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影刺

燕州白郡。

白郡位於雲、燕、淄三州交界,東、北依霖水,南靠芒山建城,軍事位置險要,商貿往來頻繁,是除了聖武關之外,雲州進入中原地區的又一重要通道。這幾年白郡周圍沒什麼戰事,風平浪靜的日子久了,人煙也逐漸繁盛起來。

要說起白郡最出名的煙花場所,沒人不知道凝翠樓。

東方玉現在就站在這凝翠樓前。進城前他就將赤麟放到野地裡,他相信這世上還沒什麼動物能快過赤麟的速度。而草原牧人的套馬杆也套不住這一匹頗具靈性的烈馬。

自從他單獨行動以來,雲西綴着的尾巴就有點三心二意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前幾次的狠辣手段殺怕了,一直不敢過分迫緊,讓他都沒有出手的機會。這樣反而讓東方玉擔心,董不語那邊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進入白郡之後,東方玉有了一個主意。他先設法擺脫了刺客眼線,故意用個低檐斗笠蒙了臉面去住店,要了客店最好的上房套間,給自己粘上一部大鬍子,讓夥計給買了華貴的錦衾衣物,去珠寶樓買了現成的貓眼寶石戒指大金鎦子,又去兵器鋪買了一把華而不實的厚背大砍刀,鑲金嵌玉掛在腰間,什麼龍涎香、檀香、花香弄了好幾斤,能噴的全噴上,頭髮梳成一個流裡流氣右歪髻,抹上油、打上蠟,油光錚亮,臉上抹點鍋底灰,再加上些紅綠油彩,那臉膛立刻就變得綠裡帶紅,碧湛湛紅涔涔,一照鏡子把自己嚇得一哆嗦。右臉上一塊青黑烏痧大痣三寸來長。東方玉又照了一次鏡子——效果太強烈了,他覺得自己以後還是不要照的好,省得吃不下飯。

最後一步,東方玉試了試嗓子,憋成老粗腔,加點獅子吼,道一聲“夥計,進來!”恍如半天裡響了個霹靂,那夥計平日裡人稱王大膽,一聽這聲嚇得一哆嗦,忙推門進來,不過一看東方玉這新奇造型,饒是這夥計再大的膽子也差點當場嚇死,撲嗵一聲就跪下了,“夜叉老爺,這還是大白天的您怎麼就出來了?小民我沒幹過什麼虧心事啊……”

東方玉對這個效果很滿意,安撫王大膽道:“只因俺性格羞澀,見不得生人,所以平日裡都遮蓋些個,兄臺你莫要驚慌。”饒是這般輕聲細語,也震得王大膽耳朵嗡嗡直響。

王大膽差點就哭了,心說你還是遮蓋着點吧,這白天還好,晚上碰上個膽小的還不得被你嚇死。

東方玉心裡好笑,問了夥計城內最大的鏢局和最大的妓院的位置,賞了他兩個銅子便出門去了。這王大膽不免腹誹,看這大爺穿得挺闊綽,出手打賞卻這般小氣。

東方玉倒不是第一次步入凝翠樓這種煙花場所,當老鴇讓他挑選姑娘的時候,他很乾脆地捏出一片金葉子道:“別弄那些庸脂俗粉,給大爺找個清倌人兒。”

四十來歲的老鴇也算閱人無數,但像東方玉造型這麼奇特的還是頭一次見,這老鴇只能大概估摸着東方玉是個外國來周國做生意的暴發戶。不過她可不敢隨便找個清倌人,看東方玉這體格,那種未經人事的小姑娘恐怕上來就給他弄死了。

見那老鴇猶豫,東方玉將重重一個包袱拍在桌上,“要是讓大爺我滿意,這包東西就全是你的了!”一個金元寶從包袱空隙裡骨碌碌滾了出來。

老鴇的眼睛倏地睜圓了,這一包金子怕不得有幾百兩!這樣送上門來的冤大頭不宰實在太可惜了。莫說是個清倌人的死活,就是把她媽拉出來賣了她都願意!

“來了來了,絕對是最美的,大爺稍等哦——”老鴇狠狠吞了一口口水,臨走還朝着東方玉拋了一個媚眼,臉上的粉笑得直掉渣子,看得東方玉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當然如果他留意一下週圍的話,就會發現更多的人看着他受到的驚嚇程度遠超過那老鴇。畢竟長成這樣還敢出來嚇人的,需要太大的勇氣。

“大爺,您瞧瞧,這四位可是凝翠樓的臺柱子,只賣藝,不賣身的。這是牡丹、芍藥、秋菊、臘梅……”

“滾!你當俺傻麼!拿這種貨色來蒙俺!”東方玉這一聲可是用了真力,房頂上的瓦都震碎了好幾塊。那老鴇嚇得腿肚子直接就轉了筋,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有那膽小的妓女嫖客直接就嚇暈了。有那悲慘的嫖客就此被嚇得終身不舉的,也算異數。

“你們這的頭牌紅姑娘不是叫什麼藍若的麼?”東方玉粗魯地大聲嚷嚷道。

那老鴇駭得道:“藍若被貴人請去唱曲,尚未回來。”

東方玉道:“那沒事,你告訴俺她住哪兒,我去她房間等她。這些——”東方玉一把拎起了那個沉重的包袱,“是給藍若姑娘的。”

老鴇一聽就哭了,只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長這麼醜還這麼不要臉的,也許人家敢長成這樣其心理承受力早就超越了臉皮的極限。但是這藍若姑娘可是凝翠樓真正的臺柱子,能給這二六不識的番邦蠻子糟蹋麼!別說區區幾百兩金子,就是一千兩一萬兩那也不能夠呀!當然真有一萬兩的話未嘗不可以商量……

一念及此,那老鴇不由得心中怒火起,惡向膽邊生,居然強壓住了害怕和噁心,一個惡狗搶屎撲到東方玉腳下,拽住東方玉的包袱就不肯撒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放聲哭嚎,“大爺大爺!我們是小本經營,一向遵紀守法,姑娘們都是良善人家女子,身子骨嬌弱,手不能擡、肩不能扛,實指望來這裡從事個服務行業貼補點家用,也只能將就糊個口,求求您老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吧!”

這裡鬧得歡實,那邊廂卻早有人叫了護院打手蜂擁而至,將東方玉圍在了中間,擼拳擦掌就要動手打人。

對於那個滿臉溝壑的婦人東方玉下不去手毆打,但對於這些打手們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衆人只是覺得眼前一花,還沒等看清楚怎麼回事,那些打手們已經全都躺在了地上,東方玉還是原地站着,氣定神閒。那個老鴇已經停止了哭號,嚇得目瞪口呆,嘴張得能塞進去五個雞蛋,她手中兀自還拽着東方玉的包袱角。被東方玉一看,嚇得立即撒了手。

“現在能告訴俺,藍若姑娘的房間在哪兒了吧?”東方玉道。

“在……在……後園……小樓……”老鴇哆哆嗦嗦半天才把位置說清楚。

“早說不就好了?既然她不在,俺也就不難爲你們,俺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東方玉在所有人的目送下,得意洋洋地離開了。

當天夜裡,凝翠樓頭牌紅姑娘藍若在居所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那個住在客棧的醜陋胡商。因爲東方玉白天大鬧凝翠樓的事情滿城皆知,所以一般人都認爲這胡商不是什麼好路數,更有人信誓旦旦說早看出來他就是個飛賊,覬覦藍若姑娘的美色,白天是故意去踩盤子,晚上就把人給劫走。雖然凝翠樓的老闆心痛得哭天搶地,但城衛不可能因爲“走失”了一個妓女就封鎖城門,即便她是本城最紅的姑娘也不行。

次日,一個有一臉陽光般笑容的魁梧的年輕人來到振威鏢局要求僱傭一名保鏢保護自己的“內眷”去一趟聖京。要求必須年輕英俊,身高體壯,會趕車,會騎馬,武功好不好倒是其次。這樣的僱主倒是少見,不過因爲東方玉付出的酬金極其可觀,所以振威鏢局還是挑出了一名名叫柳二的年輕鏢師接下了這趟買賣。柳二高大英俊,武藝在鏢局中也算好手,騎馬趕車都在行,完全符合東方玉的要求。

藍若一覺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顛簸地厲害,隨後就覺得很冷,然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僅着睡衣置身於一輛馬車內,陌生的車伕吆馬趕車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一定是做夢,一定是。”可憐的藍若不敢相信這一事實,趕緊閉上眼睛開始數數,希望再次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還在原來的牀上。但這個努力立刻失敗了,劇烈的顛簸讓她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掉了。

悲慘地發現這不是做夢之後,藍若嚇得尖聲大叫起來,馬車立刻停下了。她聽到兩個男子交談的聲音。

“公子,看起來貴眷醒了。您要不要跟她說兩句話?”

“我先前說過的,內子受過刺激。柳二哥要不要先歇息一下,喂喂馬,我和內子說兩句話……”

“好。”

緊接着就感覺那柳二哥將車子支上,卸轅拉馬,不一會兒就走的遠了,那公子卻是一點兒聲息也無。藍若戰戰兢兢拉開轎簾,大着膽子向外一看,眼淚嘩嘩地就流淌下來,外面是一條蜿蜒的馬車道,大概剛下過雨的緣故,路上一片泥濘,一道道深深的車轍縱橫交錯,車道以外就是無邊無際的荒涼草甸。偶爾飛過一兩隻野鳥。

一匹高峻的赤紅駿馬上端坐着一個英武青年,只瞧面相,不似窮兇極惡之人,此時正以好奇的眼光看着藍若,似乎觀察她驚嚇的表情是一件再有趣不過的事情。

“你是什麼人,爲何劫持我一個弱女子?”藍若哭了一會,定定神問道。

“在下東方玉,只是想請姑娘幫個小忙。手段不算光明磊落,叫姑娘見笑了。這是姑娘的賣身契,姑娘只要將它毀掉,就完全是個自由人了。”

藍若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她幾乎是搶過了那張賣身契,看了一眼之後,她不顧風度地興奮地尖叫一聲將它撕成了碎片。“你要娶我麼?做妾室?”藍若有點期待地問道。

“不,我不會。除了我的妻子,我不會娶任何別的女人。雖然我還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哪裡,但顯然不會是你。”東方玉很認真地道。

“你是個正派人,從你的眼睛裡我就可以看得出來。您確定不會對我動心?你發誓?”

“百分之一百確定。但我不能發誓。不過你可以放心,我說過的話,還沒有不算數的。”東方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您只要坐車到聖京去,就幫了我最大的忙了。”

“如果我不去,你會不會強迫我?”

“這個麼,我得爲姑娘的安全着想。我想,我們都沒有退路了。”

“你威脅我?”

“很不幸,你已經卷進來了。我不管你的話,你會死。”東方玉平靜地道。

聽到“死”字,藍若的身子打了個寒噤,她看得出來東方玉不是說謊,這時候她無比真切地感受到徹骨的寒意,瑟縮了一下之後,她怒氣衝衝地問道,“你……你憑什麼把我劫出來,還讓我捲進這樣的事情!我在凝翠樓雖然是賣笑的行當,至少還能苟活下去。現在名義上成了自由的身子,卻還要受你的脅迫,你憑什麼這麼對待我!難道就因爲你武藝高強?你有能耐,你保護我呀,如果我死在別人手裡,難道不是被你害死的麼!我知道我們下賤,但再下賤也是個人,我跟你說,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看不出來你真是個剛烈的奇女子呢!”面對藍若疾言厲色的指責,東方玉神色不動,只是略微笑笑道:“可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有我必須保護的人,因此只好出此下策了。姑娘說得一點我同意,我有實力這麼做,而你沒有,所以現在姑娘就委屈着罷。到了聖京,我會補償姑娘的。”

“那也要有命來享用才行。”藍若冷笑道。

“姑娘是聰明人,我希望您不要逼我用強。我要取你的性命,只在反掌之間。”東方玉淡淡道,“我叫東方玉,姑娘若是不幸香消玉殞,記住害死你的人也好。”

“你……無恥!”藍若咬牙切齒道。

“我們判斷是非的標準不同,所以這句話我不苟同。”東方玉仍然一臉和氣。

藍若拿他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氣得一摔簾子,縮到車子裡面去了。

“內子身子不適,飯菜儘量做得精細些,都送到車裡。”藍若聽到東方玉在這樣吩咐柳二。柳二悶聲答應了。

東方玉遠超乎常人的直覺往往能讓他提前發現危險,雖然沒有看見敵人,但東方玉本能地感覺到危險迫近了。目的達到了,這在他自然是一件好事,不過對於藍若和柳二恐怕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爲了不引起追蹤者的疑心,東方玉仍然像之前與董不語同行時一樣保持着相當大的警戒範圍。他們行走的路線卻是背道而馳,由白郡再進入淄州。其實東方玉本來就沒想真的帶柳二和藍若去聖京。只要能分散一下追蹤者的注意力,東方玉就會撇下兩人,間道追趕董不語和阿瑤去了。當然這話不能和兩人明說。因爲東方玉不能保證那些追蹤者在發現兩人是假貨之後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人泄憤。

彷彿是爲了向東方玉示威,每次東方玉離開再回來,總能看到藍若與柳二親熱地說話,一見他回來就閉口不言。東方玉則根本不在乎藍若的這點小花招,隨着深入淄州越來越遠,他近乎殘忍地估計着拋棄兩人單獨行動的時間。柳二則是盡一個保鏢的職責本分,既不多問,也不打聽,任憑東方玉吩咐他做什麼都任勞任怨,頗有幾分超越年齡的成熟和穩健。

藍若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在凝翠樓的生活稱得上奢華,這樣的旅途勞頓,飢一頓飽一頓不宜消化的伙食還有寒冷和恐懼的壓迫,她的精神很快地萎靡下去。兩個男人默默地看着她如同鮮花一般的生命力逐漸凋謝枯竭,卻沒有任何辦法。東方玉選擇的路線又是儘量避開官道和大城鎮,每天只能走不遠的路程。

黑夜,依然在曠野中,柳二忙忙碌碌紮下了營盤,給藍若的小帳篷中鋪了一塊不大的狗皮褥子,勉強安頓她睡着了。當晚北風相當凌厲,東方玉還是一身單衣,卻絲毫不顯得冷,簡單對柳二道,“我出去一下。”便上馬走了。這麼幾天下來,對於柳二的能力,他是相當信任了。

半夜回來的時候,柳二難得主動跟東方玉道:“公子,夫人好像有點不妙,這幾日一直髮燒,今晚更厲害了,剛纔我看了一下,她已經燒得昏迷了,已經有譫妄的症狀,恐怕要不好。您看看我們是不是連夜找個比較大的城鎮去看看大夫?”

東方玉有點爲難道:“我剛清理了周圍幾裡的地方,恐怕別處未必安全。”

柳二低聲懇求道:“公子,夫人的病勢沉重非止一日,這裡又無醫無藥,以在下懂得的一點粗淺醫理來看,恐怕拖不到天明……”

“我懂。”東方玉有些煩躁道,說實話,他對藍若印象不錯,利用這樣一個弱女子實在是很不道德,如果就這樣任她病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我剛纔在西南方看到有個鎮子,我們就去那裡看看罷。”東方玉作出了讓步。

柳二將藍若火熱發燙的身子用氈毯包了,放進馬車裡,自套了車,由東方玉領路,三人就向小鎮進發,夜色深沉,風似乎更大了。藍若一直在含混不清地說胡話。

“轉過前面那個土坡,就到了。”東方玉指點着前面黑黢黢的地形道。

“好……”柳二剛答應一聲,異變陡生。地面上幾個小土包忽然翻開,五名黑衣刺客現出身形,隨着扣動扳機的輕微咔嗒聲,弩箭劃破空氣的尖嘯聲格外刺耳——是軍用十發連弩。五人放箭之後毫不停留,立即分五個方向逃去。

這種程度的襲擊還不能將東方玉怎麼樣,只是輕輕揮舞刀鞘,他已經撥飛了所有射向自己的弩箭。但柳二就沒有這般幸運,除了自己躲避弩箭,他還要照顧藍若,眼看躲不開,他乾脆合身撲入車內藍若身上。一輪激射過後,他背上中了兩箭,還有一枚弩箭深深地射入他的右膝彎,又有一枚帶着兇狠的尖刺的弩箭則在他腰間拉開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大量鮮血噴涌出來。很快就濡溼了他的內外衣衫。

“好惡賊!”撥打完弩箭,東方玉怒喝一聲,仗着馬快,追斬了兩名刺客,另外三人另有同夥接應,卻逃得遠了,夜天黑地,東方玉也不去窮追。

“你怎麼樣?”東方玉回來才發現柳二痛得汗珠子滾滾流下,卻硬是咬緊牙關沒有叫喊出聲。

“小人莽撞了……夫人沒事罷?”柳二咬着牙道。

“沒事。我現在給你拔箭,你忍着點。”東方玉也感佩柳二的敬業,這可真是拼卻性命來完成任務了。

“先砍斷箭桿,包紮上罷,箭上都帶倒刺,不好拔。”柳二道。

“只好如此。”東方玉將箭桿一一拗斷,在傷口上敷了一點金創藥,血暫時是止住了。東方玉看那創口流血鮮紅,看起來那箭上沒毒,這才放下心來。

“柳二哥,我被仇家追殺,卻連累你受傷,真是過意不去。”東方玉歉然道。

“不妨,我們也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柳二咧嘴苦笑一下道,幾道傷口都很深,只能用內衣布頭扎住,真的很痛。

“你還能走麼?”

“大概是不成了。就委屈公子趕車罷。”

“也罷。今天我來充一次車伕。”

“有勞。”柳二小心地側過身子躺着,將藍若輕輕推到另一邊。

但是馬車走了纔沒有多遠,隨着東方玉一聲怒喝,又是五個黑衣刺客現身發弩,但射擊的對象卻全都瞄準了跟車行走的赤麟,東方玉心道不好,急忙揮鞭撥打弩箭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饒是赤麟奔走如飛,終究體型龐大、躲避不便,後腿上已然中了一箭,痛嘶哀鳴。

“該死的賊!”東方玉猛力一震,馬鞭當即碎成一段段碎片,一揚手,化作漫天暗器飛了出去,這次的五個刺客居然無一避免,全部被當場擊斃。東方玉趕忙跳下車查看赤麟的傷勢。赤麟吁吁哀鳴,顯然極爲痛苦。東方玉看那中箭處以箭頭爲中心,血肉筋脈迅速腐蝕變黑,這次刺客用的卻是毒箭了。看起來這是一個連環殺局,目的相當明顯,先用無毒的弩箭射傷柳二,迫使東方玉棄馬趕車,再用毒箭射傷赤麟,毀掉東方玉的速度優勢。下一步還有什麼陰險的招數等待着他們完全是個未知數,但敵人肯定不會僅滿足於此的。

東方玉迅速給赤麟處理了傷口,用匕首剜掉腐肉,從內袋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丸奇香的丹藥就着血水化開了塗在傷口上。那傷口立即止住了血。原本四處蔓延的黑色毒氣線也逐漸消失,肌膚很快就恢復成正常的顏色。東方玉這才舒了一口氣。這時候他發現柳二正怔怔地盯着他看,兩人目光一對視,柳二默然轉過了頭,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饒是東方玉臉皮再厚,也不禁臉上發燒,期期艾艾道:“柳二哥,我這療傷藥有點效果,要不我給您用點?”

“在下怎敢和公子的坐騎比呢?”柳二冷淡地道。

“不是,您誤會了……這個……”

不等東方玉解釋出個子醜寅卯來,柳二很體諒地發出了響亮的鼾聲,解決了兩人之間的尷尬困局。

馬車緩緩駛進黑沉沉的小鎮,赤麟瘸着一條腿跟在車後。東方玉去拍進入視野的第一戶人家的門。良久,一個體型粗壯睡眼惺忪的農婦嘟嘟囔囔抱怨着開了門。

“請問鎮上有沒有藥店?”

“沒有!”農婦沒好氣地就要關門。

東方玉遞上半兩碎銀,道:“您再想想。”

那農婦不敢相信地掂了掂,又用牙齒咬了咬,這才變了笑臉道:“剛纔我沒睡醒,忘記了,有個藥店,就在大街那邊第五家,不過他們半夜也不開門吧。你們最好等天亮。公子要不在我家歇息一宿?很便宜的。”

“多謝!”東方玉不再和她羅嗦,回到車上,繼續趕車。那農婦一臉失望地掩了門。

赤麟忽然不安地嘶鳴起來,東方玉只好又下了車去查看,只見赤麟打着響鼻,伸嘴過來撕咬東方玉的衣服。東方玉心裡一驚,難道赤麟發現了什麼?他潛心運功,靜心默察,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股若有若無普通人根本無法發覺的幽香。東方玉見識廣博,認出來居然是安息香粉,這並不是一種毒藥,更多的時候是被用作一種香料,以其淡雅幽香受到貴族女性廣泛的喜愛。但東方玉恰巧也知道有一種追蹤術,就是以安息香爲主料調製一種粉末,灑在被追蹤目標的身上,通過專門訓練的獵犬來追蹤目標。難道是剛纔那農婦趁自己不備放到自己身上了?

搖了搖頭,東方玉開始放鬆心情,如果總這樣草木皆兵,再堅韌的神經也會崩潰,他自己也得被折磨瘋掉。內息流轉一週天,東方玉精神一振。

來到藥店的時候,東方玉並沒有叫門的打算。他雙手按在門板上,那門板馬上就無聲無息出現了兩個掌印,細碎的木屑在他腳下堆成了兩個小堆。柳二在車上看得清楚,心下駭然,這份功夫,他就是練一輩子都辦不到。

東方玉像是鬼魅一般無聲無息進入藥鋪,也不用燭火,憑着氣味將需要的藥材取了,思量一下,又取了一套煎藥的傢什。在櫃檯上擱下一些銀兩,然後抹身出來。

東方玉一出來,卻見柳二正痛苦的扭來扭去,藍若卻是聲息全無。東方玉大吃一驚,奔至車前,一把按住柳二,急問道:“柳二哥,怎麼回事?”

柳二面如金紙,雙目緊閉,痛苦地呻吟道:“公……子……有人……”下面只見嘴脣囁嚅,卻聽不到說話,東方玉俯身至他脣邊問道:“什麼?”

柳二忽然睜開雙目,輕聲道:“受死吧!”左手在衣內扣動機簧,三枚牛毛細針呈品字形射出,這樣近的距離內根本就是避無可避,全都釘入了東方玉體內!東方玉怒吼一聲,一掌將柳二整個胸脯擊陷下去整個人向後急退。出乎意料地,東方玉擔心的後續襲擊卻沒有出現,整個鎮子如同死了一般悄無聲息。再看柳二受了致命一擊卻沒有就死,整張臉都因痛苦而扭曲,喉嚨裡發出咔咔的聲音。

東方玉一步步走回到馬車旁,盯着柳二,柳二雖然瀕臨死亡,眼神卻湛然不散,死死盯着東方玉。臉上肌肉可怕地扭曲着,居然是努力要作出一個笑容。

東方玉很驚訝他一點都沒有要死去的恐懼,看上去好像還有話要說的樣子,稍一猶豫,東方玉倒出一粒紅色丹藥給他喂下,出掌拍斷了他幾處主脈,又在他百會穴輸入真氣,減少他全身的疼痛對他神經的刺激。

“多謝你。”柳二咬着牙道,雖然這樣死得更快,卻能說話了。

“你有什麼遺言麼?”

“有,當然有。我是無影刺客‘蜂’組的組長,柳二就是我的本名。你先前殺掉的七個人,原本都是我同組的兄弟。你能傷在無影刺客手裡也算有幸了。我們‘蜂’組的人武功不如‘龍’組高,用毒不如‘蛇’組精,女子不如‘蝶’組媚惑誘人,伏擊不如‘鼠’組,躡蹤不如‘犬’組,組織內很多人都覺得我們是最沒用的一組。但是……咳咳……”他想笑一下卻差點就此過去了,好容易順過氣來才繼續道:“但是這次他們沒有一組成功的,只有我們……我們成功了!”說到這裡他眼中閃出驕傲的華彩,“你是無影接過的最難的活之一,武藝奇高,心思機警,直覺敏銳,又有追風快馬,鋒銳神兵,要刺殺你,只有我能做到!”

“藍若生病,你中箭,赤麟受傷,安息香亂我心神,都是你的詭計?”

“除了藍若姑娘,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個不幸的人罷了。其他都是我安排的。落在我的算計裡,你服氣麼?”

“服氣,我的確沒有看穿你的詭計。不過你爲什麼不用威力更大的暗器,或者抹上毒藥,直接取我性命呢?”

“我得小心,威力強大的暗器容易顯露痕跡。你的手段我研究過,毒藥不能對你造成太大傷害。你也不要小看這牛毛針,這是無影頂級的暗器之一。你一中針已經運功逼過了吧,是不是沒有逼出來?這正是這種針的妙處。一中針之後如果不運功,用磁石吸出來什麼事情都不會有,而一旦運功,這針就會進入血脈,再也取不出來!這種針的名字就叫附骨。也沒有太大的作用,就只會讓你的功力打點折扣。至於打多少折扣,現在你還感覺不到,大概是中針時間越久越多吧,以後你可以好好體會。哈哈,哈哈……”隨着一陣狂放的大笑,柳二目光渙散,就此死去。

東方玉嘆息一聲,站直了身子。北風怒號,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寥寥幾顆星星瑟縮在天空一角。東方玉抱住了赤麟的頸子,感覺這世上只剩下這馬是可以讓自己依靠的。赤麟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一下東方玉的脖子,將它溼乎乎的鼻子靠在東方玉的肩膀上。一人一馬親熱地依偎着。

藍若發出了一聲蚊蚋般的低聲呻吟。東方玉纔想起來,還有這樣一個一直被忽略的人。

“她會不是也是無影的刺客?同樣的錯誤不能犯兩次。寧可殺錯,不能放過!”東方玉咬咬牙擡起手掌。但看着她燒得嫣紅火熱的雙頰,留神諦聽藍若一直在用纖弱的嗓音喊的卻是“媽媽……媽媽……”

東方玉的手慢慢放了下來。猶豫了一會,他卸下拉車的馬,將藥材和煎藥的傢什放在赤麟背上,脫下了自己的大氅,將藍若包裹起來,用布帶縛在自己背上,騎了原本拉車的馬,赤麟在身後跟着,慢慢向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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