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晟睿眼中,丁文長就是一攀附太后與長公主的小人,他的父親靠着拍他父皇的馬屁換來丁家的富貴。他怎麼都沒料到,丁文長居然會對着自己說出這番話,好似在向他宣戰。瞬間,他的表情凝固,瞳孔放大,兩隻眼睛似能夠噴出火一般。
可是就算他再生氣又如何?他微服身處酒樓,旁邊還有一個胡三,最讓他咬牙切齒的,丁文長還有扼住他咽喉的籌碼。他唯一能做只剩瞪着低頭凝立的他,看着他巍然不動,穩穩站着。
即便遲鈍如胡三,也馬上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勁。他看看丁文長,又看看鄭晟睿,仔細想想他們的對話,不明白,索性繞回自己的話題,說道:“大家都是親戚,又是好兄弟,相互間就該有個照應,不是嗎?”他舔着臉“嘿嘿”笑着,一心想着,只要丁文長和皇帝答應了,他出門打仗,就算自己有個萬一,家裡的女人們也有人照顧。
丁文長與鄭晟睿何嘗不明白鬍三的心思。只是在他們看來,只有胡三纔敢說出這樣的話,畢竟表面上,雁翎、雀翎是丁文長的“前妻”與胡三生的。即便兩人都修養極好,也斷不會稱兄道弟。
皇帝一徑打量着丁文長,等着他的答案。此刻丁文長也意識到,之前對皇帝說的話有些過了。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他只能含糊其辭地對胡三說:“狀元爺放心,只要是在下的分內事,在下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胡三眨眨眼睛,顯然是沒聽懂,不滿地嘟囔:“丁兄弟,你說話怎麼也變得娘裡娘氣的,是吧?皇上。”
他這麼說也是想緩和氣氛,可丁文長是鄭晟睿的眼中釘。他瞥了一眼丁文長,順着胡三的話頭承諾,只要他打幾個勝戰回來,他一定讓他的家人在京城過得風風光光,舒舒服服的。
丁文長在一旁默默聽着,撿了一個空擋,尋了藉口告辭,把自己的隨從留在了酒樓門口,約胡三晚上相見。
入夜,丁文長剛把回事的管事送走,胡三扛着一個酒罈子就來了。還未入門,他就嚷嚷着問:“丁兄弟,白天你一口一個狀元爺,我還以爲你不認我這個兄弟呢”
“怎麼會”丁文長一邊吩咐下人送下酒菜過來,一邊把胡三讓進了屋子。
胡三也不客氣,把酒罈子放下,挑了個舒服的椅子坐下,問道:“丁兄弟,你是不是怪我,沒和你說一聲,就拉你去見皇帝?”問完,也不給丁文長回答的機會,大聲抱怨:“我知道,你和我那妹子一樣,都不喜歡皇帝,可是你要知道,他可是皇帝,比那些鄉長、里長大多了。你說我沒骨氣也好,窩囊也好,爲了我的雁兒、雀兒,我只能巴結他。不過今天的事,他也真是不地道,說什麼只要我打了勝仗什麼的,那如果我要是吃了敗仗呢?打架哪有一準贏的……”
丁文長聽着胡三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直至他說完了,他才笑道:“原來胡兄弟早已聽明白了皇上的話,看來很多事你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當我是兄弟的,就別和我繞彎彎”
“那好,我就直說了。”丁文長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今日皇上所言,都是說你打了勝仗,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敗了呢?”
“敗了不就敗了打不了碗大一個疤,反正妹子有你照應。而我是爲了皇帝喪命的,他總不至於虧待我的雁兒、雀兒吧?”胡三回得理所當然。
丁文長嘆了口氣,搖頭道:“大哥,不是我說喪氣話,按以往的情形,你若是吃了敗仗,就算保住了一條命,回了京城,也會受軍法處置。至於你的家人,男的充軍塞外,女的淪爲官ji。”這話雖說得有些重了,但若是將領失職,確會禍及家人。
胡三聽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許久才喃喃着說:“難道長公主那惡婆娘沒有騙我?妹子也不是嚇唬我的?”
“長公主?”丁文長詫異。他並不知道胡三上長公主府“學習深造”的事。
“是啊”胡…頭,“那時候她還說‘富貴險中求’什麼的。”
“她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也沒說什麼,都是教我如何打仗,如何讓手下服服帖帖的。”胡三說着,低下了頭,避開了丁文長的目光,一副心虛的表情。
丁文長馬上知道,長公主一定對胡三說了什麼,同時叮囑他不可對任何人說起。他知胡三是信守諾言的人,也不追問,只是無言地爲胡三斟酒。
胡三連飲三杯,嚷着酒杯太小,要求換大碗。直至半罈子酒下去了,他雙頰泛紅,才抱怨道:“爲什麼你們都神神秘秘的,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老子就不明白了,你們的腦子都是咋長的?這日子,還不如當山賊來得痛快。”
丁文長並不接話,只是把胡三的酒碗滿上了。
很快,另外半罈子酒也快乾了。丁文長知,他再不問,胡三就要倒下了,遂說道:“胡兄弟,你是不是有什麼爲難的事?我雖不一定能幫你,但好歹也能聽你說說。”
“我答應了不對別人說的,連妹子也不能說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咋樣,長公主和皇帝不是姐弟嗎?怎麼一個要這樣,一個要那樣?”
“皇上當然是希望你能打勝仗的。”
“可長公主又說萬一……開州……也不知道與南吳順不順路……”
胡三已經半醉了,言語不詳,但丁文長已經猜到了大概。開州是大楚與南吳之間的一個縣,是邊寨要地。只是他沒想到皇帝居然首選南吳。要知道蘇娜公主剛入後宮,而吉雅郡主正懷着身孕。冒然向一個剛剛俯首稱臣的國家出兵,只會讓其他的鄰國自危,抱成一團,甚至出兵相助,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皇帝的思維一向是旁人無法理解的。如果他的目標真是南吳,丁文長反倒不擔心胡三了,因爲這仗一定打不起來。只是長公主所言開州,好似她早就知道皇帝會選擇南吳。按時間算,應該是長公主對胡三說起開州在先。
“胡兄弟,皇上想攻打南吳,是什麼時候對你說的?”
“你咋知道是南吳?皇上昨天還說,我是第一個知道的,看來又是騙我的。”胡三已經完全醉了,根本不記得自己剛剛說過。他打了一個酒嗝,嘟囔着:“其實他本來是說瓦剌什麼的,後來才改主意的。”
聞言,丁文長皺眉,心想:他一個商人都知道兩國開戰是國之大事,必須慎重再慎重,可聽胡三的話,彷彿皇帝壓根只是把這些當過家家,隨口一說就能成事。再說長公主,她不會參與政事,這次居然和胡三說起開州。
丁文長越想越糊塗,正想再從胡三口中探聽些消息,只聽“嘭”一聲,胡三已經倒在了桌子上。
丁文長命人把胡三送了回去,躊躇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偷偷去了宋維德府上。
對外,宋維德依然病着。宋修武爲了侍疾,向衙門請了假。宋家的女眷也不再在外走動,就連不久前回京的宋修武的女兒、女婿也沒再外出。反倒是宋修文,時不時會被皇帝召見。
丁文長進了宋府,很快就被帶到了宋維德的書房。書房內雖只有宋維德一人,但從筆墨擺放的位置看,顯然不久前有人在這議事,還寫下了什麼。
順着丁文長的目光,宋維德也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破綻。他也不解釋,更沒掩飾,只是淡淡地說:“你應該知道,我這是被皇上軟禁了,你還敢來找我。”
這話不是在詢問丁文長,而是在告訴他這事。丁文長有些受寵若驚,笑着說:“宋大人,在下這是走投無路了,這才厚着臉皮來找大人的。”
“你與清兒都快成親了,再說,你的兒子還是墨兒所生,你就跟着喚我一身叔父吧”
七年前,丁、宋兩家成親時,因爲宋維善病重,一切都是宋維德出面。當時他可是擺足了姿態。之後,丁文長聽自己的母親說,他甚至不讓丁家的人蔘加葬禮。
這些年,丁文長一直心懷愧疚,逢年過節都會給宋家送節禮,可從未有過子侄的待遇。就算前些日子,他都只能稱呼一聲“宋大人”,如今卻突然間變成“叔父”了。
宋維德只當沒看到丁文長的驚訝,問道:“你不是說走投無路嗎?是什麼事?”
丁文長急忙收斂神色,正正經經地說:“叔父,我昨晚聽說,皇上意欲攻打南吳……”
“南吳?你聽誰說的?”宋維德急問,神情頗爲古怪,幾乎是措手不及那種。
丁文長正想說,他不能告訴他是誰說的,但消息十分可靠,就聽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宋修武象徵性敲了幾下門,快步走了進來,看了一眼丁文長,對着宋維德說:“父親,剛剛傳來消息,皇上把馮繼凱手下的一支騎兵交給了……”
“騎兵?皇上想讓胡三當前鋒,出兵南吳,所以你是從胡三那得來的消息?”宋維德問丁文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