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德在抽菸,而且被半截菸屁股燒到了嘴,都渾然不覺。
文書和警衛員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他們都以爲自己的師長傻了,但其實趙勇德並沒有傻,他只是暫時性的癡呆而已。
因爲他接受不了事實。
一天的時間裡,趙勇德整個人已經起伏了三次,第一次,是看到援軍的欣喜若狂,第二次,是面對這支老爺兵見死不救的義憤填膺。第三次,是他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就是那支已經不被自己看好的部隊,竟然會把小鬼子的飛機打得找不着北。
而且是整整十架!
這意味着什麼,趙勇德不敢想象。
那個山頭其實藏不下人,這是趙勇德後來才發現的。如此說來,對方拒絕跟着自己當炮灰,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但這支隊伍的戰鬥力,也太他姥姥的驚人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有一隻這樣的臂助,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深吸一口氣,趙勇德決定暫時拋掉這個念頭,轉而對付眼前的困局。
拉滿鐵絲網的防禦線外圍,密密麻麻的日軍正在幾輛裝甲車的配合下,渡河而來。距離越來越近,猩紅色的太陽旗顯得格外刺眼。陽光照耀下,刺刀刀尖閃爍的寒光已經映入趙勇德的眼簾。
中正式步槍對準了一個手持武士刀,大聲呵斥的佐官。趙勇德屏住呼吸,準星把那個日本人的腦袋套在中間。隨着日本人的移動,槍口微微移動。
兩百,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當日本人的鋒線距離還有一百米的時候,趙勇德手中的步槍輕輕一跳,一百米外,夾雜在日軍人羣中的那名高級佐官頭頂噴起一團血霧,那傢伙連哼都沒哼一聲,仰面栽倒在泥濘中。
“八嘎!八嘎!”日本人的動作極快,遭到火力打擊,馬上就有人趴下,端起步槍扣動扳機。
“砰砰砰!”無數白煙自槍口騰昇,子彈呼嘯而至,從戰壕上方“嗖嗖嗖”掠過,劃出一道道暗紅色的彈痕。
趙勇德身邊的一名士兵悶哼一聲,便一頭栽在滿是泥濘的散兵坑中。
“王老根,王老根!”趙勇德放下槍,使勁搖着他。
“撒尿精,別給老子裝睡,我他媽還欠你一頓飯呢!”
殷紅的鮮血從死者的頭盔下滲出,順着下巴滴下,很快就把趙勇德的前胸染出一大片血紅。
這一切,無不告訴他,懷裡的這個傢伙,死透了。
“奶奶的,打,往死你打,乾死小日本鬼子!”紅了眼的趙勇德拔出腰上的連發駁殼槍,不停扣動着扳機。
隨着趙勇德的吼聲,各個陣地的最高長官接連高喊着:“開火!開火!”參差錯落的陣線上,扣着飛碟帽的國軍士兵匆忙拉開了槍栓。
“砰砰砰!”炙熱的火焰同時從陣地上騰起,一排排子彈如同炸窩的馬蜂樣劈頭而出。彈丸破空而出,帶着強大的動能飛掠向那些仍在河灘中奔跑的日本人。這一輪射擊,距離近,打得準。無數的子彈匯成一堵致命的金屬之牆,碾過之處血肉橫飛。成片的日本士兵發出哀號聲,猶如割稻草一般的倒下。滿地的泥漿更是被打得如開了鍋的熱水,彈雨所過,血水四濺。
只可惜第九師團的戰鬥力極爲彪悍,雖說有所損傷,但從某種層次上,卻更加激發了他們的血性。而且這幫鬼子兵的槍法又狠又準,協作的集團衝鋒陣型還有裝甲車掩護,所以很快就扭轉了劣勢。獸性的喊叫中,日本人的子彈幾乎是緊貼着戰壕飛過去的,這讓不少國軍士兵不得不再次縮回了頭。
六挺馬克辛重機槍更是成了衆矢之的,密集的彈雨將火力點前打得泥土四濺,不斷有機槍手和負責澆尿冷卻的士兵倒下,但很快又有其他人頂上去,繼續操起槍猛烈掃射。
“噠噠噠!”震耳欲聾的掃射聲中,咬着牙向日軍射擊的機槍手們臉色陰沉,畢竟,目睹着身旁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喪命,放誰心裡,都不是個滋味。
散兵坑裡,不時爆出一團火光,有些運氣不好的,直接就被炮彈打成了一個沒有四肢的肉球,在那裡哭鬧着翻滾。不算太寬的河道上,此刻已經堵滿了雙方戰士的屍體。經過裝甲戰車的碾壓,不少屍體已經支離破碎、不辨人形。被炸斷的槍支更是俯拾即是,彈殼和手榴彈片幾乎鋪滿每一寸土地。
這就是戰場!豪情、信念通通在瞬間融化,只剩下相互撕咬的本能,然後被不問青紅皁白地玉石俱焚。
隨着日軍不計傷亡的奮進,兩軍的短線交鋒正式拉開序幕。各種彈丸沿着自己的軌跡在天空中穿行,拖着尾跡的、帶着呼嘯的、畫着弧兒的……
有的在半空爆炸,迸射出耀眼而致命的光芒;有的先深深鑽入泥土,繼而在巨大的爆破聲中將地面上的一切撕成粉碎,拋向空中。
二十米,最適合屠殺的距離,而且雙方早已毫無遮攔。衝在最前面的鬼子兵不約而同的卸掉了彈夾,然後挺着裝上刺刀的三八式步槍,哇哇怪叫着向前撲來。
“拼了!”趙勇德往手裡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然後毅然的拔出了背後的紅纓大砍刀,左手按住戰壕的橫木,整個身子翻了上去。
看到這一幕,剩下的國軍士兵也紛紛爆喝一聲,拿起手邊的一切武器,不顧一切的攪進了日本人的方陣。
“噗嗤……”
“噗嗤……”
刺刀入體之音不絕於耳,整個防禦陣地頓時變成了血的海洋。
由於鬼子的數量衆多,所以畫面裡,往往是一箇中國士兵同時應對兩三個日本人,打得可謂是步履維艱。不時有人倒下,亦或者就這麼直挺挺的被挑開了肚皮。
日本刺刀鋼質好,硬度高,韌口薄,殺徒手之人好用,忌諱刃口相格。而中國的大砍刀厚重,須腰部有力,重在反手刀,在戰場上講究的是撥和劈的技巧。
若論單挑的話,中國軍人沉着應戰,不一定會輸,但此時此刻,又哪裡還會講什麼平衡?儘管如此,可在場的每一箇中國士兵都抱了必死之心。有人被刺入肚腹,卻忍痛向前,趁着日本人的刺刀尚未拔出之前,拼盡最後一口氣把自己的大砍刀撂了下去。有人被刺穿身軀,整個身體仍然向前撲,任憑敵人的刺刀把自己刺了一個對穿,在臨死之前掐住日本人的脖子;還有人倒在地上的時候,死死抱住日本人的腿,同時拉響腰間的木柄手榴彈……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每一個人的倒下,都意味着一個美好家庭的破裂。但他們,卻毫無選擇的餘地。畢竟,有國纔有家,如果連國都沒了,又哪裡去談家?
生命是脆弱的,但同樣也是堅強的。
生命的卑微的,但同樣也是充滿尊嚴的。
“吆!!!”
“咔嚓……”
此刻,帶着破棉帽的趙勇德怒目圓睜,仿若殺神一般。
但見他那水牛般的身子一側,機靈的躲過了一個高級佐官的武士刀,緊接着胳膊掄起,腰胯子一用力,便將他劈倒在地。在他的腳下,已經橫七豎八的倒下了十多具日本士兵的殘軀。
“奶奶個哨子,還有哪個不怕死的兔崽子過來,爺爺送你們歸西!”趙勇德砍刀一擺,鋒刃上透着一股寒氣逼人的血光。
連長死了,排長死了,警衛員也死了。文書被分了屍,首級被日本人挑在了刺刀上炫耀,而那封遺書,始終沒能寄出。
整個戰場,就只剩下了他趙勇德一個人,單槍匹馬,便如演義裡的張三爺在世。
這強大的氣場,讓圍成一圈的日本人不禁面面相窺,膽怯的退了一步。
但這份畏懼,也僅僅維持數秒罷了。
“八嘎!”爲了激發士氣,領頭的大佐當先怪叫了一聲,受到他的刺激,餘下的鬼子兵也紛紛嘶嚎了起來。豎起鋼槍,向着近在咫尺勝利發起最後的衝鋒。
閉上眼,趙勇德吸下最後一口氣,面對着北風,揮刀。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聲不合時宜的槍響定格了所有人的動作。
畫面停頓,大佐的黃綠色軍帽上噴出一團血霧,整個身子倒栽蔥般的摔了下來。
“譁!”黃橙橙的彈殼落地,不遠處,一個身穿灰呢子大衣的軍人冷冷的瞥着這裡,槍栓裡涌出的煙霧將他的眉線勾勒的如水墨畫一般。
在他的身後,是兩名同樣裝束,身背鐵罐的人。
而在這兩人的身後,更有無數名披着大衣,頭頂鋼盔的士兵,踏着滿地的灰塵,朝着前沿陣地直撲而來。
“噹啷!”趙勇德五指一鬆,手裡的武器落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因爲他實在沒想到,這支自身難保的隊伍,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候,雷霆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