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這屋子裡沒有誰是傻子,哪裡看不出這其中的變化,屋子裡的空氣頓時一滯。
杜懷瑾默默的看着沈紫言,就想起,這麼多日子以來,似乎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提過沈大太太和沈大老爺,甚至連沈二老爺,都極少提起。而她的大姐沈紫諾,往來也不十分密切。唯一在他主動跟前提起過的,唯有她十二歲的幼弟,每次說起他時,她臉上總是浮現着溫和的笑容,而對於沈家其他人,幾乎是諱莫如深的態度。
不知爲何,杜懷瑾眼前就浮現少年時在慈濟寺,二人初見的情形,那時候她安靜得好像靜靜開放在山谷裡的幽蘭,那時他不過是一瞬之間的驚豔,只覺得她的美靈動脫俗,就此驚鴻一瞥。只不過,若是沒有杜水雲鬧出的那件小事,他自己可能轉頭就會忘了沈紫言這個人。他生於貴胄之家,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沈紫言雖然是他見過的美人中拔尖的,可也沒有在她心上劃下多少印記,只不過是那樣一件小事,就叫他深深記住了她。
日後偶然居然還會想起,那時她在被潑了一裙子茶水時,溫和,明媚的笑容。讓他的心,一瞬間沉沉浮浮,有生以來第一次,很想親近一個人。很想和她說說話,只是禮法在前,始終不敢踏出那一步。後來就是在空明寺中的偶遇,那時一眼瞥見許熙將她遮在身後的小心翼翼,心裡有一角驟然掀起了一陣惱意。
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在那麼一瞬間,他心裡居然是嫉妒又失落的。
再後來就是在王府花園的相遇,其實也該感謝杜水雲無心的漏嘴,不然,他怎麼會剛巧在那裡喝茶。只不過這件事是要一輩子埋在心中的,若是就這樣說了出來,豈不是被人取笑上好一陣。那時與她對弈,他漫不經心的外表下,一顆心早已歡樂得想高歌,只是不能,也不想嚇着對面的女子。
沈家是書香門第,讀書人世家,若是他做出什麼越禮的事情,說出什麼逾越的話,面前的小妹杜水雲可能不會在意,可要是就此在沈紫言心裡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那可就糟了。畢竟他有意無意的,聽見母親似乎有向沈家提親的意思。
在此之前,他也自己的婚事遲早拖不下去,父親那裡可以拖一拖,母親那裡卻是怎麼也逃不過去的。只是他心裡有深深的失落感,這幾年,他不知多少次見着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這兩對夫婦之間的貌合神離,對於自己未來的婚事,有着說不出的鬱結。甚至,還有些恐慌,害怕自己一覺醒來,身邊睡着的是妻子,卻也是陌路人。
那時候西晨風就常常取笑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在這事上,怎麼婆婆媽**和小女人似的。他只是苦笑,冷眼旁觀着大哥二哥的生活,覺得充滿了深深的悲哀。
只不過是一擡眼,就看見對面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好似夏日裡的陽光,一瞬之間,就灼傷了他的眼睛。一壺桂花酒,他看見她醉融融的神色,白皙的面頰上浮現了一團紅雲,幾乎透明一般。那時他就想,若是此生,能和她一起度過,那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譬如在一起飲酒,一起下棋,或者,一起玩笑。
他終於如願娶到了她。也正如他所想,他的夫人,聰明大氣卻又遲鈍害羞,這樣矛盾的一個人,卻叫他欣喜若狂。
杜懷瑾出神的功夫裡,大夫人已走了進來,瞧見沈紫言半躺在牀上,而她牀邊坐着一位華服婦人,只是一個背影,也看不出是誰,立時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不過一會的功夫,就換上了一副擔憂的神色,“這是怎麼了?”
在福王妃和杜懷瑾面前,沈紫言也不好做得太過,畢竟一個是自己的婆婆,一個是夫君,也不好在他們面前擺臉色。只是對大太太一肚子的怒火,實在親不起來,也不過淡淡說道:“偶感風寒罷了。”
大太太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似乎是生怕被傳染到的模樣。
滿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杜懷瑾微垂着眼瞼,心裡更是抽了一抽。她的夫人,少年喪母,回門那一日可以見得,她繼母不是個好相與的,大姐是個懦弱的,現在大伯母又是個這樣的人物。又看了沈紫言一眼,見她臉上是少有的淡漠,他心頭似有刀尖劃過一般,暗暗嘆了一口氣,眼裡更多了幾分憐惜。
福王妃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自己做婆婆的都沒有說什麼,她一個做伯母的就一驚一乍,這是要給誰看
一時間屋子裡靜靜的,落針可聞。沈大太太神色微僵,對着身後使了個眼色。一身大紅色刻絲褙子的沈佩夏從沈大太太背後探出頭來,甜甜的的叫了聲:“三堂姐”只是始終不敢靠前,在離牀邊將近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沈紫言看着她滿頭搖晃的金釵,在陽光的折射下,幾乎要晃花了她的眼睛,下意識的迴避了光線,眨了眨眼,眼淚幾乎要被刺得掉下來,微垂了頭,點了點頭,不鹹不淡的說道:“你來了。”
沈佩夏笑得十分殷勤,“我們姐妹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母親惦記着你,常常說起你,這次好容易得閒,特地帶我來看看你,我們姐妹也……”最後半句話突兀的嚥了下去。她本身要說好好說說話,想到沈紫言風寒在身,自然不願多靠近,自然也不會說下去。
福王妃聽着,暗中蹙了蹙眉頭。轉念想到這是沈紫言的大伯母和堂妹,無論如何也要給三分薄面,不然,叫她在那些慣會看眼色的下人們面前如何做人豈不是隻當她輕瞧了她們沈家的人了?
心裡雖對大太太十分不喜,看不慣她的作風,還是打起精神來,從牀邊的繡墩上站起身來,笑着打招呼:“可巧我們紫言病了,您就過來了。”大夫人頓時一驚,萬萬沒想到坐在沈紫言身邊,握着她的手的婦人居然會是福王妃。
一驚之下,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熱情的笑容,笑容滿面的說道:“您待我們家紫言可真是體貼……”這就好比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福王妃眼見着沈紫言病着,而她做大伯母的也不上前問候一聲,反倒是在他跟前討好,心裡自有三分不屑。這些年在她面前討好賣乖的不知有多少,哪一個是真得了她的喜歡
福王妃臉上笑意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沒有大太太想象的熱情,“入了我們杜家的門,就是我們杜家的人……”說得十分隱晦。大太太卻已是受寵若驚,哪裡想得到福王妃話裡的深意,只揚聲吩咐牀上的沈紫言:“王妃待你如親身女兒一般,你可不能恃寵而驕,也要孝順淑德……”竟開始長篇大論的教訓起沈紫言來。
福王妃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杜懷瑾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屢次想要出去,又怕沈紫言在大太太跟前心裡不舒服,強耐着性子聽大太太說話。
而沈佩夏就開始有意無意的瞟向杜懷瑾,見着他一身天青色衣袍,整個人風神如玉,俊美無雙,心裡怦怦直跳。雙靨微紅,自信沒有什麼比不上沈紫言的地方,又見着杜懷瑾始終不冷不熱的站在沈紫言牀頭,並未走近半步,在心裡冷笑不已,嫁得好又如何,還不是不得夫君歡心,這樣想着,大着膽子朝着杜懷瑾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
杜懷瑾雖垂着眼簾,眼角餘光卻無時不刻不掛着沈紫言,只是對面沈佩夏的目光太過火熱,久而久之,他也有所察覺,不由擡頭順着目光的來源望了一眼。那邊沈佩夏見着杜懷瑾望過來,心裡樂開了花,衝着他嫣然一笑。
杜懷瑾微微一愣,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沈佩春只當杜懷瑾是被自己方纔的笑容所迷,心裡更是得意,眉宇間就多了幾分自得,初來時的拘謹煙消雲散。這一幕自然被站在福王妃身邊的林媽媽盡收眼底,她眉眼也沒有動一下,依然神色如常的聽着福王妃說話。
殊不知杜懷瑾是被沈佩夏的大膽驚了一驚,他出身在福王府,與福王府來往的都是些大家,所見到的女子也都是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見了陌生男子,避之不及,哪裡會有這樣曖昧的笑容
有其女必有其母,杜懷瑾對大太太不喜的心情就更添了三分,眼見着沈紫言默然不語的坐在牀上,再也沒有了往昔的靈動和活潑,他心口隱隱生痛,立刻擡頭朝林媽媽望了一眼,使了個眼色。
林媽媽在福王府服侍了這麼些年,對杜懷瑾的脾性也有幾分瞭解,見他臉色不好,想到他對沈紫言的維護,心裡也明白了八九分,就暗中看了眼瓔珞。瓔珞不動聲色的走了出去,不多時就有小丫鬟來報:“三夫人該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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