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 冬日的寒風迎面而來, 吹在臉上,彷彿刀割一般。
今晚氣溫極低, 呼吸之間,盡是白氣。
不過,阿越卻恍若未覺,他看到那女子離開俱樂部後, 就立即跟在她的身後。
那人的神色有異, 不知在預謀些什麼。
阿越將手中的帽子戴了回去, 他又成了一副送信人的樣子。
這次,他正大光明地從前門離開。
爲了生存, 阿越很小就開始偷東西了, 他的動作很輕,一般人不會發現。
尚嫣受過專門的訓練,若是有人跟在她的身後,她定會發覺。
如今阿越年紀尚小, 他還不是日後那個名氣極大的神偷。
只能說阿越很幸運,因爲尚嫣此時已經方寸大亂。
她根本沒有精力去注意到身後的阿越。
接二連三的打擊, 以及漫無目的的猜測,都讓她失了陣腳。
莫清寒發現陸淮起疑後,開始尋找原因。
他認爲, 是因爲他派人保護尚嫣,而那些人的行蹤暴露,讓陸淮有了想法。
莫清寒在離開上海後, 除了一些留在尚公館的守衛,他撤走了跟在尚嫣身邊的其他人。
尚嫣當然察覺到了這一點,她心中的不安才越來越深。
阿越跟着尚嫣來到了她的私宅。
尚嫣進去後,阿越先察看了一些周圍的地形,找出防備薄弱,能夠隱藏身形的地方,然後才進入宅子。
阿越極爲小心,他藉助遮蔽物,將自己隱在不易察覺的黑暗處。
清冷的月光落下,院子裡白慘慘的一片,愈發瘮人。
阿越的視線落到院子中,就立即皺起了眉,臉上露出厭惡之色。
方纔他一路跟着那個女人過來,沒想到會看到眼前這樣的情形。
院子中央立着一根支架,有個男人被綁在架子上。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敗不堪,上面盡是斑駁血跡。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條黑布,眼前一片漆黑,完全不清楚外面發生些什麼。
而那個女人站在幾米開外,手上正把玩着一把槍。
旁人有人遞上一塊白布,女人接過,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槍。
她表情鎮定至極,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眼底泛着幽冷之色。
她的心情似乎不錯,和方纔在宴會上判若兩人。
原本陰沉的臉,已經緩和了下來。
下一秒,她慢悠悠地舉起了槍,對準了那個綁在架子上的男人。
她左右晃動着槍,一會指向男人的腦袋,一會又對上那人的心口。
她好像在苦惱,到底應該先朝哪個部位開槍。
男人雖然蒙着眼,但卻察覺到了不對。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全身上下都劇烈地顫抖着。
儘管受了這麼久的折磨,但他在面對危險的時候,仍舊會感到懼怕。
她看到那個男人的慘狀,卻絲毫不爲所動。
槍上裝了消.音器,無論她想往何處開槍,都不會被人聽見。
阿越猜到了接下來的事情,他不由得偏開頭,不忍再看下去。
此時,尚嫣興奮異常,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在她的鼻間。
若是普通人聞到這樣的味道,定會不舒服。
但是尚嫣卻最喜歡這種暴戾的感覺,那些人求饒時,就像是螻蟻,任由她踩捏。
尚嫣把煩悶情緒拋擲腦後,她不想再掩飾自己的本性了。
現在上海灘人多眼雜,若是陸續有人失蹤,一定會有人起疑心。
所以,她只折磨同一個人。
現在僅僅少了他一人,這件事很快就會被遺忘。
沒回上海前,無論她折磨多少人,甚至將他們折磨致死,也會有莫清寒替她掩蓋。
現在莫清寒警告過她,讓她不準再這麼繼續行事,那麼後續事情也只能由她自己處理。
因此,尚嫣可不能讓這個男人輕易死掉,她還要同他好好玩玩。
尚嫣先將槍對準了那人的頭頂,她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子彈破風而來,劃破冰冷的夜色,準確無誤地射向那人的頭頂。
槍上有消.音器,槍聲未響,消散在靜寂的夜風中。
子彈擦過那人的頭頂,那人卻毫髮未損。
雖說那人沒聽到槍聲,但是剛纔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經讓他猜到了。
男人動了動嘴巴,嘴脣因爲長時間的缺水,而乾裂起皮。
他似乎想說話,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此時的他,早已放棄了掙扎。
尚嫣又立即朝着那人的手臂開槍,她故意將槍口偏了偏,子彈擦破了那人的手臂,鮮血瞬間流出。
尚嫣繼續開槍,她一面給那人希望,一面又帶給他瀕臨死亡的恐懼。
阿越雖然轉開了頭,但是尚嫣的笑聲依舊落進他的耳中。
尚嫣的笑聲不重,卻又異常清晰。
森森陰冷鋪天蓋地地壓下,像是有一條滑膩冰冷的蛇,纏住他的脖子,蛇信子時不時擦過他的臉。
阿越曉得這人有古怪,但不知道居然她這麼心狠手辣。
等到外頭的聲音歇了,阿越纔看向院中。
那個男人已經被帶下去了,尚嫣準備離開。
阿越一直緊盯尚嫣,他找準時機後,跟了上去。
尚嫣臉上的鬱色退去,嘴角勾起,帶着明顯的笑意。
尚嫣很快來到了書房,她讓其他人退下後,才走進房間。
這座宅子位置隱蔽,尚嫣並沒有在這裡安插太多的人。
況且尚嫣的人都是莫清寒的,她並不能隨心所欲。
不過,這恰好給阿越提供了方便,他避開了守衛,靠在書房的窗邊。
阿越一面注意着附近的動靜,一面側耳聽着房內的動靜。
他現在無法看清裡面的情形,只能靠聽到的聲音來判斷。
尚嫣將書房的門落了鎖,才走到了桌旁。
啪的一聲,尚嫣打開了桌上的一盞小燈。
燈光柔和,細細密密地灑在桌上。
尚嫣走到桌子旁坐下,椅子輕輕滑過地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尚嫣拿出鑰匙,將左側的抽屜打開。
咔嚓聲驟然響起,隨後抽屜被拉出,伴隨着沉悶的聲響。
尚嫣拿出裡面的鐵盒,蓋子上沒有絲毫標記。
下一秒,她將蓋子打開。
盒中放着一沓照片,最上面的那張照片,竟然是方纔那個被折磨的男人。
照片中的他面帶笑意,和現在嚐盡痛苦的模樣大不相同。
尚嫣展顏一笑,她伸出手將盒子中的照片取出。
一沓照片被她握在手心,她一張張地將其抽出,看完之後,放置在一旁的桌上。
尚嫣好似在欣賞,她神情悠然,滿意地看着每一張照片。
除了之前的男人,照片上其他的人都已經被尚嫣折磨死了。
尚嫣有一個特殊的癖好,在折磨人之前,她會先拍那些人的照片。
等到他們被自己弄死之後,她會在照片背後,寫上具體的死亡日期。
她喜歡看着一個好端端的人,一步步變成後來的樣子。
這些照片都是尚嫣最得意的收藏品。
尚嫣看完照片後,心滿意足地將其放回了盒子。
尚嫣鎖好了抽屜,檢查了幾遍,這才離開了書房。
燈滅了,映在窗戶上的光也瞬間消失。
阿越確認尚嫣離開後,才走進了書房。
書房雖然已經上了鎖,但是這並不會攔住阿越。
阿越拿出一根鐵絲,隨意將其折了幾下,然後插入了鑰匙孔中。
他的手輕輕一轉,門鎖就開了。
阿越推開門,走了進去,隨手關上了房門。
房內寂靜,月光穿過夜色,透進窗子。
此時月光暗淡慘白,就算有光線,也看不分明。
尚嫣發出的動靜全被阿越聽到了,他站在門口,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回想起方纔聽到的聲音。
阿越聽到開關的聲音,他上前一步,指尖劃過桌角。
他的手邊放置着一盞檯燈。
阿越繼續想着,那時好像有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
他走到桌旁,拉開椅子坐下。
阿越伸手拉了拉兩側的抽屜,只有一個抽屜上了鎖。
阿越打開這個抽屜,發現裡面放着一個鐵盒。
他立即查看裡面的東西,竟只是一疊照片。
阿越將照片拿到窗邊,他勉強辨認出照片上的人。
其中一個是剛纔看到的男人。
阿越把照片帶在身上,將鐵盒放回,重新給抽屜上了鎖。
一切都恢復原樣。
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阿越得到自己的想要的東西后,立即離開了宅子。
第二天,阿越早早地來在了葉公館的門口。
阿越並沒有和往常一樣,一直守在葉公館外面,等着葉楚出來。
昨晚他想了一整夜,越想越覺得不對。
那個女人這麼古怪,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對葉楚出手?
他還是要將此事儘快告知葉楚,省得她毫無防備。
阿越上前幾步,靠近葉公館的大門。
阿越果然被攔了下來。
守衛問道:“你要找誰?來這兒做些什麼?”
守衛不會放陌生的人進入葉公館,查問每一個可疑的人,是他的職責。
阿越回答:“我找葉二小姐,你能通報一聲嗎?”
守衛皺了皺眉,他可不覺得葉二小姐會認識這個少年。
守衛拒絕了,雖說這人只是個孩子,但是他也不能隨意放人進來。
阿越失望極了,但是他仍舊和守衛溝通着,他們僵持在門口。
白瑛剛巧從外面回來,這一幕落進她的眼中。
她一邊往裡走,一邊留意着兩人的對話。
聽到葉楚的名字時,白瑛對此事上了心。
白瑛進了葉楚的房間,將方纔的事情同她說。
當葉楚聽到那個孩子的樣貌時,怔了怔。
她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那人會不會是阿越?
葉楚不清楚阿越爲何會找上門,但她這次必須要見他一面。
葉楚加快了腳步,往葉公館門口走去。
還未到大門時,葉楚聽到了一些聲音。
葉楚快走幾步,看到了阿越的身影。
阿越目光一掃,瞧見一旁的葉楚,他的眼睛立即亮上了幾分。
葉楚走到他的面前,朝他笑了。
葉楚說:“你是那日昏倒在劇院門口的人?”
從阿越的角度看,葉楚並不會知道他的名字。
阿越連連點頭,沒想到葉楚會記得他。
葉楚又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阿越臉上露出猶豫之色,他不想在這裡拿出手中的證據。
葉楚猜到阿越的想法,她提出建議:“我們一同去附近的茶館喝個茶罷?”
茶館離葉公館不遠,走上一段路到了。
阿越自然應允了下來。
進了茶館的包廂後,阿越才鬆了口氣。
“昨晚,我去了大上海俱樂部。”
阿越決定將所有事全盤托出,包括他跟蹤葉楚一事。
葉楚一愣,她不清楚阿越爲何要這樣做。
阿越接着說:“我知道那日救我的人是你,想來報恩,昨晚纔跟了過去。”
葉楚有些好奇:“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阿越的臉不由得一熱,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手鍊,放在葉楚面前。
阿越說:“對不起,我在昏迷的時候,偷走了你手上的鏈子。”
葉楚曉得他偷了自己的手鍊,當時卻並未放在心上。
原來,他竟是想要報恩。
阿越坐立不安,沒想到,葉楚沒有怪他。
葉楚搖頭:“無事,你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嗎?”
阿越點了點頭,將昨晚偷到的照片遞給葉楚。
葉楚頓了頓,接過照片。
她一張張翻看過去,上面的人她都不認識,全是陌生面容。
阿越立即解釋:“昨晚俱樂部裡,一個人看上去對你很有敵意。”
葉楚忽的想到了那個人。
阿越的聲音繼續響起:“我跟蹤她去了一個宅子,她在那裡折磨別人,這些都是那些將死和已死之人的照片。”
果然是尚嫣,葉楚心想。
她曉得阿越定是看到了尚嫣折磨人的場面。
尚嫣這人警惕性高,按理說,應該會發現阿越在跟蹤她,這次卻沒有注意到。
葉楚擔心阿越的安全:“我知道那人是誰,她極爲危險,你以後千萬不要以身犯險。”
在葉楚的眼中,阿越只是個孩子,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雖說阿越會成爲一個身手極好的神偷,但他現在根本就應對不了那些危險。
沒被發現可能是僥倖,下次,他就不一定會這麼幸運了。
葉楚又補上一句:“你聽清楚了嗎?”
阿越怔了幾秒,隨即露出個笑容:“好。”
他絲毫沒有生氣,眼底盡是笑意,從來沒有人這麼關心過他。
……
阿越走後,葉楚思索一番,此事這般重要,必須要同陸淮講。
回葉公館後,葉楚給督軍府打了一個電話。
沒過多久,陸淮就接起了電話。
葉楚:“我是葉楚。”
葉楚將先前救過阿越一事告訴了陸淮。
阿越日後雖是一個鼎鼎有名的神偷,但現在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年。
上一世,阿越被莫清寒害死,所以今生,葉楚纔會極力從莫清寒手中救下他。
葉楚蹙眉:“阿越跟蹤尚嫣,竟被他找到了證據。”
阿越行蹤隱秘,無論是哪個地方,他都如入無人之境。
陸淮問:“你準備怎麼做?”
葉楚不假思索:“是時候解決尚嫣了。”
莫清寒去漢陽後,沒有再管尚嫣。尚嫣此人,前世替他做了許多壞事。
她殘忍暴戾,他們兩人不能留她。
這同陸淮的想法不謀而合,尚嫣這樣猖狂,無非是藉着尚家的勢力。只要讓尚家的人看清她,就已經成功了大半。
但是,葉楚曉得尚家極寵尚嫣。若是他們知道尚嫣以虐待人爲樂後,卻一定要壓下此事呢?
陸淮沒有顧慮,他倒是清楚另一個消息。
“尚副總理是尚家遠親,他的兒子尚思道近日要來上海。”
尚家也許會保下尚嫣,但尚思道絕對不會視之不理。尚家仰仗副總理的權勢,只能聽尚思道的話。
陸淮:“這幾日,我會去見尚思道一面。”
葉楚點頭:“好。”
她隨口提起:“你好好忙,不必太過勞累了。”
即便他們談的是正事,掛電話之前,陸淮仍是留了一句話。
陸淮的聲線淡淡,言語中卻帶着關心。
他說:“放心,我會抽空來見你。”
葉楚怔了幾秒。
這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外面是蘇蘭的聲音。
葉楚只能對着電話那頭講:“我母親過來了。”
陸淮笑了一聲:“代我向伯母問好。”
陸淮的語氣淡然,並不想在蘇蘭面前遮掩。作爲葉楚的母親,他喜歡她女兒這件事,她總要知道的。
電話剛擱下的時候,蘇蘭走了進來。
蘇蘭隨口一問:“在和誰打電話?”
葉楚遲疑幾秒,告訴她真相:“三少。”
蘇蘭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她早就已經想過,不會去管葉楚的私人感情。
至於葉楚和陸淮交往從密……蘇蘭覺得無事,但是切莫太過張揚。
葉楚是一個女孩子,蘇蘭不想看她被捲入流言蜚語,她只希望陸淮能夠保護好葉楚。
蘇蘭拿了報紙來給葉楚看。
上面有一篇報道,是關於昨夜大上海俱樂部的事情。
葉楚微微一怔,這件事竟還登報了?
她細細一想,前世結婚時,這樣的新聞也是鋪天蓋地。
當時,陸三少身邊憑空冒出一個女子,上海灘的雜誌報社都在跟進他們的發展。
葉楚低頭看向報紙,準備看看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標題極爲醒目,陸三少疑似在追求葉二小姐。
她再往下看去,那篇文章的筆觸着實誇張。
昨晚,大上海俱樂部,陸三少和葉二小姐跳舞,結束後一同回家。
兩人舉止親密,蘇家和葉家已經得知此事。
據知情人講,兩人進展神速,好事將近云云。
葉楚面無表情地收起了報紙。
連她自己都不曉得,他們好事將近了。
她倒是忘了這一茬,他們的舉動將會被上海的報紙雜誌緊盯着。
看來,無論如何都是低調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查過民國雜誌,才寫的這篇報道,當時雜誌上的八卦,筆觸也很誇張。有篇講電影明星同居的報道,刊登在雜誌《玲瓏》上,大家可以查查看。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