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柳動,撩撥了平靜的湖面,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如同岸上人心緒,無端生出許多煩惱。水波平靜,倒映出一張姣好的面龐,柳眉似月,櫻脣如朱,淡然生威嚴,清冷出嬌豔,貌賽牡丹,態勝幽蘭。本該瑤池赴會的仙子,落入凡塵,依舊掩不住這一身的風華妖嬈。
站在她身後不遠的丫鬟偷偷擡起頭,打量着眼前女子的身影,心中有無盡洋溢的讚美之詞,奈何她說不出口,生怕驚動她的沉思。她從四歲就進王府伺候,從王府的娘子到來去的高門世家女,各種美人都見過,可是像眼前這樣的美人她卻甚少看見。她雖然沒有親眼看過皇后長什麼樣,但是在她看來,這般遠遠看着就覺得不怒而威的美人,便是讓她母儀天下也不爲過。
“主子,這興勇侯夫人架子可真大,您都下了四次帖子,她才懶洋洋地答應,太不把您放在眼裡了。”站在女子身後一個臉龐圓潤的少女開口,語氣中盡是埋怨和輕蔑,見自家主子不語,她便喋喋不休起來。“好歹您是世子妃,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皇后娘娘的堂姐,她不過是一個侯夫人有什麼好氣焰囂張的。”
賀芍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一個孤冷的性子,怎麼容得了鈴鐺這種聒噪的人在身邊。或許是她怕寂寞,多個聲音也是好的。
自從太后賜婚,舉家上下都高興得把她捧上天,唯獨她這個當事人覺得不過是換個地方生活罷了。
耳聞了許多關於世子的消息,賀芍卿不認爲自己能勉強他的寵愛,像他這樣天之驕子豈是她能收服的。儘管家裡人都安慰她有一張遠勝母儀天下的堂姐的容顏,可是弘方的髮妻卻是一個絕代風華的女子,她縱使有勢力強大的孃家,可世子所謂三王爺的唯一嫡子,身份更是無比尊貴。
所以,新婚後被他冷漠無視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竭盡所能做好一個世子妃,一個媳婦應有的責任。可換來的確實弘方一連收了五房姨娘,且個個有身孕,氣得三王妃把他們夫妻倆喊到跟前狠狠數落了一頓。
“你若是想要孩子,等她們生下後都養在你跟前就是了。”弘方如此奚落,賀芍卿也不生氣,反倒是鈴鐺氣得直嚷着要三王妃跟前告狀。
“他若不願,王妃還能怎麼辦?”很顯然,弘方只是不希望她有孩子而已。
只是作爲正室沒有孩子,妾侍卻個個身懷六甲,這是多麼諷刺又羞辱的一件事。面對每次房事後的蕪子湯,賀芍卿只覺得可笑悲哀,她不敢冒險,她不知道若偷偷懷上孩子,弘方會做出什麼事來。
“就算這樣,世子爺也不能這麼羞辱主子您,您又沒錯做什麼事!”鈴鐺自然也不敢去告狀。
這裡是三王府,是弘方的地盤,就算回到尚書府,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賀芍卿是嫡出娘子,但尚書府嫡出的娘子又不止她一個,更何況她娘早就死了。所以尚書府對她來說只是以前生活過的家,連孃家都說不上。
賀芍卿沒有跟鈴鐺說過多的話,她知道鈴鐺心底很好,可是口無遮攔,若不是她打小陪着她長大,她真不希望鈴鐺進王府來。在她想來,弘方對她的反感大概是源於這門親事也是宮裡的意思。雖然在辛子墨死後,先帝也鬆口讓弘方自己婚娶,可先帝駕崩,賀太后以弘方年紀不小爲由,把她塞了過來。王爺王妃倒是對她挺滿意,只不過當事人都不樂意,只是相對來說,她比較容易接受現實一些。
“鈴鐺。”賀芍卿的聲音如同她的模樣,優雅中略帶清冷,這也是賀太后最終放棄她,選擇了賀宛如的原因。
“主子什麼事?”鈴鐺打了個激靈,興奮得像只兔子一樣。
“我口渴。”賀芍卿的話如同給鈴鐺澆了一盆冷水,讓她白興奮一場。
她轉身去交代小丫鬟給賀芍卿倒茶,然後嘟着小嘴不滿地抱怨,“主子,我說了那麼多都沒喊口渴,您到底是聽進去沒有?”
賀芍卿擡頭看着她圓鼓鼓的小臉,輕笑了起來,“口渴就說,我又沒攔着你喝水。”
鈴鐺反駁得小臉漲紅,急忙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
“世子妃,興勇侯夫人來了。”
及時的彙報打斷了主僕間的閒話,兩人各懷心思地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鈴鐺跟在賀芍卿身後,心裡爲她打抱不平,明明自家主子又聰明又漂亮,世子不識貨就算了,連個侯夫人都不把她放在眼裡。鈴鐺心裡忽然起了個壞心思,她倒要看看到底這個興勇侯夫人長得怎樣的三頭六臂,纔敢擺這麼大的架子。
而早在花廳等候的韶華也是同樣的不安,她是臨時才惡補了賀芍卿的家世背景,知道她和皇后乃堂姐妹,父輩乃戶部尚書。聽聞賀太后曾經在她和賀宛如之間猶豫了很久,儘管最後的選擇是賀宛如,但顯然賀太后對她的評價更高,誇她有九天鳳儀之姿。
韶華很好奇爲何賀太后對賀芍卿的評價那麼高,卻沒有選擇她,嚴愷之的解釋是賀宛如的八字比賀芍卿要尊貴許多。
雖然韶華對八字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不抱任何看法,但是想到自己要見的人,差一點就是後宮之主,心裡不免有些擔憂,也不知她找她到底所爲何事。
“世子妃到。”
韶華聞言急忙起身,低頭看着一條蓮青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錦裙從眼前掠過,她緩緩擡頭,正好看到賀芍卿優雅轉身。韶華剎那間被她的矜持端莊的氣質吸引了,若說綰華的氣質是大家閨秀般如蘭溫婉,賀芍卿則是渾然天成的雍容華貴。她忽然間明白賀太后對她的稱讚,一點都不覺得誇張,甚至有些遺憾。
就在韶華驚歎賀芍卿氣質端容的時候,賀芍卿也對韶華優雅舉止側目。韶華和嚴愷之的故事可以說是滿京城傳遍,賀芍卿也不例外,她早對這個敢作敢爲的女子充滿敬佩和好奇,但是沒想到這樣灑脫豪放的女子卻生得一副玲瓏可愛的模樣,和她想象中的俠女形象一點都符。
“世子妃萬福。”面對如此佳人,韶華不敢大意,恭敬地給她見禮。
“興勇侯夫人客氣了,快快請起。”賀芍卿態度熱情得好似倆人早就相似一般。
鈴鐺看着韶華給賀芍卿見禮,正想着要找機會奚落她一番,結果和韶華打了個照面後頓覺得似曾相識。思緒飛轉,忽然間她想到一個人,激動得脫口而出。“主子,她和姚氏長得好像!”
賀芍卿臉上顯出不悅,立刻打斷了鈴鐺的話,“鈴鐺不得放肆。”
被賀芍卿這麼一喝,韶華也坐直了身子,不知道這主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纔剛打照面就立威。但是不可否認,賀芍卿板起臉確實十分威嚴,就連她看着都不敢造次。
鈴鐺被訓得灰頭土面,也立刻反應到自己的失態,自覺地低着頭,退後一步。韶華打量着賀芍卿的臉色,確定她不是衝着自己發火,才寬了心,綻開笑容,輕聲問道:“不知姚氏是誰,和我長的很像嗎?”
賀芍卿看了韶華一眼,也漾出笑臉,“讓興勇侯夫人見笑了,我這丫鬟太放肆了,是我管教無方。”
“無妨,世子妃不必介意。”見賀芍卿不打算說,韶華也就沒追問,不過心裡還是存了疑惑,“先前承蒙世子妃擡舉,妾身感激不盡,只是小兒患的是天花,此病兇險,極易傳染。妾身才不得已一再推遲世子妃厚愛,還望世子妃大人大量不要計較纔好。”
韶華一番輕巧的客套話把四次回拒都給兜了回去,還打着“我是爲你着想”的名義,讓人還得心懷感激。
“說起來倒是我唐突了,沒考慮那麼多。”賀芍卿自然也知道韶華在打太極。
可她既然有耐心忍了她這麼多次的推辭,當然也接受韶華的“解釋”。其實早在鈴鐺驚呼的時候,她心裡早就有和鈴鐺一樣的驚訝,甚至可以說是覺悟。
對於弘方三番五次瞞着王府給興勇侯府送東西,結果卻別人家退了回來,按理說弘方對這種羞辱應該惱火纔對。可是賀芍卿卻聽到另一個消息,弘方之所以送禮過去,並非和興勇侯關係多好,相反弘方和嚴愷之狹路相逢險些大打出手。弘方所送的東西都是爲了一個人,那就是興勇侯夫人。
賀芍卿剛聽到消息時,只覺得這造謠的人十分可笑,堂堂一個世子難道還會垂涎別人家的妻子不成。可是當她無意中聽到弘方睡夢喊着韶華的名字時,心裡就有了個念頭,她要見一見這個興勇侯夫人,她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讓弘方在夢中都喊出來。
可是看到韶華的第一面,賀芍卿心中猛地如同被針扎一樣,因爲韶華的模樣和弘方最寵愛的姚氏極爲相似,或者說姚氏長得像極韶華。若是再仔細打量會發現,這五個懷孕的妾身上依稀都有韶華的影子,林氏的眼睛,卞氏的笑容,大小宋氏的身段,以及姚氏的五官。賀芍卿從最初的驚愕到慢慢的醒悟,她忽然明白弘方爲何不願讓她懷孕,或者說不願讓這五人之外的人懷孕,因爲他心裡藏了另一個人。
她不知道弘方抱着這些妾侍的時候,心裡會不會想着韶華,可是她可以確定的是,弘方不喜歡她並不只是因爲宮裡的賜婚。
看着這個算不上情敵的情敵,賀芍卿覺得自己連笑容都有些勉強。原本還想和韶華套套關係,結果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願和韶華說話,甚至不想看到她,彷彿看到韶華,就看到自己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