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靜嫋,弄棋坐在大學對面的書吧二樓,靠在懶骨頭上,舒服地翻閱着架上的雜誌。大十六開的進口銅版紙,着色極好,將照片裡的味道全都展現在眼前,弄棋看得移不開眼睛。
她對面的梅軒卻似乎緊張。
今天是梅軒約弄棋出來,結果兩人相對坐了大半天,梅軒也沒說什麼重要的事兒。弄棋就看出來梅軒有事兒,而且重頭戲在後頭,便也索性不追問,只自己放鬆下來翻雜誌。
學生年代,女孩子們都喜歡看雜誌,不過大多數女生喜歡的都是服裝、美容、或者是電影等等時尚類的雜誌。弄棋翻看的卻是旅遊雜誌。
旅遊雜誌在雜誌出版隊列內是大宗,只不過相對來說,男生關注得更多。弄棋覺得自己在女孩子的身子裡頭,長了個男人的靈魂;就像桔花小四兒整天自我標榜,在小孩兒的身體裡住這個千年的老妖魂靈一樣。
只偶爾偷眼,從雜誌頁面上端去瞟梅軒。看他一直轉頭在望着大學校門,看他握着茶杯的手都似乎緊張地微微泛白。
梅大哥今兒這是怎麼了?
弄棋只能暗自嘆氣。梅軒是他們這輩人:梅蘭竹菊、琴棋書畫中的榜樣。既是大哥,又是身周諸事都表現得最好的。相對於他們後頭這幾個孩子都奇奇怪怪的個性和愛好而言,大哥四平八穩,正是長輩們最喜歡看到的那種有希望的、光明的孩子。
自小,這幫孩子都被大人耳提面命:你看梅軒如何如何……然後幾個孩子都會表面自慚形穢一下,然後轉頭就都忘了。
只是弄棋倒是跟梅軒關係最好些。可能因爲她是下棋的,比較喜歡靜,喜歡四平八穩地坐下來;其他那幾個兄弟姐妹都沒這份耐心。尤其是蘭泉那個被大爺爺叫做猴兒崽子的,那恨不得上房揭瓦的。
只是今天的梅軒,太過不對勁。什麼事兒能讓向來做事穩妥的梅大哥都緊張到手指泛白?
答案彷彿很快就來了。弄棋目光一撩,便透過大玻璃窗看見對面的大學放學了。學生們從校門蜂擁而出。
而梅軒,眼睛亮了,手卻彷彿更加緊張。
弄棋看出點門道來了,便將注意力從雜誌中盡數抽回來,只悄然瞄着梅軒的目光。
弄棋是下棋的人,直覺的判斷力極強。便是那麼一瞄,弄棋也隱約猜出來答案了——梅軒的目光鎖定了一個人。人羣當中的一個女生,只穿簡單的白t恤加揹帶牛仔裙,卻讓人不注意都難。
弄棋悄然挑起脣角來,等着梅軒自己揭曉。
梅軒感知到了弄棋的目光,終於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弄棋,我介紹一個人給你。”
弄棋這才湊到玻璃窗前去,仔仔細細看了那個女孩兒。
“她叫簡桐。”梅軒說這些的時候,已是滿面通紅。
弄棋挑着眉毛仔細想了下,隨即點頭,“梅大哥紅鸞星動了?”
梅軒不好意思,卻誠意點頭,“弄棋,我喜歡她。你是家人裡,我第一個告訴的。只是,請你幫我保密,我擔心我媽……”
靳欣那人,弄棋當然明白,便也點頭,“放心。你既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負你。那,還不叫上來一起坐坐?”
梅軒卻搖頭,“她暫時並不知我們家身份。我不想給她壓力。”
“嚯。”弄棋一笑,“用心良苦。可是梅大哥,我的建議是:別藏太久,否則她會以爲你誠意不夠。”
弄棋眯着眼睛再細看簡桐,“她是個倔強的女孩兒,我看得出來。這樣的女生一旦認真起來,必須一是一、二是二。就像棋子,黑白分明。”
梅軒微微挑眉,卻鄭重點頭,“會下棋的人,看人果然都很獨到。”
弄棋轉了下眸子,“都?梅大哥你還認得其他那個下棋的人,也看人如我一般獨到的?”
淡淡自信、淡淡小女兒的自矜,淡淡的不容人去比較。
梅軒大笑,連忙拱手,“弄棋,對不住了。我無意去比較,只是湊巧也認識這麼個人。”
“說給我聽。”弄棋活動着頭頸,體會絲緞般長髮從後頸滑過的感覺。
有一種類似棋逢對手的感覺,弄棋是勢必要弄清楚才能放心的。
“他叫明寒。”梅軒一笑,“是現在令我頭疼的另外一個人。除了簡桐,我現在心心念唸的,都是他。”
“啊?”弄棋不厚道地驚呼了聲,“梅大哥,四平八穩的你原來還如此前衛?男女通吃?”
梅軒好懸嗆着,“弄棋,別亂說!我說爲他費思量,不是感情方面。是我一直想延攬這位人才,卻苦於不得其法。”
“幹嘛?”弄棋用手攥着自己的髮尾,輕輕搖晃,眼神兒是瞟着梅軒的,“就因爲他會下棋?你要找會下棋的人才,又何至於去找他?他便比我下得還好麼?”
梅軒又是一愣,隨即纔會意大笑。他這位表妹,多少是有一點清高之意的,原本也是棋藝獨步,自然會懷疑旁人棋盤上的能力。
“不是因爲棋藝,是爲了菜館。”梅軒輕嘆了口氣,“我的菜館,是必定要請到他來。否則,我寧願不開起來。”
“你要開菜館?”弄棋倒是驚訝了下。
梅軒是學經濟的,他們研究生的同學也不少邊唸書邊實踐投資的,梅軒已經草創了九天,沒想到他還想開個菜館。
弄棋倒是想起了剛剛翻的那本旅遊雜誌上,有介紹各地特色美食的文章。文字簡練卻雅緻,配圖更是美輪美奐,讓弄棋方纔都只覺口中口水橫流。
美食,永遠是路上最美的風景之一。
梅軒將想要開私家菜館的心思與弄棋一一說了,弄棋便也不由得被吸引,輕輕一拍桌面,“若是有這樣一個妙處,不說別人,我自己就成爲你固定的食客了!梅大哥,快開快開!”
得到弄棋的支持,梅軒欣慰微笑,“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東風就是明寒。我豈止三顧茅廬,卻苦於沒有能力說服他。”
“他這樣的人,應該愛自己的專長成癡纔對。”弄棋以己度人,微微皺眉,“有這樣好的機會將宮廷菜發揚光大,讓更多的老百姓品嚐到,那該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情。他爲何不想做?”
“也許他是忙不過來。”梅軒也是搖頭,“他在經營一間酒吧,更重視自己的生意吧。”
“什麼酒吧?”弄棋興趣起來。
“他。”梅軒邊倒茶邊答。
“他!”沒想到弄棋砰地一聲就站起來。
“怎麼了?”梅軒被嚇了一跳。
“梅大哥,他該不會是日本人吧?”弄棋一下子想起那個小鬼子。
梅軒也一愣,“不會吧。雖然當年清皇室成立過僞滿洲國,與日本人有過相當多的聯姻,不過似乎他也不該是吧……”
弄棋抱着手臂咬了咬牙,“梅大哥,我替你去瞧瞧這個人。”
“不必了。”梅軒卻搖頭,“他不在本市。外出了。希望不是爲了躲開我。”
大四最後的夏天,s市潮溼得讓人骨頭都要散了架。也不知道這年這是怎麼了,天天半空中積鬱了濃濃的霧氣,讓人彷彿天天都在蒸桑拿。
所有的同學們幾乎都去找工作了,或者去實習,只有弄棋還窩在宿舍裡。
同學們都說,弄棋自然不用愁,她是靳家的孫女兒,怕各個企業都要捧着高薪來求她去工作纔是。弄棋懶得理那些流言,她只是想靜下來,仔細問問自己的心。
她這一生,究竟想要做的職業是什麼?
最終,是s市的潮溼替她下了決定。這樣的潮溼裡,她嚮往大漠黃沙、乾燥烈日。
想走便走,弄棋簡單收拾了行囊便上路。
她生來身子寒,造就了性子也多少有些淡,家裡請老中醫給她調理,老中醫便說她應當多運動,讓身子自發熱起來纔好。可是弄棋偏天生又是下棋的,只喜歡坐下來,不喜歡太劇烈的運動。
百般無奈之下,大爺靳長空給出了個主意,讓弄棋去旅行。
大爺靳長空號稱浪子,就是個四海爲家的。弄棋倒也欽佩那種灑脫,便聽從了大爺的建議,開始踏上旅途。沒想到,真的愛上。
如今她已經是半專業的驢友,每個寒暑假都會揹包上路。家裡雖然擔心,但是畢竟是軍人、警察的後代,她便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
一路向西,當乾燥的風裡裹挾着沙礫撲面而來的時候,弄棋在大漠陽光下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嗯,骨頭終於又硬起來了,不必在霧氣裡繼續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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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沒更新,大家擔心這個番外成坑了吧?不會的,某蘇會一直寫完的~~這兩天是時間沒安排明白,跟大家不好意思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