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被許多人緊盯,算計的除夕夜宴,就在傍晚突起的風雪當中結束了。
雖然在宴席之前發生了一些事情,卻並沒有影響衆人的心情,席間大家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十分親近,再加上小圓子毫無顧忌的奶聲奶氣的笑聲,更是爲這場皇室的家宴增添了幾分平民百姓之家纔有的親熱來。
最後,衆人一道守了歲,才帶着一身的酒氣紛紛散去。
這個時候風雪比傍晚時大了不少,路上都積了一層積雪,等走到宮門口,看到在風雪中等着他們的馬車時,周圍已經一片漆黑,只有車檐下兩盞隨風微微晃動的燈籠發出隱隱的紅光,晃眼看上去,好像一隻大蟒睜大了血紅的眼睛,等着他們鑽進滿是獠牙的大嘴裡。
看到這一幕,虞明月莫名的感到一陣戰慄。
而宇文愆卻停下腳步,對着身邊另一側的樓良娣道:“你先坐車回去。”
樓嬋月一愣,看向他:“殿下,那你——和太子妃呢?”
“我讓宮裡的人另準備了一輛馬車,馬上就過來,我們坐那輛車回去。”
“……是。”
若是平時,刻意的拋下她,跟太子妃單獨同乘,在側妃看來就是明顯的偏袒,一定會讓樓嬋月非常的失落沮喪,可經歷了今天的事,再看看宇文愆雖然半透明,卻明顯比平時深邃了不少的眼瞳,她輕聲道:“妾身明白,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說完,對着兩人行了個禮,便由身邊的侍女陪伴上了馬車。
不一會兒,那輛馬車便掉頭消失在了風雪當中。
宮門前,只剩下了兩個人站在那裡,雖然身後也跟着幾個侍從侍女,卻都被宇文愆遠遠的屏退在身後,風雪中,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彷彿這個混亂的天地間就只剩下了他們兩。
寒風呼嘯,飛雪飄零,幾乎要把人身上最後一絲暖意都捲走。
可虞明月卻是一身的冷汗。
蘇卿蘭被釋放,戴罪立功,又官復原職,雖然是她之前想要的結果,可自從商如意插足進來,她就隱隱感覺到了不多,更能清楚的感覺到身邊的男人哪怕在觥籌交錯,和宇文曄相談甚歡的時候,身上都散發着一股懾人寒意。
她知道,宇文愆已經發現,並且明白了。
他讓樓良娣先走,只留下他們兩在風雪中等待那輛不知何時能來的馬車,是有話要跟她說。
虞明月縮在袖子裡的手不斷的握緊,不算長的指甲深深的扎進了掌心,帶來的刺痛終於令她無法忍耐的先開了口,她轉頭看着宇文愆:“殿下,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宇文愆卻並不看她,那雙幾乎和寒冰一般無二的眼瞳淡淡的望着前方紛紛飛落的鵝毛大雪。
“有些話,你不是應該先告訴我嗎?”
“……”
虞明月氣息一沉。
她咬了咬下脣,終於還是說道:“他,父親他爲了朝廷披肝瀝膽,連眼睛都被傷了一隻,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有人拿着他過去的一點‘失誤’做文章。”
宇文愆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虞明月的這番話,的確沒有任何的問題,哪怕是明明白白的說給宇文淵聽,恐怕他都會心軟,畢竟對現在的他來說,大業已成,更多能觸動他的,是父子之情,是家庭的親情。
可宇文愆慢慢轉過頭來看向她的時候,眼神卻沒有絲毫的回暖,反倒更冷,更透徹了幾分,那目光幾乎能穿過虞明月的身體,看透她的靈魂,令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宇文愆道:“他,真的是你的父親嗎?”
“……”
“你會對這個‘父親’,有這樣的擔當嗎?”
虞明月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是了,她不該忘記,哪怕剛剛那番話在皇帝面前都能說得過去,但唯獨在宇文愆的面前不行,因爲從一開始,自己就把自己的來歷統統告訴了他,他知曉自己跟虞定興除了這臭皮囊的關係之外,沒有多餘的感情,更因爲他拋妻棄子的渣男行徑,而對他厭惡至極。
所以,自己剛剛那番話,在他面前不僅是託詞,更像是笑話。
虞明月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幾乎潤溼了貼身的衣裳,連額頭上都冒出了一層冷汗,沿着鬢角慢慢的滑落下來。
宇文愆冷冷道:“所以,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
虞明月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就算剛剛那番話在殿下看來無理,可我跟他,畢竟休慼相關。”
“……”
“殿下難道真的不明白,我在擔心什麼?”
“……”
“我不能容許別人爬到我頭上去,更不能容許有人踩着我上位,尤其,是你身邊的那個女人!”
宇文愆微微蹙起了眉,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着虞明月,看得她越發不安,正要再說什麼,宇文愆突然道:“你,是在跟她鬥嗎?”
虞明月一怔:“我——”
這句話,如同一個深埋在心裡的魚雷,一下子在她的身體裡炸開,頓時轟得她五臟俱碎。
自己這是……
看着她明顯有些慌亂的樣子,宇文愆突然感到內心一陣蕭索,其實,他未必沒有從一早就看透這個看上去很有智慧,可越相處下來,卻感覺到索然無味的女人,只是到了這一步,他也已經無法回頭。
於是更淡然的道:“你怎麼想的,你自己清楚。”
“……”
“我今天留你在此,只想跟你說一句話——今後你做什麼,不能瞞着我,更不能擅自決定。”
“……”
“你跟你的‘父親’休慼相關,跟我又何嘗不是?我既然娶了你,我們的一切就是相連的,你的一步行差踏錯,會讓我萬劫不復,這一點,從我們的婚事確定開始,我就不止一次的提醒過你了。你最好記清楚,給我記清楚!”
“……”
聽到他平淡的聲音,其間卻不知蘊含了多少無形的威壓,虞明月的呼吸越來越沉。
她啞聲道:“是。”
宇文愆這才懶懶的轉過頭去,目光淡漠的看着眼前漆黑如幕的夜色,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從風雪中駛來,兩個人上了車,很快便駛向了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