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沈聞喜,陰暗、兇殘、嗜血……,和眼前這個偶爾會笑得傻乎乎的少年,擁有同一具身體的不同時段。
張清如不想說什麼,倒不是她被沈聞喜嚇住了,而是她覺得潘興德如此下場,也算公道。
畢竟潘興德這種人,更本沒有善惡是非,囡囡和沈梨香與他素不相識,他卻想把兩個孩子賣到窯子裡去。
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妻子,爲了折磨對方,也要當着妻子的面揚言把孩子賣到窯子裡去,何等的喪心病狂。
可是……
張清如放棄了,這世上只有一種追求正義的方法最合理,但是,當這種方法無效,就會有其他私刑,讓受害人尋求心裡的平衡。
最終,張清如放棄爭辯,她對這種現狀,也只能報以一聲嘆息。
沈聞喜原本找了許多理由爲自己辯解,竟然都沒用上,張清如只是嘆口氣,都沒打算教育他。
“不想說點什麼?”沈聞喜湊過來笑聲的問。
張清如嘆了口氣,“不想說了。”
雖然認爲潘興德死有餘辜,但張清如還記得他有個老孃,兩家現在沒有關係,但也不至於看着老太太餓死在上海。
張清如拎着包,想去給潘老太太送點錢,可到了潘興德如今租住的房子,裡面並沒有老太太,和鄰居打聽,鄰居也說,潘興德從搬來就一個人,根本沒見到什麼老太太。
打聽不到,張清如就給自己的姐姐寫了封信,告訴她潘老太太失蹤了,萬一要是回到老家,姐姐一定小心,心軟接濟可以,但千萬不要說什麼往日情分。
叮囑完姐姐,張清如想了想,還是瞞下了潘興德的死訊,都離婚了,沒有必要徒增傷感。
張清如安排趙若楠立刻把信寄出去,趙若楠剛走沒多久,陸秋實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
“陸翻譯,你有什麼事?”
“還有其他人在嘛?”陸秋實壓低聲音問。
“沒有,趙秘書剛出去。”
陸秋實把門鎖緊,到窗口望了望,把窗戶關上,又拉上窗簾,確定外面看不到屋內,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張清如。
“張律師,你看看。”
張清如打開紙,看到上面畫了一個男子,相貌平平,從畫上估計年齡大約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
“這是誰?”張清如問,她肯定這個人很重要,否則,陸秋實不會把畫像拿給自己看。
“據說,這是槍殺甘露露的人。”
張清如連忙拿過畫像仔細端詳,這個男人的臉毫無特色,即使見過,她也記不住。
“陸翻譯,你這是從那裡得來的?”
“這幅畫是我找人畫的,甘露露被殺的那個地方,附近有個乞丐,我最近幾次路過那裡,都看到那個乞丐,就問他那天在不在,乞丐說,他在的,也看見了全過程,只是怕惹事,發生命案之後,立刻溜了,這幾天纔回來。”
“他說是這個人開槍?”
陸秋實用力點點頭,“是,我找我同學幫忙畫的,他是學畫畫的。”
張清如仔細大量眼前的這幅畫,人海茫茫,她應該到那裡去找這個人呢?
一個相貌平平的日本人,毫無其它線索。
總不能把畫像登在報紙上尋人吧,按照她們對甘露露跟蹤的反應,恐怕知道有這張畫像就會招來滅門之災。
“陸翻譯,一定要提醒你這個同學,不要說出去,會很危險的。”
“放心吧。”陸秋實倒是不緊張,“前兩天,他已經乘船出國,到法國去學習繪畫了。”
張清如沒想到陸秋實想的這麼仔細,等同學離開之後,纔拿出畫像,萬一泄露消息,也不會連累同學。
“那就好,你也要小心,那個乞丐呢?”
“他……”陸秋實想了想,“還在那裡乞討。”
“我給你一百塊,趕快讓他離開上海。”
陸秋實點點頭,表示贊同。
張清如取出一百塊錢,交給陸秋實,要他立刻安排乞丐離開上海。
自己則帶着畫像回到家裡,把畫像放進保險櫃。
華姐回來了。
聽說自己離開的時候,女傭王姐把兩位弄丟了,二話不說,罰了王姐三個月的工錢。
“華姐,你見到桂蘭姐啦?”
“見到了。”華姐顯得有些不高興。
“怎麼了?你看起來不開心。”
“怎麼可能開心,那些鄉下人,桂蘭姐說不收學費,他們都不肯讓女兒讀書,說要在家裡幫忙餵豬,桂蘭姐還要挨家挨戶的勸。”
“是嘛,桂蘭姐辛苦了。”
“我真是服了桂蘭姐,那種鄉下刁民,她要一個一個的勸,說女孩子讀書多重要,那些人就聽,桂蘭姐乾脆就和他們算賬,說一個女學生的聘禮是多少錢,一個只會餵豬的女孩子,聘禮是多少錢。”
“後來呢,送女兒來上學了嘛?”
“不是爹送的,是婆家送的,他爹把女兒嫁出去啦,那婆家說,兒媳婦要能識文斷字,才能和男人說上話,以後男人才不會往外跑。”
“這倒是實情,夫妻之間總是要有共同語言的。”
“嗯,那個爹可賠錢了,心裡不開心,喝醉了還來學校鬧事,被桂蘭姐趕出去了。”華姐親眼所見的只有這一段,前面的事情,都是桂蘭姐和那個女學生,講給她聽的。
“桂蘭姐,怎麼說。”
“她說只要那些女孩子能來讀書就行,認的字、學的道理在她腦子裡,不歸孃家,不歸婆家,歸她自己。”
“桂蘭姐說得通透。”
“唉……”華姐嘆了口氣,“我看她,在那鄉下也是吃了很多苦的,只是不說而已,手啊,臉啊,都比以前粗糙了很多,倒是精神頭比在上海的時候好,天天樂樂呵呵的。”
“桂蘭姐開心就好。”張清如能立刻桂蘭姐的追求,當年她甚至倒貼錢幫人打官司,只是爲了心頭那一點熱而已。
華姐回來了,有她在,家裡事事規矩,張清如的日子也恢復了正常,每天上班下班,一天能開庭三兩次。
只是夜裡坐在書房,她會偶爾拿出那張畫像,思考着對方究竟是會在哪裡,自己該如何找到他。
進入十二月,全國上下抗日的氣氛更加重,各界紛紛組織起自己的抗日活動。
紡織廠的吳老闆找到張清如,“張律師!”
“吳老闆!”張清如驚訝的看着眼前激動的老熟人,“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啦。”
“哎呀,張律師,我有件大事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