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土商
兩人閒聊間,範四已經把酒席備好,邀兩人入席。奉天娼門業向來發達,自元代建城後就隨之興起,幾百年來由野雞店、土窯子一步步地發展爲現在規矩繁瑣、講究頗多的現代妓院。奉天城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頭等就如上海的書寓,裡面的姑娘是琴棋書畫、划拳行令,吟詩答對、無所不精,只不過妓院的頭等妓女卻不稱作“先生”,而稱“女校書”。張景惠既然是在妓院中擺下的花酒招待龍邵文,自然少不了頭等的“女校書”作陪。
龍邵文進花廳時,酒菜都已擺好,衆妓也已就位,一見客人到了,衆妓立時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地圍了上來,挽胳膊、拽衣角地拉擁着龍邵文坐了。
龍邵文一向是馳騁於煙花巷裡、秦樓楚館的瘟生豪客,他知道無論妓院的規矩有多少,歸根到底都爲了一個字,那就是“錢!”只要有錢,所有的規矩也都不成爲規矩了。他見此情景,知道揚名立萬的時機到了,立刻大聲宣佈:凡是今天在這個院子裡的人,每人先打賞一百。在座的衆位姑娘,人人二百,見者有份……說着話手中多了厚厚的幾疊?“奉大洋票”。
此時東北通行的“奉大洋票”,雖然貶值的厲害!但官價一百元也能抵得上兩塊現大洋了,衆妓一聽,頓時譁然,也顧不得上等妓女那應有的矜持姿態了,扯開嗓子開喊了:上海龍爺賞:今日院子裡的人。人人打賞一百。門口伺候着的“鴨兒”聽了。也都扯開嗓子給喊了出去。只頃刻之間,院子裡窯主、掌班的、鴨兒、大茶壺夥計、大師傅、賬房先生……另外還有此時正在院子里拉活的什麼洗衣工、搓澡工、裁縫、理髮師、飯店送菜的、酒館送酒的、串巷子賣藝的、賣乾鮮果品的也都紛涌而入,前來領取賞錢。龍邵文只把大把的鈔票從懷中掏出,不停地散發出去,口中還喊:別搶!人人有份。
張景惠見狀,臉上含笑、點頭連連。龍邵文才來,就大大地爲他在妓院長了臉。自然讓他覺得極有面子。範四見了,更是暗自咋舌,心想:這一輪鈔票發下去,沒有五千。也有三千,爺整日上街盤剝,自認是家財不薄,但與此人一比。那可是天上地下了。讓爺這麼拿錢不當回事的打水漂,爺可心疼地幹不出來。”
眼見聚來討賞的人越來越多,張景惠阻攔說:老弟!好了!好了,你就是發的再多,這些錢也到不了姑娘們的手中。
龍邵文忙問原因。
張景惠說:這裡的院子與北平、上海的不同,是不允許姑娘們留私房錢的,你把錢發給她們,等於變相地進了老鴇的口袋,只要咱們的酒局一散,你看吧!今天在座的這些姑娘的兜子都得被老鴇子和窯頭裡外翻個遍。不會給她們留下一個銅子。
龍邵文聽了這才罷手。範四過去驅散了圍在門口不走的閒雜人,這些沒領到賞錢的人見龍邵文不再大派賞金,無不扼腕嘆息,怨自己命苦。
範四在這桌酒菜上是的確下了功夫的,什麼蔘茸熊掌、扒燒鹿筋,猴頭菇燉飛龍湯等不一而足,總之是除了東北盛產的那些野物之外,甚至連玉米貼餅子,高粱小米飯這等尋常人家的食物也都一應俱全。
龍邵文此餐雖然面對整桌的珍饈美味,可他卻只吃了一塊玉米貼餅子。半碗高粱米以及一小碗豆腐腦就再不動筷子,更顯示出了他那與衆不同的大亨派頭。
宴畢,龍邵文邀請張景惠開賭,張景惠從小就是個爛賭棍。每次賭贏了錢,就吃喝玩樂。恣意揮霍,賭輸了錢。就酗酒滋事,尋釁打架。此時一聽龍邵文邀他賭博,登時覺得大對胃口,立刻點頭同意。
龍邵文嫌妓院老鴇盤剝姑娘太黑心,也不在妓院開賭讓老鴇抽頭,問範四說:這裡哪家賭場規模大?咱們去玩幾手……範四笑着說:北市場的賭場不少,若說是最大的,當屬“同興記”了……龍邵文一擊掌:就去同興記。
既然不在妓院開賭,院子裡的姑娘難免失望,她們本想“夜長爭得薄情郎,相思染盡現大洋”的想法自然也就落空……
當晚龍邵文在“同興記”是一場豪賭,其場面之闊、賭資之巨,無不令當晚所有在同興樓的賭客歎爲觀止。自然又給張景惠掙足了顏面。玩兒個盡興後,張景惠派車將龍邵文送回交通銀行,臨分別時張景惠與龍邵文相約:明日由我做東,在我的公館開賭,到時便邀奉天城軍政商三界的大佬前來捧場。老弟可一定要到……龍邵文的目的就是要在東北軍中廣交朋友,這樣於公能對蔣介石有所交代,於私則可找一個販運煙土的機會。如有可能,則在奉天開一家“龍升分號”,此刻見張景惠相邀,自然一口應允。
龍邵文這晚結識了張景惠這個東北軍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爲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做了鋪墊,當即乘興而歸。
藺華堂與雷震春一直在交通銀行門口等着他,見他回來,才把心放到肚子裡。龍邵文見他們兩人凍得臉色鐵青,心中覺得不忍,讓他們去休息了,自己則趕去張羣的房間……吳鐵城與宋大章二人早就從張學良府上回來了,見他進來,都一起盯着他看。
龍邵文笑了,“看什麼?是不是看我身上缺不缺什麼物件?”
張羣也笑了一下,“不缺就好!我們爲你擔心了半天!趕緊說說,張景惠爲什麼要見你?”
“嗯!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嫌我這次來奉天沒通知他,不高興了,這才叫手下人帶兵請我過去,唉!我也是沒辦法事先通知他,咱們這次來奉天可是秘密的啊!”龍邵文信口說。
吳鐵城最關心的還是龍邵文去見張景惠的結果,他問:張景惠對易幟有沒有什麼看法?”張羣雖沒開口問,但也支起耳朵等着他說答案。
龍邵文一晚上除了吃花酒就是賭博,真正與張景惠交談易幟的事情也不過是一兩句話,見吳鐵城詢問,笑了笑說:先說說你們那裡的情況。
吳鐵城黯然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當,也不怕你笑話,我們根本就沒見到張學良。
龍邵文佯作吃驚,“張學良不知道我們是受蔣主席派遣來的?他這架子也擺的太足了吧!居然連蔣主席派來的特派員也敢不見,我聽說他身邊有一個叫做土肥原賢二的日本特務,他不會跟這個日本特務勾結到一起了吧!”
“唉!”吳鐵城嘆口氣,“倒不是張學良不肯相見,只是他手下的那些幕僚、侍衛、秘書等人十分難纏,用什麼少帥已經休息之類的鬼話來搪塞,任憑我們怎樣要求,他們就是橫豎阻攔着不讓見,唉!快不說我們了,你趕緊說說見張景惠的情況吧!”
“唉!”龍邵文也嘆了口氣,把吳鐵城的神經弄得一下就緊繃起來,擔心龍邵文也帶回了什麼不好的消息。龍邵文看着吳鐵城三人緊張的樣子,笑了一下,說:張景惠開始的時候,是堅決反對易幟!他跟楊宇霆、常蔭槐是一夥兒的,都贊成東北獨立。還說我要是再跟他提易幟的事情,他就跟我急,後來經過我一個晚上苦口婆心地講事實、擺道理,又自掏腰包請他逛窯子,喝花酒,進賭場,他才基本同意明天去找張學良談談,支持易幟。”
三人聽後都舒了口氣,張景惠是東北軍中的元老,只要有他的支持,易幟更容易接近成功。
龍邵文見三人都放鬆下來,就說:明天晚上張景惠邀我去他家做客,你們都去吧!
張羣搖搖頭,“我去可不合適,明天晚上讓子增隨你同去。”
吳鐵城問:張景惠邀你去他家幹什麼?咱們好提前準備一下啊!免得他到時候問起什麼,不好回答。
“這個不用準備,張景惠邀我去他家是聚賭了。”
吳鐵城“啊!”了一聲,“賭博?我太不會啊!這可如何是好!”
龍邵文“哈哈”笑了一聲,“你會輸不?”
吳鐵城這才明白。笑着說:這次多虧你跟着一起來了,不然這樣的場面我可不知道怎樣應付……他心想:蔣主席也算是慧眼識人,似乎是早就料到要有這樣的場面一樣,故此才讓此人跟着一起來了。
第二天下午,張景惠派來的車早早就等在交通銀行門口,龍邵文帶着藺華堂與吳鐵城乘了車,直奔張景惠的官邸。
張景惠位於商埠十經路的私人官邸早已經張燈結綵,等候着貴客的光臨。五點整,張宅準時開宴,在座的都是東北軍中的頭面人物,有張學良的高級顧問潘馥、奉天憲兵司令齊恩銘、張景惠的把兄弟、東北邊防軍副司令官張作相、熱河都統湯玉麟,黑龍江省主席萬福麟,洮南鎮守使張海鵬,以及黑龍江省騎兵總指揮馬占山,吉林第十混成旅旅長、東北陸軍第十六師師長於琛徵,甚至連龍邵文的老朋友,曾任過淞滬護軍使、“安國軍”陸軍總長的何豐林也被邀到場,還有跟張作霖一起被炸死在皇姑屯的吳俊生的兒子,張學良警衛旅的團長吳泰勳……不過龍邵文的另一位老朋友張宗昌卻因濟南兵敗逃亡了日本,他如在場,這場面說不定會更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