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尚書以通敵叛國之罪,滿門抄斬,霎那間血流成河,金陵城內人心惶惶。
沈紫言望着窗外的雨,心裡一陣緊過一陣,現在是齊尚書,誰知道下一個是誰……
雖不知齊尚書這罪名從何而來,然而聖意從來不容人質疑,皇上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又有誰逃脫得了。沈紫言就想到柳氏進門時宴請的賓客上並無齊尚書的名字,那時還覺得奇怪,現在已然是明瞭了。難怪許尚書要和父親說了半日的話,又難怪父親要急急忙忙的出去……
這時卻再次收到杜水雲的來信,沈紫言條件反射般的站了起來,覺得自己有如驚弓之鳥,一點點風吹草動都令她寢食難安。打賞了那媽媽十兩銀子,命隨風送着出了垂花門,才慢慢拆了信,一眼望去,見字跡清秀如往昔,鬆了口氣,這才細細看起其中的內容來。
裡面卻是大段大段的道歉之語,說起那日她賭氣一個人帶着小哈巴狗兒在花園裡閒逛,偶然聽到她大哥在和三哥說話,說起某位尚書大人來,她一聽說是尚書,立刻就想到了沈紫言的父親沈尚書,也就留了心。只是想到三哥耳力甚好,不敢走近,躲在層層花叢裡聽了個大概,因隔得遠,也不甚真切,只聽到什麼泰王,沈尚書,齊尚書,皇上之類的話,語氣十分嚴峻,後來她大哥竟說到流放,斬首,她聽了暗暗心驚,立刻修書一封命媽媽送來了沈府。
只是杜水雲自己也沒有想到,獲罪的不是沈尚書,而是齊尚書,想到由於她的一時魯莽,害得沈紫言心內不安,深覺愧疚,就寫了這封長篇累牘的書信來道歉。信的最後卻又提及他三哥最近迷上鬥鳥,也送了她兩隻小黃鶯和兩隻小鸚鵡,她每日教那小鸚鵡唸詩,十分有趣。
這封信並未令沈紫言覺得輕鬆多少,同爲尚書大人,這次是齊尚書滿門抄斬,自己的父親也是尚書,焉能沒有脣亡齒寒之感?所謂物傷其類,就是這個道理。
想到杜水雲在窗前,巴巴的看着小鸚鵡的模樣,也是會心一笑。
墨書雖不知道爲何沈紫言這些日子以來瘦了不少,但察覺到她心事重重,只是她不說,做丫鬟的也不便問起,暗地裡不知弄了多少好東西與她進補,只是無甚大變化,墨書也暗暗心焦,今日見沈紫言眉間有了難得的笑意,心內一鬆,打趣道:“莫不是郡主又遇到什麼好玩的物事了?”
沈紫言將燈罩挪開,雪白的信紙頓時焚爲了灰燼,這才笑道:“郡主的三哥送了她兩隻鸚鵡,她正每日教那鸚鵡學詩呢。”“學詩?”墨書想到那情境,也覺得好笑,“不如我們讓採辦上的人也去買幾隻?小姐文才這樣好,也教鸚鵡作詩好了。”
沈紫言雖然心動,還是笑着搖了搖頭,“我這樣做,下面的人都跟着效仿,旁人倒是無所謂,二少爺那裡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福王府的情況自然是與沈府不同,他們是皇親國戚,靠着承襲爵位和皇上的恩賜過日子,可以玩樂;而沈府卻是書香門第,靠着子孫的上進才能避免衰敗下去,這樣的人家三代以內不出進士,沒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墨書知道自己小姐做事總是有自己的道理,也就不再多說。
沈紫言就嘆了口氣,“這時候該去問安了。”墨書忙命小丫頭撐着青綢油布傘,扶着沈紫言去了柳氏的住處。路上遇到同去問安的沈紫諾,嫩綠色的纏枝百花小褂子,鵝黃色的刻絲小裙,襯得整個人如同從水墨畫裡走出的美人兒,看着就神清氣爽。
沈紫言暗暗嘆了口氣,也不知父親那頭對沈紫諾的婚事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或者是,根本就沒有打算。只是這事,她能問過一次,卻不能屢屢提起,更不能在沈二老爺跟前再說起,哪有做女兒家的屢次問起婚嫁之事呢?
說起來,連她自己都如風雨中飄搖的浮萍,不知落向哪裡……
沈紫言只覺得這漫天的雨沒來由的給自己平添了惆悵,同沈紫諾一面說着話,一面到了柳氏的院子。自有小丫頭撩起簾子請她們進去。沈青鈺已經早早的到了,沈二老爺正在那裡詢問他的功課,只聽沈青鈺回答的有條不紊,口齒清晰,眉宇間已有了幾分自信。
沈紫言見着暗暗欣喜,只面上不好十分露出來,一轉臉卻見東面坐着的柳氏雖面含微笑,眼裡的神色卻是明暗不定。
待沈二老爺問完話,小丫頭們絡繹不絕的開始擺早飯,柳氏趁此機會說道:“這月每日每日的都是大雨,再過幾日天晴了,也該熱了,大日頭的,若爲了來給我問安,熱出個好歹來,豈不是叫人心中不安?再者你們每次來問安,也不過是坐坐,我瞧着不如你們每逢初一十五來問安,便罷了。”
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屢屢來這裡問安,彼此都是相顧無言,沈紫言自己是覺得周身都不自在,也不知柳氏是什麼感覺,或者這樣正可免了彼此的折磨。
沈紫言就看見柳氏的目光從一旁端坐的沈二老爺身上掠過,頓時明白過來,這哪裡是體貼之意,分明是在向沈二老爺暗示自己姐弟三人對她不恭,連問安都是草草了事。
想到此處,沈紫言臉上笑意更深,“晨昏定省是爲人子女的分內之事,哪能因天氣的陰晴變化而有違禮數,母親一片心意爲着我們,我們又哪能不小心謹慎?”沈二老爺在一旁聽着,就說道:“我瞧着就依你們母親所說,初一十五風雨無阻的來問安就行了。”
這話卻又是另一番意思了,柳氏說出來,是賢明大方,一片癡心爲繼子繼女考慮,而沈二老爺說出來,卻是沒有將柳氏放在心上了,這樣吩咐子女一個月只需請兩次安,也就是不大看重柳氏的意思。
果然,柳氏臉色微變,笑得有些勉強,“既然你們父親也這麼說,你們心裡可再沒顧慮了吧?”沈紫言就小心翼翼的看了柳氏一眼,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模樣。沈二老爺見着更是心疼不已,想着沈夫人在世時哪曾見到女兒這樣小心的看人眼色行事,就說道:“就這麼說定了,初一十五來問安,不必多說了。”沈紫言這時才應了,沈紫諾和沈青鈺也都齊齊應了。
人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只有結髮夫妻之間的信任纔是最深的,感情也是最濃的,而沈二老爺是將近五十時納了柳氏做填房,早已不是少年兒郎,對於柳氏的信任想必也是少的可憐。
沈紫言一擡頭,就見柳氏一雙杏眼裡,滿是晦澀難辨的暗流在涌動……
原本柳氏進門後,這內院也該漸漸的交由她打理,沈夫人去後,沈府沒有主母,暫時由沈紫言管着也不爲過,可此刻柳氏已經進門,就是新主母了,再由沈紫言管着,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沈紫言自己也覺得不妥,見着沈二老爺再此,也就趁機說道:“內院自先母故後,都是由我在管着,現在理該是交由母親做主了。”這一招她早早的便想好了,名義上將內院的權力交由柳氏,自己暗中卻控制了賬冊,也就是內院的銀錢往來,全部都要出自她手,到時候她只說那是沈夫人的嫁妝,又有誰能說些什麼
柳氏雖進門不久,可對此事也瞭解的十分清楚,知道沈二老爺極少插手內院之事,都由沈紫言打理,她雖是主母,可卻及不上沈紫言在這內院中的威信,那些丫鬟也都是看沈紫言的臉色行事,她雖然忿然,可也沒有法子,正想找個機會旁敲側擊一下,沒想到沈紫言倒是自己說起了此事,如何叫她不高興,面上露出了幾分喜色。
柳氏正欲說話,就聽沈二老爺沉穩和緩的聲音傳來,“這幾年內院一直由你管着,井井有條,我都瞧在眼裡,如今還是由你管着吧。”沒有說明是暫時的還是長久的,十分的含糊。沈紫言心內一鬆,忙誠惶誠恐的應了。有了沈二老爺這句話,哪怕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情,也有了說處。
柳氏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那羣下人那個不是會察言觀色的,沈二老爺的話落在她們耳中,已多繞了幾個彎,也就對這位新進門的夫人,多了些許輕視。
待沈二老爺離開後,沈紫言姐弟三人也齊齊告退,柳氏望着沈紫言的眼,如刀子般鋒利,待進了內室,按捺不住,伏在大迎枕上低低哭泣起來,“我就是比不上他女兒……”柳媽媽嚇了一跳,忙使了個眼色叫內室服侍的人下去,這才溫聲寬慰她:“夫人是新進門的,老爺有幾分懷疑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夫人面上工夫做得好,久而久之,老爺還不是對您刮目相看?”
哭聲漸漸的止住了,柳氏咬牙切齒恨恨的說道:“我瞧着她能在沈府待一輩子不成?她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到時候可由不得她說三道四了。”她是指誰,柳媽媽心知肚明,也就笑道:“正是您說的這個理,您不管怎樣,都是她的母親,這事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