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冷了, 冷風吹過, 寒意瑟瑟。
莫清寒視線陰冷,手指輕點桌面,一下又一下。
那一日,他已經知道了董鴻昌的計劃。
他的出生, 他的仇恨, 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最爲黑暗的局。
他恨上陸家, 手染鮮血,一路走來經歷的絕望,都是董鴻昌造就的。
莫清寒終於知道了真相, 可是心底卻縈繞着更爲深沉的陰霾。
這一刻,黑暗呼嘯而至, 重重壓來。
莫清寒冷着臉, 董鴻昌如此設計他, 他當然不會甘心,要好好送董鴻昌一份大禮。
莫清寒視線下垂, 落在桌面上。
黑色桌上放着一張地圖。
上面分佈着幾個地方,那些地方是董鴻昌在上海的全部據點。
先前,陸淮端了他三分之一的據點, 剩下的據點極爲隱秘,即便是陸淮,也不一定能夠知道。
莫清寒眼底泛起冷意。
他知道如果把這個交出去,就意味着自己權力的喪失。
陸淮若是收到這個消息,定會剿滅全部據點, 重創董鴻昌。
多年來對陸家的仇恨,早就刻在了莫清寒的心底。
即便他知曉了真相,他對陸家人的感情,也極爲複雜。
莫清寒雖仍不喜陸淮,但他必須這麼做。
現在能和董鴻昌抗衡的人,只有陸淮他們了。
無論接下來,他需要面對的是什麼,莫清寒早就已經不在意。
莫清寒眸色陰沉,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他本就一無所有,何不拉着董鴻昌墜入地獄,讓他也嚐嚐失去一切的痛苦。
……
和平飯店。
黑色的電話響起,刺破了冰冷的空氣。
電話那頭響起一個聲音。
莫清寒用了變聲器,掩蓋了自己的真實聲音。
莫清寒開了口:“陸三少。”
陸淮皺眉,知道這人聲音有異。
莫清寒:“我這裡有一些你想要的東西。”
陸淮沉聲道:“你是誰?”
莫清寒:“這不重要。”
莫清寒緩緩開口:“寶順洋行旁的裁縫鋪……”
陸淮目光一沉。
莫清寒說了幾個地點:“這些地方的秘密,一查便知。”
莫清寒:“希望陸三少不要讓我失望。”
他的語氣暗藏深意。
莫清寒擱了電話。
葉楚在陸淮的旁邊,她見陸淮神色微沉,立即問道:“誰打來的電話?”
陸淮冷聲:“那人用了變聲器,告訴了我地址。”
那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話語間也多有遮掩。
陸淮思索,心裡有了一個想法:“那應該是先前沒有查明的據點。”
每個地方都如此清晰,那人故意暴露這些地方,就是想借他們的手,端了這些據點。
他們對視了一眼,視線相接。
心中已經瞭然。
陸淮和葉楚同時開口:“是莫清寒。”
那個電話是莫清寒打來的,他揭露了董鴻昌在上海的全部據點。
兩人清楚,前幾日陸世賢的那番話,讓莫清寒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董鴻昌的陰謀。
依着莫清寒的性子,他對董鴻昌從前的尊敬和順從,只會轉爲更深的仇恨。
兩人沉默,空氣寂靜。
莫清寒的仇恨,從前對董鴻昌來說,是鋒利無比的武器。
如今,就是最危險的刀刃,隨時會刺向董鴻昌,讓他萬劫不復。
陸淮回想方纔莫清寒的話,幾個地點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拿起筆,快速在紙上寫下來。
寶順洋行旁邊的一家裁縫鋪。
史密斯路上的茶館。
貝當捕房附近的花店……
筆尖迅速移動,黑色的字一點點在紙上展現。
葉楚認真看着,神色凝重。
過了一會兒,陸淮放下筆,視線落在最後一個據點上。
葉楚看了過去,冷笑:“這個據點在巡捕房的對面。”
陸淮:“董鴻昌籌謀多年,自覺有恃無恐。”
董鴻昌對上海虎視眈眈,他的手伸得很長,意圖吞併上海。
陸淮眉眼極冷,董鴻昌絕想不到,莫清寒竟會給他重重一擊。
他精心栽培的棋子,會讓他步步進入死局。
葉楚問道:“你準備怎麼做?”
他們不知這會不會是陷阱。
莫清寒是否真的信了陸宗霆和陸世賢的話?
莫清寒會不會仍在爲董鴻昌做事,他這番話,實則是另一個圈套?
葉楚沉思,人心最爲難測,這一切都不得而知。
陸淮摩挲着紙張,指尖傳來平滑的觸感。
心頭漫上深深的寒意。
他的聲音落下,凝結着冰霜:“先查,再殺。”
查清這幾個地方的情形,如果真如莫清寒所說,是董鴻昌的據點,那就直接端了全部據點。
如若不是,他們也有後手,再作其他謀算。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讓董鴻昌自食其果。
……
上海火車站。
一個看似尋常的男人在人羣中行走。
這個男人戴了一頂寬邊沿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令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他是戴士南。
南京那邊,戴士南講過要去北平特工站。
他訂了去北平的火車,但無人知道,他卻在上海下了車。
戴士南去了法租界公董局的附近。
他的視線落在公董局的門口,同時,撥打了電話。
聽筒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我是管理部的蘇言。”
戴士南淡淡開口:“罌粟。”
罌粟怔了怔:“戴長官?”
他已將聲線模仿得極像,即便是陸宗霆,也無法分清。
戴士南:“我現在在公董局門口,你出來見我。”
他立即掛了電話,低頭看着手上的腕錶,等待着罌粟。
在半刻鐘之內,罌粟已經交託好了手上的事務,離開了公董局。
她掃視了一眼,很快就猜到那個做了易容,戴着寬邊沿帽的男人是戴士南。
罌粟快步走到報刊亭前,漫不經心地拿起了一份報紙。
她隨口講了一句:“戴先生。”
戴士南開口:“你現在必須離開上海。”
他在傳達一個命令,董鴻昌下達給他的任務。
戴士南要將已經策反成功的190號特工帶去漢陽。
罌粟的手一緊,報紙被捏得發皺。
她的聲線未改:“公董局那邊沒有請假,我要處理好。”
末了,罌粟又補充了一句:“以免有人起疑。”
戴士南擡手:“不必。”
他極爲篤定:“自會有人替你處理請假的事情。”
董鴻昌安排在公董局的人會解決此事。
在罌粟離開上海前,戴士南不會讓她和別人接觸。
每一步,他們都已算計好了。
罌粟面色不顯,收起了手中的報紙。
她的視線落進戴士南的眼中:“我明白,公寓那邊我也不回去了。”
罌粟要表明自己的誠意。
她須得讓戴士南認爲,在這段時間裡,她不會做手腳。
罌粟心中已經清楚了一件事情。
戴士南這樣做是爲了確保萬無一失。
既然董鴻昌已決定見自己,他不讓她有機會做任何準備,也絕不允許她通知任何人。
戴士南:“我們走罷。”
罌粟點頭,初冬的風吹過,寂寥至極,格外蕭索。
她鎮定萬分,沒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到了火車站以後,戴士南纔將火車票給了罌粟。
保密工作做得極嚴,他甚至不曾透露半分。
計劃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允許其中出任何差錯。
罌粟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那張火車票。
她的視線淡淡掠過上面的地點。
罌粟問:“去津州?”
戴士南說:“罌粟,這是我們的第一站。”
他的話並未說全,但按照罌粟的性子,已經能明白其中含義。
罌粟不假思索:“津州是一箇中轉點。”
各條線路的火車都會經過津州,若是到了那裡,轉車也極爲方便。
向來都是特工常去之處。
戴士南:“爲了隱藏行蹤,我們不會直接去目的地。”
“你應該明白這條道理。”
罌粟點頭,先前戴長官的教導,她從不曾忘記。
這也是戴長官教她的。
她沒有料到的是,這個假戴士南竟對此這樣熟悉。
下午時分,戴士南和罌粟坐上了火車,而這列火車前往津州。
待他們到了津州,已過了黃昏。
冬季的天空黑得快,天幕漸黑,昏昏沉沉地壓了下來。
在抵達津州火車站的時候,罌粟就知道,迷霧計劃的下一步已經開始了。
罌粟的步子沉穩又堅定。
踏進了深不見底的黑夜中。
與此同時,罌粟在上海的公寓中,那個放在桌上的黑色電話響了。
一陣又一陣。
在短短一刻鐘內,電話鈴聲已經連續響了三次。
那個打電話的人彷彿極爲焦急。
但公寓空空蕩蕩,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沒有動過那樣。
綿長和幽暗的黑夜籠罩了這裡,不知隱藏了什麼秘密。
……
上海特工總站。
一個特工擱下了電話。
他已經一天沒有收到蘇站長那裡傳來的消息。
在約定的時間過了後,他撥打了蘇站長公寓的電話。
平日裡,爲了保持交流的隱秘性,他們不會通話。
但是,電話那頭卻一直無人接聽,蘇站長似乎出了什麼事情。
這個特工思索片刻,決定前往罌粟的住處。
一輛汽車離開了上海特工總站。
夜色細密地落在上海的四處,這輛車停在了罌粟公寓樓的附近。
特工走下車,他看着二樓的窗口。
窗子一片漆黑,並沒有開燈,屋子裡彷彿沒有人。
他眉頭緊鎖,摸向了腰側的槍。
特工手持着槍,走上樓。
大門緊閉,沉默無聲地透露着一個秘密。
他略有動作,門應聲而開。
這裡的擺設從未變過,沒有任何倉促離開的痕跡。
她去了哪裡?
這時,窗外忽的響起了一個聲音。
烏鴉的叫聲劃破了寂靜,使得黑夜愈發神秘。
而就在這個夜晚。
上海特工總站的站長罌粟下落不明,音訊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