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如意憂心忡忡的叮囑和不捨的目光下,宇文曄起身跟着玉公公出了千秋殿,迎面吹來的一陣冷風讓他的思緒更清醒了幾分。
一邊往前走,他一邊問道:“消息是誰稟報的?”
玉公公一手握着拂塵,目不斜視的往前走着,輕聲道:“秦王殿下豈會不知?兵部的消息,自然是兵部尚書稟報。”
“太子也在?”
“太子殿下憂心國事,自然處處留心。”
宇文曄點點頭:“勞煩公公了。”
他不再問什麼,玉公公也就安安靜靜的,兩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宣政殿。這裡殿門敞開着,一走近就看到宇文愆和董越站在大殿中央,剛剛纔和他打過照面的呂千峰站在大殿的一側,低着頭垂着雙手,應該還沒機會開口說話。
宇文淵的眼神更陰沉了幾分,董越則上前一步,沉聲說道:“秦王殿下,齊王攻打洛陽不利,五萬人馬折損了近一半,如今只能退回慈澗勉強固守,實在算不上大獲全勝。”
他低着頭,目光看向站在身後的呂千峰,整個大殿上唯有他跟這件事無關,但因爲來得湊巧,只能被迫聽着,這個時候卻是更深的埋頭下去,不僅不動聲色,更是連喘息的聲音都放輕了,好像生怕有人注意到他。
聽到這句話,宇文淵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但他也明白,自己這個兒子通曉兵法,行軍佈陣的本事更在朝中所有將帥之上,這些旁枝末節和因果自然瞞不了他,於是道:“他是被大谷關和伊闕關的援軍阻擊,再加上洛陽守軍合圍擊敗的。”
“他做這些事,難道就一點風都沒跟你透?”這話一出,宇文曄立刻聽到大殿內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宇文淵道:“你這話,是問誰?問董尚書,還是問朕?”
“若不能克,留守慈澗就很有必要,尚有可退之地,以保再起之兵。”
當然,即便他不開口,整個大殿的氣氛已經足夠壓抑了。
一聽到“曾經”二字,宇文淵的眼神立刻鋒利了起來:“是了,朕倒是差一點忘了,他曾經落草爲寇,還在王崗寨跟着蕭元邃那夥人反叛朝廷,鬧了幾年。”
宇文曄立刻低頭道:“兒臣不敢。”
宇文曄一聽,立刻皺起了眉頭:“怎麼會這樣?”
“……”
“……”
“……”
宇文曄側過臉看了一眼董越,然後道:“董尚書在此,莫非是前線有了戰報?”
宇文曄立刻道:“兒臣只是不明白,前些日子才聽說三弟順利拿下慈澗鎮,此地離洛陽城不足百里,且是澗河上的一處重鎮,佔領此地,攻克洛陽已有幾分勝算,卻爲什麼還是——”
“從洛陽八關的守軍佈陣來看,這就是擺了一個請君入局的堂堂之陣,在這種情況下——兒臣猜想,申屠泰他們之所以會固守慈澗,就是爲了留存實力,畢竟東都城池堅固,非一時一刻能攻克下的。”
但——
“……”
宇文淵道:“這個時候,你倒會看人。”
宇文曄點點頭,又想了一想,然後說道:“兵法有云,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
思及此處,宇文淵冷笑了一聲:“這麼說,朕不僅不該罰申屠泰和沈無崢,還該重重的賞賜他們了?”
“……”
宇文淵眼神陰沉,臉上更是掩飾不住的怒意,眉頭幾乎都擰到了一處,但看着宇文曄,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放緩了口吻道:“你知道,朕讓你過來是爲何事嗎?”
他這話,說得極爲委婉,中間頓的那一下,也正好頓在了宇文淵的心裡。
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就聽見宇文淵冷冷道:“你,會看人啊。”
雖然登基爲帝之後已經不會再領兵出征,但過去戰場上的崢嶸歲月和積累下來的將兵經驗並不會輕易的消退忘卻,宇文淵一看這個局面也明白,不論申屠泰和沈無崢怎麼做,宇文呈這一次直接攻打洛陽都是輕敵冒進,哪怕此戰被他幸運的攻破了城池,拿下洛陽城,周圍那麼多關隘,十數萬的守軍若立刻回防,他就算守也守不住幾天。
“之前,是你極力保舉申屠泰,朕疑人不用,讓他擔任了此回出征的行軍副總管,可他竟然在陣前和齊王對着幹,導致齊王兵敗,還險些被俘。”
宇文曄此刻心中已經透亮,但擡起頭的時候,神情仍舊茫然。一旁的宇文愆上前一步,輕聲說道:“二弟還不知道,身爲此回行軍副總管的申屠泰和記室參軍沈無崢竟然並未依照原定計劃與齊王合兵,而是在齊王攻打洛陽城的時候固守慈澗不出,導致齊王最終兵敗。”
宇文曄收回目光,沉聲道:“沒有。”
宇文曄走進去之後,立刻對着宇文淵跪下叩拜:“兒臣拜見父皇。”
這句話令宇文曄的心口更沉了一下,但他沒接着這話,只說道:“不知三弟此回出征,可有大獲全勝。”
軍事是一回事,若有人懷有私心,或者暗通敵人,又是另一回事。
宇文淵冷冷道:“是啊,但你該問的是,他手下的人,做了些什麼。”
“……”
申屠泰的來歷和此回慈澗兵敗,已經深深刺激了宇文淵自從湯泉宮事件之後就愈發敏感的心,尤其現在姜洐和樑又楹已經劫走裴行遠逃離大盛王朝,他對王崗寨的人的猜疑也就更深了一步。
“不過兒臣想問,三弟難道只是被洛陽城的守軍擊敗的?之前有消息傳回,洛陽城的守軍不足三萬,三弟既然是率領五萬人出征,又怎麼會遭遇如此慘敗?”
“原來如此。”
宇文淵冷冷道:“你最好是真的不敢。”
宇文愆道:“父皇,二弟保舉申屠泰,也是事出有因。畢竟申屠泰曾經——也是威名遠播,能征善戰。”
“那朕也問你,這件事,這兩個人,依你,該如何處置?”
宇文曄擡起頭來,鄭重的道:“兒臣認爲,父皇不論如何,都不能處置申屠泰和沈無崢。”
宇文淵臉色微沉:“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