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笑了。
錢少少跟着笑了。
押解陳方進來的雲氏衙役們也跟着笑了。
陳方覺得氣氛不錯,就向前走兩步道:“縣尊,這可是一樁潑天的功勞。
只要縣尊一氣拿下摧山虎,莫說雄風鏢局跟山西人的懸賞,只要抄了催山虎的老巢,縣尊就吃用不盡了。”
雲昭點點頭道:“好說,好說,既然你如此篤定,本官且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樑三,這件事交給你去辦,該給的賞賜不要小氣。”
被雲虎派來保護雲昭的心腹手下樑三躬身領命,就親熱的摟着黑衣人陳方離開了後堂。
雲昭重新來到大堂上,繼續審判刑名師爺精心準備的有趣的案子,每一個案子云昭都處置的很好。
這讓刑名師爺對縣尊的英明手段驚爲天人。
傍晚的時候,雲昭處理完畢了所有案件,也處理完了公文,朝刑名師爺拱拱手算是感謝了他的一片苦心。
刑名師爺心裡暖洋洋的,還以爲自家縣尊少年成名,性子難免會孤傲一些,今日相處半日,才發現縣尊不驕不躁,不媚上,不凌下,待下寬厚又不失威嚴。
回到家中依舊讚歎不絕,吃飯的時候看到自己貪吃的兒子,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抄起板凳就砸在兒子的屁股上……
從頭到尾,刑名師爺都沒有想起那個想給縣尊一場大富貴的黑衣人。
既然這人被縣尊帶去了後堂之後就消失了,那麼,這個世上就不該有這麼一個人。
不存在的人,談他作甚?
雲昭回到縣衙後堂,枯坐在客廳裡等待了好久,也不見馮英主僕進來。
錢少少走進來道:“一個時辰前,馮英離開了縣衙,回咱家的莊子上去了。”
“她還是不願意見我啊。”
“少爺好像也不願意見她啊。”
“她在跟我較量呢。”
“少爺沒有跟她較量的心思?”
“沒有,這個女人讓我感到不舒服!”
“爲什麼?”
“不知道,我只是不願意靠近她,給她準備的禮物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給她送過去,她的出身值得我們尊敬。”
錢少少出去吩咐人辦事了,雲昭就一個人來到公堂上,坐在高高在上的大椅子上,懸空着雙腳,瞅着空蕩蕩的縣衙大堂,以及大堂外邊模模糊糊的行人。
腦子裡空蕩蕩的,此時並不適合思考,只需要單純的享受權力就好。
就在這座公堂上,雲昭說出來的話很快就能變成政令,很快整個縣的人都會圍繞着他的政令忙碌。
一顆腦袋就能指揮全藍田縣近二十萬顆腦袋,此時的雲昭覺得自己變得無比的高大。
矮小的百姓們此時在他眼中變得更小,放眼望去,只有一個個巨人行走在太陽底下,同樣的,這些巨人也都是由一個個渺小的百姓組成,由於身體變得龐大,視野變得寬廣,野性也就自然而然的變得龐大。
雲昭是一個新生的巨人,他依靠在更加高大的玉山之後,不想過早的暴露自己龐大的身軀。
所以,他佝僂下身子,匍匐在玉山的陰影裡,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看着外邊的血肉戰場。
遲早有一天他會從玉山的陰影裡走出來,加入到這場血肉盛宴之中,現在,他只想變得更加龐大,更加的有力量。
不知不覺的,雲昭捏着椅子扶手捏的滿手心都是汗水。
在身上擦拭幾把之後,雲昭就坐直了身子,因爲樑三從外面走進來了。
樑三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平日話很少,卻讓很多人畏懼。
雲昭等到樑三走近,就低聲道:“處理完畢了?”
樑三下意識的將手在大腿上蹭蹭,見手上沒有血跡,遂抱拳道:“這傢伙根本就沒有說實話,他們一起偷偷進入藍田縣的人有九個,而不是他說的六個人。”
“消息被傳出去了麼?”
“還不知道,要等兄弟們把那三個潛藏起來的人捉到之後才能肯定。”
“以後要注意了,這藍田縣怎麼跟一個篩子似的,什麼人都能隨意進出?
告訴縣境周邊的里長,任何陌生人只要進了我藍田縣境,都要盤問一番,拿不出路引的人不許入境。”
“路引基本上已經沒人用了。”
“可是嗎《大明律》裡寫的清清楚楚,離家三十里就要有官府頒發的路引!
既然是朝廷規定的事情,我們就執行,現在啊,只要是來我藍田縣的人都是索取好處的,我們還沒有富裕到支應整個關中的程度,”
樑三乾點殺人越貨的事情比較拿手,聽雲昭跟他說起政事他就有些雲裡霧裡的了。
所以,他聽完雲昭的話以後就繼續道;“陳方的兄弟都藏在藍田縣裡,最遠的一個在大窪村,走兩步就到了長安縣,就在等陳方的消息,稍有不對,就離開藍田縣跑去長安縣再碰碰運氣。”
“陳方呢?”
“還活着,他的六個弟兄死了五個!”
“活着的要明正典刑,畢竟,他們在湯峪殺了人。”
樑三拱手道:“小的明白!”
“那就去吧,做好準備,我們明日返回玉山。”
很多時候,家裡的長輩們是不願意讓雲昭接觸太多的血腥場面。
就像雲猛說的,雲氏還需要子孫繁昌,需要公侯萬代,所有的罪孽都由他們幾個老山賊去背。
雲昭必須是一個乾乾淨淨的人,哪怕看起來乾淨也成,能哄騙的過老天就成。
對於這些長輩雲昭是從內心裡充滿感激的,放在家族這樣的事情跟前,他們堪稱無私。
藍田縣縣城很小,城牆低矮,門禁鬆弛,其實,也沒有必要加強門禁,藍田縣的城牆不過是一道丈二高的土牆,身手矯健一些的飛賊不用工具就能如履平地。
雲昭也沒有重修城牆的意思,他不是很看重這個,加上藍田縣縣城選址很糟糕,甚至說,他本身就是一個平原上的土圍子,周邊只有一條小河,防禦工能很弱。
這樣的防禦體系甚至不如雲娘在自家莊子口修建的那堵石牆。
錢少少端來了兩人的晚飯,沒什麼好吃的,就是兩碗麪條。
雲昭嘆息一聲端起飯碗吃了起來,平日裡很美味的麪條今天吃起來如同嚼蠟。
勉強把最後一筷子吃完,雲昭就煩躁的將飯碗推開。
錢少少笑道:“人家不來,你有什麼辦法。”
雲昭道:“肯定來了,只是看不起我這個小孩子,人家不願意跟我談!”
“你好幾次拒絕跟馮英小姐會面,不也是看不起人家是個小姑娘嗎?”
“我不願意跟馮英談事情的原因是,這麼大的事情不能由兩個小孩子來決定,這樣做太兒戲了。”
“你一個小孩子跟秦帥門下的大人談就不是兒戲了?”
雲昭撿起筷子用力的敲着飯碗道:“我努力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爲了讓人們忘記我只有八歲這個事實。
少少,我恨不得一夜之間長大成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每天起牀看看胯下還是沒有長出毛來,就只好頂着一張嫩臉跟人賠笑臉。”
雲昭笑了,無奈的丟下手裡的筷子道:“我在夢裡多過了幾十年,所以對這具身體很不滿意。
你如今衣食無憂,又有姐姐陪伴,爲什麼還要着急長大呢?”
錢少少道:“我以前總覺得自己可能沒機會長大,現在有機會了,我就很期望看看自己長大的模樣。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曾經有一段時間是躲在姐姐裙子下面過活的,這事你還記得嗎?”
雲昭擡頭想了一下道:“你能活下來,全靠你姐姐的那副驢脾氣。”
“是啊,所以我想盡快長大,我如果不能長大,姐姐這輩子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