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我是來辭行的。”張學銘見面就說。
周赫煊問道:“怎麼不留在國內?”
張學銘慘然一笑:“留在國內有什麼屁用?我絞盡腦汁的跟小日本週旋,不說爲國立下多大功勞,至少也有點苦勞吧。你看看那些人是怎麼對我的?”
周赫煊默然。
11月上旬和下旬,日本連續在天津製造了兩起騷亂,目的有三個:第一,策動漢奸搞“天津獨立”,第二,在張學良的後方製造混亂,第三,掩護溥儀逃離天津。
做爲天津市長兼警察局長的張學銘,這次應對得非常好,把兩次騷亂都平息了。
然而結果如何呢?
日本駐華公使提出嚴重“抗議”,說張學銘指使天津警察衝擊日租界,要求嚴懲張學銘的殘暴行爲。
常凱申在任時對此置之不理,可等常凱申下野以後,南京國民政府就扛不住了,居然下令讓張學良把張學銘撤職。
張學良在北方的日子很難過,一邊要死守錦州抵抗關東軍,一邊還要盯緊西北的閻錫山和馮玉祥。他不想跟中央政府鬧得太僵,只能對此做出妥協,把弟弟張學銘的職務全部擼掉。
即將來津上任的新市長,甚至不是張學良的人,而是南京政府的外交官員周龍光。
張學銘那個氣啊,他明明挫敗了日本人的陰謀,現在居然無功有過。這位張家二公子已經無心做官,打算出國瀟灑快活,再也不管國內的這攤子破事。
“周先生,我張學銘很少佩服誰,你是其中一個,”張學銘語氣誠懇地說,“你把日本人的陰謀預料得絲毫不差,堪稱無雙國士,奈何我哥就是不聽勸。我說句實在話,中國已經沒救了,真正想做事的人,無論怎麼做都是錯。不如跟我去歐洲吧,憑咱們的本事,在國外也混得不會差,還不用留在國內天天糟心!”
周赫煊無奈地笑道:“二公子,你的瀟灑我學不來,而且我也相信中國必勝、日本必敗。”
“勝?”張學銘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中國拿什麼來勝?不說國力哪邊強大,就說這做事,媽拉個巴子的,好好做事的人都他媽沒好下場!我哥還是三軍副司令呢,連親弟弟的職位都保不住。國內都是一幫慫包,中央政府慫,我哥也慫。小日本不敢打,只敢對付自己人,都他媽一羣孬種!”
“罵得好!”周赫煊哈哈大笑。
“不罵幾句,老子心裡不解氣,”張學銘苦着臉說,“你提前通知我,說日本人會搶走溥儀。可惜啊,我再怎麼嚴防死守,溥儀那王八蛋還是離開天津了。”
周赫煊安慰道:“這不怪你。溥儀住在日租界,又是穿着日本軍裝,悄悄坐日軍司令部的軍車離開的,截不住他很正常。”
張學銘今天什麼形象都不顧了,罵罵咧咧道:“幹他x的,我哥就是心太軟,直接弄死不就完事兒了嗎?還把溥儀這個禍害留到現在!”
根本不用周赫煊提醒,張學良就通過奉軍情報機構,得知溥儀打算投靠日本人。在溥儀被日本人帶離天津的前半個月,張學良派人給溥儀送了一籃水果,裡面放着兩顆炸彈以示警告。
可警告有個屁用啊,這簡直就是小孩子把戲。
現在不止溥儀離開了天津,好多前清的遺老遺少,也紛紛動身前往東北,他們想幹什麼不言而喻。
當然,遺老遺少也分爲兩派,咱不能說他們都是壞蛋。“不擇手段派”認爲只要能夠復辟大清,什麼方式都可以,給日本人做狗也在所不惜;“華夷大妨派”則認爲日本乃蠻夷之國,而且跟大清有仇,不能幫着日本人侵略中國。
比如溥儀他親爹載灃,就堅決反對和日本人合作。倒不是他深明大義,而是認爲小日本狼子野心,根本不可能好意幫忙,去了東北只會淪爲傀儡,全家都過去更是愚蠢,一旦落入圈套就是皇族死絕的下場。
載灃這老頭兒怎麼說呢?
在晚清革命之時,載灃屬於大反派,但當清朝覆滅後,載灃卻變成了正面角色。他的頭腦極爲冷靜,眼光毒着呢。張勳復辟時,載灃從頭到尾都不摻和。這次溥儀去東北,載灃也認爲凶多吉少。
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載灃就是個俊傑。
新中國成立後,他主動把自己的醇親王府低價賣給政府修學校,由此逃過被清算的下場,順帶還保護了全家老小。
聊了一陣關於溥儀的話題,張學銘突然小聲說:“周先生,你以後出門當心一點。我從遺老遺少那裡聽到消息,他們正謀劃着劫持婉容小姐。”
“明白。”周赫煊點頭道。
溥儀這次去東北,是要登基做“皇帝”的,自然不能沒有“皇后”。就算對婉容再怎麼怨恨,也必須把正牌“皇后”帶去東北,大不了稱帝以後“廢后再立”,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張學銘看看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辭道:“周先生,我就先走了。明天就坐船去歐洲,過那種逍遙快活的清閒日子,你就留在國內繼續遭罪吧。”
“那就祝二公子一路順風!”周赫煊笑道。
歐洲也不逍遙啊,天底下又怎會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歷史上,張學銘在歐洲住了十年,結果遇到世界大戰,只能撒丫子跑回香港。沒過多久,香港又被日軍佔領了,他只好被迫返回南京。結果呢,張學銘又遭到汪兆銘軟禁,被迫擔任汪僞政府的官員,整天好吃好喝的領工資不幹事。
張學銘比他哥哥張學良更不適合做大事,此人貪圖享受又怕死,而且還經不起挫折。被撤掉天津市長和警察局長算個屁啊,居然能讓他看破紅塵,簡直就是扯淡。
送走了張學銘,周赫煊來到婉容的書房,對正在畫漫畫的婉容說:“遺老遺少們想要把你劫持去東北。”
婉容一愣,隨即笑道:“那我就不出門了,等溥儀立了新皇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