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臭名無虛
飯後作別,鄧榮廷拉着龍邵文的手,給他塞了一隻錦盒,又說,“龍老闆,小意思不成敬意,可別爲一個戲子,真的傷了咱們的顏面。至於小妙香何去何從,龍老闆你定吧!”他拱着手,一臉的尷尬,“龍先生,拜託了,糞幫那面的事,你還是出面打上一聲招呼吧!”
龍邵文推辭着不受他的禮,鄧榮廷卻一味的強塞,龍邵文怕旁人看了笑話,就收了,鄧榮廷這才如獲大赦,長吁一口氣,離開了。龍邵文出門後,走到盧小嘉車邊,恭敬打招呼作別,他說:盧公子,我給你備了一些薄禮,回頭送到府上。
當夜,盧小嘉收到了龍邵文派人送來的薄禮:一張中國銀行的支票。盧小嘉不在意地接過看了,赫然是一萬元。他倒抽一口涼氣,“姓龍的如此豪氣闊綽,倒是不可小視。
龍邵文看着錦盒中的十條黃魚,忙差人去請馬鴻根,他笑着想,“老子想了那麼多辦法,都沒讓鄧榮廷跟老子低頭,沒曾想這個糞霸出面,此事倒是辦的輕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倒是要仔細的問問他了……”他把金條分成兩份,一份五根,收了一份,另一份擺在桌上。他看着猶豫片刻,又把剩餘的五根撿起兩根,只剩三根擺在桌上,想了一下,又放下來,自語,“奶奶的,古語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可見存黃金不如存交情。”他再猶豫,卻又拿起三根,只在桌上剩了兩根,想,“可是古語又云,貧在鬧市無人識,富在深山有遠親,媽的,存交情卻又不如存錢實在……”黃燦燦地金條在燈下散着炫目的光,他的眼睛,也跟着金條在放光……
……顧菲兒已經兩天滴水未進了,龍邵文爲了一個戲子,與租界聞人鄧榮廷鬧出爭端的傳聞讓她心痛。這還是馬米頓對她講的,她原本不信,認爲馬米頓是在朝龍邵文身上潑髒水,可顧飛雲卻證實了馬米頓的說法。顧菲兒自怨自艾着,“我爲他日日在這裡難受着,他卻鬧出這樣的笑話,可見心裡是沒我的。”
馬米頓彷彿看穿了顧菲兒的腹中私語,他哀傷着說,“一葉蔽目,不見泰山,你整日在心中想着龍邵文,已經完全被他迷惑了,而看不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在心痛着,這樣下去會錯失幸福。”他又說,“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從他與人爭風吃醋搶奪戲子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與我們不是一類人,你即便勉強與他結合在一起,他那不端地行爲,將來也會讓你傷心的。就如詩中所言:蕩子行不端,空牀難獨守。果真那樣,你那盛顏如花的大好時光,又如何捱得年華似水的寂寞。”他突然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口中重重地喘着粗氣,“你要不選擇嫁給我,要不就殺了我,省得我的心整日爲你提着,遭受着無盡的折磨。”
顧菲兒任由他擁在胸前,眼淚絲般悽然而下,潤溼了他的衣襟,馬米頓將她擁的更緊,“你難道看不出來麼?你對我的拒絕,讓我多麼的傷心……”他放開她,讓她坐在窗前,他替她抹掉眼角的淚,從身上取出厚厚的一摞信,“我每天都在給你寫信,我知道你不會去看,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寫。”他隨意抽出一封,念道,“……又適逢撩撥人的大好春光,我比從前更渴望得到愛情的撫摸,然而徘徊在心頭的,又全是寂寞,我心中所能留住的,只有對逝去戀情的懷念,那是一種甜而苦的記憶……”
顧菲兒眼望窗外,淚如雨下,她想,“馬米頓如此癡情,如同我一樣可憐。”
窗外梧桐樹上有一隻鳥在左顧右盼,啾啾而鳴,顧菲兒正看着鳥兒發呆,鳥兒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突地振翅高飛。一片梧桐樹的落葉盤旋着緩緩落下,顧菲兒嘆口氣,她念道,“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她看着馬米頓說,“織女隔銀河而望牛郎,可望不可及,因此只能脈脈含情,無限相思。”
馬米頓默然半晌,他說,“我自然不是令你無限相思的牛郎。”他突然哭了,“我同你的距離,比牛郎與織女離的還遠。”
顧菲兒看着馬米頓,輕輕說,“情侶間的距離遠,而天涯近。”
馬米頓一呆,喜憂參半……
……照以往的慣例,鄧家每天早晨開門,傭人就把前一天家中所產的穢物收集起來交給糞夫,這天傭人照常去交糞,糞夫卻不接,糞夫說,“你鄧家是大戶,每日出貨量大,多加點錢吧!”傭人原本可從這“米田共”交易中欺上瞞下的吃些花頭,每日可賺上十幾文,糞夫這一漲價,這其中的花頭可就打了水漂,他自然不肯,爲自己的利潤遭到壓縮而與糞夫據理力爭……這天鄧家的穢物就放在大門外面。第二天,糞夫依舊不肯收糞,傭人怕事情鬧大,傳到主人那裡不好交差,只好讓步,同意糞夫漲價!糞夫又說,“怕是還要再漲。”傭人惱了,卻不敢得罪糞夫,怕糞夫甩手再走,便耐着性子講理,“你漲價也得有個由頭啊!你說個理由,我也好向主家去幫你討。”糞夫說,“這幾天米價不停上漲,自然糞價也要漲。”傭人漲紅着臉,“這託辭怕是在主家那裡交代不了。”糞夫也不多說,甩手就走。
此後的幾日,糞夫也不再露面,鄧家每日所產的穢物,只好由傭人帶了,再遠遠的拋了。
鄧家是大戶,平日間車水馬龍,賓客不斷。這天鄧榮廷的摯友,寶祥絲廠的老闆張寶國進門便說,“榮廷,你的門口四處是黃白之物,臭氣熏天。”
鄧榮廷忙喚傭人來問,傭人卻異常委屈,把糞夫不肯收糞的事講了,又指着大門外,“鄧先生,門口到處被人拋着糞便。”
鄧榮廷怒了,“爲了幾文小錢,就把事情搞成這樣,你去找糞夫,多給他加錢,讓他按時收糞,不要再來搗亂。”
傭人說,“糞夫說,這不是錢的原因,是鄧先生你得罪了人。”
鄧榮廷似有所悟,他又怎肯向一個流氓低頭,他給捕房打電話,讓他們來拿這些不遵職業操守的糞夫,捕房回覆說,“鄧先生,這事不好辦呀!拿了他們,更沒人肯上門收糞了,何況拿了人又怎麼處置,關兩天就得放了,卻與糞幫結下了更大的怨仇。”
鄧榮廷無法,只好派人晝夜盯緊大門。可是拋糞便的事情仍時有發生,看門人稍有懈怠,門口便又被穢物充塞。鄧榮廷爲此煩惱不堪,這纔有了約龍邵文吃講茶一事。
龍邵文聽馬鴻根講完後哈哈大笑,他說,“鄧榮廷已經跟老子服了軟,這拋糞便的事情,就不要再幹了吧!”他拿出五根金條,“你手下那幫沒少爲此辛勞的糞夫兄弟辛苦了,這個拿去吃個煙吧!”送走馬鴻根,龍邵文呵呵一笑,唱起了小曲:糞車是我們的報曉雞,天天早晨隨着它起,前門叫賣菜,後門叫賣米,哭聲震天是二房東的小弟弟,浪聲翻天的是三層樓那兩個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