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冰
夏天還沒到,天氣就酷熱難當了,四五月份的天氣就已熱得像蒸籠一般。租界的洋人抓耳撓腮地喊:冰!需要冰……上海各儲冰窖的冰塊紛紛告馨了……進入六月,天氣更是熱的讓人活不出去,連喘息都覺得困難起來。上海市面上基本上已經無冰可售。有少量的存冰,價錢也高的離譜。英法租界的洋人整日抓心撓肺般地難受,只把那胸前那叢叢黑毛刮的青黢黢的用以降溫……洋人不幹了,他們在報紙上狂呼亂叫着,“無法在整個夏天享受到這種有益健康的奢侈品啦!難受的要命啊……”
六月中旬,天上像是降了火,整個上海仿若被架在了籠屜上。法大馬路中央捕房樓頂那巍巍高塔上鑲嵌的大自嗚鍾也似難捱酷熱,居然停了。洋人們更受不了了,法國駐滬總領事拜早泰,公董局總董伯爾,紛紛給捕房總監若維埃施加了壓力,要他想辦法保證法國駐滬僑民的利益……若維埃叫來黃金榮,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訓斥,“難道奸商到此時都不肯把他們儲藏的冰塊兒拿出來麼?你必須給我儘快找出這些奸商。保證法租界在華僑民的利益。”
黃金榮一臉苦笑,“觸他娘,到底誰是這個奸商……”他派出包打聽,“去查!去搶!一旦發現誰的手裡還有冰,不惜一切代價或搶,或買,總之要搞到手裡……”他想,“觸他娘!洋鬼子交辦的事情,老子還沒有辦不成的。”
龍邵文此時早已搬到了公共租界洋涇浜以北的一所花園洋房裡,他抿了一小口加了冰威士忌,笑着說:洋鬼子腦殼有毛病吧!這加了冰的威士忌,味道像是馬尿加了辣椒,有點麻舌頭!
萬吉元說,“龍局長,我看差不多了,咱們窖藏的那些冰,已經化的只剩六成了,若是再不出手,過幾天黴雨一來,天氣涼爽了,損失可大呀!”
龍邵文看着一塊白的發青的冰在杯中逐漸變得透明,又逐漸融化,他眼睛裡的笑意也逐漸變得濃厚起來,“再等等吧!”他晃了晃杯子,“化成了水的那部分冰,早晚也有人替咱們出銀子!”
萬吉元也笑了,“龍局長自然是料事如神,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冤大頭肯替咱們出銀子?”
透過軒敞客堂的落地窗,龍邵文看見了急匆匆走向院子中的馬祥生。他笑着說,“出銀子的冤大頭來了……”他站起身,迎了出去,“祥生阿哥,我正想去找黃老闆,沒想到你倒先來了。”他恭敬着把馬祥生迎到客廳。
馬祥生抹了把汗,苦笑着說,“纔出來一會兒,渾身就被汗浸透了!”他接過龍邵文遞過來的冰水,喝了一口,“你找黃老闆什麼事體?”
“我想在法租界開家賭檯,可牌照不好搞!等到下一次競標卻不知什麼時候,想着黃老闆神通廣大,讓他幫我出個主意,想想辦法!祥生阿哥,既然你來了,這大熱的天,我也就不跑這一趟了,你就替我在黃老闆面前遞個話吧!”
馬祥生搖着頭,“遞話也沒用啊!法國人既當婊子又立貞節牌坊,租界的洋鬼子每年不知道從賭檯搞多少錢,可一說放牌照,頭搖得就像是撥浪鼓,黃老闆說話也不管用啊!”
龍邵文憤憤不平了,“洋鬼子不會這麼忘恩負義吧!這些年來,正是黃老闆不遺餘力的替他們賣命,租界的治安才如此穩定!黃老闆的話不管用?說出來可沒人信……”他臉上帶着陳懇,搖着頭,“放眼黃浦灘,除了黃老闆,更沒有誰能在洋鬼子面前遞上話了,祥生阿哥,拜託了!”
馬祥生盤算着說,“話一定帶到,但我估計事情成不了……”他站起身,“那我就走了。”
龍邵文笑了,“事在人爲嘛!”他又說:“祥生阿哥,我還沒問你,你找我什麼事兒?這大熱天的,可別來回進進出出的折騰。”
馬祥生“哎呦”一聲,“同你說了會兒話,差點忘了黃老闆交代的正經事。阿文,洋鬼子給黃老闆施了壓力,讓他搞冰。聽說你去年冬天的時候,在新開河碼頭扣了幾船冰,屬實吧!”
“呵呵!屬實啊!當時也沒太在意,現在都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只准備自己用,沒有賣的打算,祥生阿哥,你同黃老闆想吃冰了?回頭我差人給你送去,至於賣給洋人麼,我也沒那麼多……”
馬祥生笑了,“阿文,黃老闆面前,我極力幫你周旋,你存了好幾窖的冰,自己吃的完麼!至於賣給洋鬼子,價錢自然是好商量,再說你現在不出貨,也都化在窖裡了,那樣可就虧了啊!”
龍邵文走到窗前,笑看着窗外的風景,“就算化了也不願給洋鬼子吃,我跟他們申請一張賭牌,到現在也只推拖着不辦,想吃冰,拿賭牌來換!”
“阿文,在這個節骨眼上,就算你用冰換來賭牌,怕賭檯將來的日子也不好過。這樣,你等我消息吧!我這就回去把你的意思轉達給黃老闆。”
“祥生阿哥,不急,再喝杯冰水。”
“再多冰水也滅不了我的火。”馬祥生苦笑着告辭了。
黃金榮一見馬祥生,就急切着問,“阿文有窖藏冰的消息屬實吧!”馬祥生點點頭,“屬實!”黃金榮那肥胖的身子興奮地顫抖了,“阿文有眼光,快!快把冰抓緊運給洋鬼子去……”他琢磨了一下,似乎回味兒過什麼,“等等!別都給了洋鬼子,今年這東西稀罕,可以待價而沽……”他見馬祥生沒動地方,有些不高興了,眉頭微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快去呀!還傻在這兒!”
馬祥生說,“阿文讓我給您遞個話……”
“哦……”黃金榮似乎明白點什麼了,“觸他娘,你告訴他放心吧!一個銅錢也不少他的,反正是洋鬼子出錢,我怎會讓咱們自己人虧了?”他看馬祥生依舊站着不動,就催促,“快去!這事情要是辦不好,可就在洋鬼子面前塌臺了。”
馬祥生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阿文說,想託您給搞一張賭檯牌照。
“觸他娘!老子不會聽錯了吧!阿文拎不清你也拎不清哇!若是能搞到牌照,老子自己再開幾家賭檯,還能輪到他?”黃金榮一下咆哮了,“你去把他給老子喊來,讓他親自跟老子開口,你在中間傳什麼話麼!”
馬祥生等黃金榮那三板斧怒氣泄完,才慢吞吞地說,“他這是漫天要價,黃老闆可以就地還錢麼,阿文畢竟同從前不一樣了,他現在非但是陳其美身前的紅人,更是革命軍步兵一團的副團長,統兵的將帥,多少有點氣場,黃老闆真把他叫來罵上一頓,他覺得沒了面子,黃老闆爲洋鬼子辦的差事,有可能會砸!”
黃金榮冷着臉,“他同從前不一樣?再不一樣,也是我黃們出去的狗……”他揮着手說,“祥生你知道,不是我不給他阿文面子,畢竟他混的好了,我臉上也有光嘛!可是洋鬼子現在只給法國人發賭檯牌照,中國人那是想都別想!”
“這情況阿文也知道,我想他還是對黃老闆指定的鴉片專收點耿耿於懷啊!”
“他在我的地盤吃這飯碗,就不能壞了這個規矩,如果亂賣鴉片,不就壞了市場行情嘛!”黃金榮耐下心來。
“黃老闆,我想對阿文還是適當放寬一些吧!他現在手下兄弟多了,除了養活兄弟,還要給督軍府籌集軍費,小打小鬧的早不夠吃了,黃老闆如果再壓價收他的土,他的心中可不服了,也就有可能幹出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馬祥生耐心地又勸,“黃老闆,上海年年都是這麼熱的天,爲什麼單單今年冰的缺口這麼大!”
黃金榮“哦!”了一聲,“三月份天氣還涼的時候,歷年存冰大戶‘恆生’、‘廣榮’兩家的冰窖突然着了一場火,不少冰都化掉了,損失慘重,案子到現在也沒破……”他明白了,盯着馬祥生問,“你說這是阿文指使人乾的?”見馬祥生笑而不答,他沉思着,“我黃門放出無數條狗,只這條狗的心機深啊!將來或許可以有所依仗……”他說,“祥生,你同他說吧,只要別動到洋鬼子頭上,以後他想怎麼幹就怎麼幹,老子管不了他了。”
黃金榮這句話,意味着龍邵文可以在法租界公然販賣煙土了,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受到土商的壓價盤剝了。龍邵文想,“老子終於可以大展宏圖了……”爲感謝黃金榮,他把窖藏冰分一半給了黃金榮,餘下的迅速拋向市場,大賺了一筆。黃金榮也在法國人面前交了差,他那金字招牌的分量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