惹他了!
於是,打定主意今晚不再理他。不過,兩個人就這麼緊緊相依,肌膚熨帖着,聽着外面連串的雨聲,倒也是一種享受,商如意甚至覺得身上那火辣辣的痛都沒那麼難受了,漸漸的,她的一顆心也軟了下來,身子也更柔軟的陷落在那緊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懷抱裡。
兩個人就這樣依偎着,呼吸着彼此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宇文曄終於壓下了心中那一點火氣,也漸漸的被襲來的倦意所染,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可就在他剛要閉目入眠的時候,懷裡的人輕聲道:“鳳臣?”
“嗯?”
他並不睜眼,只低低的應了她一聲。
商如意輕聲道:“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這一次的戰報上,真的寫了我嗎?”
“……嗯。”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要在戰報上寫我呢?”
“……”
雖然仍然沒睜開雙眼,但宇文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隻手輕輕的摩挲着她纖細的腰肢,懶懶道:“爲什麼不能寫。這一次扶風最大的一場勝仗,就是你打下來的,而且一戰就殲敵近十萬。這種讚譽,你不想要?”
“……”
商如意想了想,道:“可是,這樣,不是分了你的戰果嗎?”
她之前一直介意的,就是宇文愆出現在扶風,一旦他參與到戰事中,若扶風大勝,那麼戰果就會被他竊取——雖然後來他離開的時候那一番話剖白了自己的心跡,也讓商如意明白,他並沒有覬覦扶風這一戰的果實,讓商如意有些自作小人的羞愧。
沒想到,最終,分走戰果的反倒成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身爲大將軍,出征扶風,最大的一場勝仗卻是女人打下來的,搶了他的風頭不說,不是讓他這個大將軍顏面掃地嗎?
宇文曄,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這時,就聽見宇文曄輕笑了一聲,而這一聲輕笑裡,明明白白的寫上了一絲怒意,商如意還沒回過神,就感到肩膀上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痛。
宇文曄,竟又咬了她一口!
商如意立刻在他懷裡轉過身瞪着他,眼睛紅紅的道:“你幹什麼?!”
“你說我幹什麼!”
宇文曄比她還更理直氣壯,冷笑道:“你當我是什麼人,這次殺敵最多的仗是你指揮下打贏的,就因爲我是男人,我要戰功傍身,所以就搶奪你的戰功嗎?”
“……”
“我告訴你,我從不怕別人比我強,我只怕自己不夠強;我也不怕別人功勞壓過我,我只怕自己創造不出功勞。”
“……”
“我更要告訴你,只有最無能的男人,纔會搶女人的功勞。”
“……”
他這一段帶着怒意的話語說完,還有些呼哧呼哧的,可整個房間卻一下子安靜下來。
晦暗的光線下,只剩下商如意那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瞳,閃爍着比昨夜劃過漆黑蒼穹的明星還更閃亮的光,定定的看着他。
半晌,她突然嚶嚀了一聲,轉過頭去。
蜷縮在那讓她安心的懷抱裡,商如意臉頰滾燙,心跳如雷。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她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在沈府,自己的房間門口見到這個在陽光下丰神俊朗的男人時,她就曾有過這樣不受控的劇烈心跳;而成親後,相處的這些日子,也有無數次,讓她重溫當時的心跳,可每一次,似乎都比前一次更劇烈,更讓她難以自制。
她好像,也越來越喜歡他了。
其實,她並非完全不在意自己打贏了那場仗,卻無法留下姓名,畢竟,那是自己絞盡腦汁想出的火攻的法子,她也有自己的驕傲;只是,本朝還沒有過女子爲將的先例,論功行賞,也的確輪不到自己,所以,她心有遺憾,纔會加倍的維護這個戰果不要被別人竊取。
但沒想到,宇文曄卻能如此坦誠。
他承認別人的強大,因爲那並不意味着他自己就弱小;相反,別人的強大會更刺激他尋求強大的力量,這樣,也才能讓他自己更強大。
這,纔是真正的強者該有的信念!
這個時候,商如意想起當初在半巖寺外,她曾對他說過——他,是神佛給她的神蹟。
她是在最慌亂無助的景況下,“拋棄”了宇文愆而選擇了他,不,確切的說,她選擇的是盛國公的兒子——除開宇文愆意外的兒子,對她而言,他就像是乾渴的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慌亂間遇上的一口泉。
那個時候的她無法去想,這口能救命的泉水,是不是味道苦澀,是不是充滿了泥沙難以下嚥,更或者,有毒。
但爲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她無法多想,只能做出選擇,也就要承擔選擇後的一切結果。
可她沒想到,上天賜給她的這口泉水,不僅能解救她的乾渴,更是一口清冽甘甜,能撫慰人心,還能令她心殤痊癒的泉水,是世上的人遍尋天下也難求的。
這,不是神蹟是什麼?
此刻,這個“神蹟”面對突然背對着自己,一言不發,卻又氣息紊亂的妻子,一時間也有些懵了,他晃了晃商如意消瘦的肩膀,沉聲道:“你幹什麼?”
“……”
“說話!”
“……”
“商如意!”
他還要伸手再去晃她,卻見懷中的小女子突然轉過身來面對着他,只匆匆擡頭看了他一眼,就鑽進了他懷裡,兩隻手緊緊的抱着他勁瘦的腰,整個人像一隻怕冷的貓一般依偎在他胸前,乖巧柔順得難以言喻。
一時間,宇文曄的心都被她這一刻突如其來的親近柔化了。
他有些猝不及防,但還是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伸手,輕輕的攏着她的背,讓她更緊的體貼着自己,低聲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
懷裡的人沉默半晌,輕聲道:“老天,對我真好。”
什麼?
宇文曄微微蹙了一下眉頭——這又跟老天有什麼關係?
現在相對的,不是他們兩嗎?
他正要斥責她這沒頭腦的話,卻見商如意又將臉往他的懷裡更深的埋了進去,悶悶的道:“我原本,我原本只是想要做盛國公的兒媳……”
她越說聲音越低,後面的話,哪怕兩個人緊貼在一起,也有些含混不清了。
不過,宇文曄也隱隱的聽出了什麼,不由得氣息一沉,可更讓他氣息發沉的,是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噴在自己的胸前,熾熱得連帶着他胸膛內那顆跳動的心,也開始變得滾燙。
一簇火焰,再次從他的胸口燃燒起來。
宇文曄深吸了幾口氣,又長出了幾口氣,原本想要壓下自己體內那股火氣,卻沒想到。不僅沒壓下去,那火焰卻以燎原之勢瞬間便吞沒了他周身,甚至他的理智。這一刻,他也不再忍耐,只咬了咬牙,一翻身將懷中那具柔軟的身子又一次壓在身下。
一時間,安靜的房間內響起了掙扎翻滾的聲音。
在一陣黏膩的喘息聲後,一個有些可憐兮兮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
“我,我好累……”
“明天再睡。”
……
夜色,愈發沉了。
就這樣不知風雨幾何,商如意終於在被折騰得精疲力盡之後,昏昏睡去。
可是,就在她睡得正沉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在推着自己,她累得不行,還沉浸在昏沉又甜蜜的夢境裡,只能勉強嘟囔道:“別碰我,昨晚說好了今天讓我睡的……”
話音剛落,就聽見噗嗤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