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山麓。
廬山鬆蒼勁堰蓋,虯枝屈鐵,不時傳來松濤陣陣。別墅花園內,十多株玉蘭花開正盛,秀麗潔白,散發着陣陣幽香。
小維烈前些天已經滿週歲,外婆專門給他舉辦了週歲宴,邀請來九江的諸多名流士紳。抓週的時候,小維烈先拿起玩具看看,隨即又放下,接着好奇地翻開書本,最後抱着一方算盤撥弄個不停。
賓客們紛紛向周赫煊道喜,說周家又要出一個大商人。張樂怡則有些不高興,她希望兒子長達後研究學問,文化人可比商人更受尊重。
周赫煊對抓週是不大相信的,他認爲兒子選擇算盤,是因爲算盤撥弄起來嘡嘡響,小孩子因此感到很有趣。
跟姐姐周靈均的活潑好動比起來,小維烈就要內向安靜得多。他十個月大就學會了走路,但總是懶得動,每次被大人放在地上,小傢伙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愣上好半天。
張樂怡經常擔憂兒子智力有問題,但事實剛好相反。小維烈雖然看上去有些呆傻,但學走路、學說話的速度都很快,前些天甚至教會他幾個漢字,頗有些神童的徵兆。
花園裡,周赫煊抱着兒子識字,指着字帖說:“這是水,跟爸爸一起念——水!”
小維烈呆傻地愣了半天,擡頭看着松樹枝頭的鳥兒,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的好奇。
“唉,算了,你小子就知道發呆。”周赫煊苦笑。他覺得自己兒子是個神童,所以想要早早培養,現在看來似乎實在有些太早了。
鳥兒在枝葉間鳴叫跳躍,突然振翅一飛,落在另一棵松樹的枝頭。
“呀呀!”小維烈突然興奮起來,指着那鳥兒手舞足蹈。
周赫煊靈機一動,趁機教育道:“維烈,那是鳥。跟爸爸一起讀——鳥!”
“鳥!”小維烈跟着重複起來,讀音稍微有些不標準。
周赫煊又指着鳥兒問:“那是什麼?”
小維烈愣了愣,突然回答說:“鳥。”
周赫煊哭笑不得,既爲兒子的聰明感到高興,又對兒子凡事慢半拍的性子感到無語。
就在父子二人互動之際,張樂怡突然來到花園裡:“煊哥,二哥託人把船票送來了,明天下午一點起航。聽你的吩咐,專門買了輪船招商局的票。”
30年代初期的長江流域,共有四大航運公司,分爲英國怡和、英國太古、日本日清和中國輪船招商局。其中輪船招商局的市場份額最小,長江流域的貨運、客運業務基本掌握在英日兩國手中。
抵制洋貨運動在民國很流行,周赫煊自然也要響應愛國號召。
周赫煊沒有談坐船的事,而是指着鳥兒對兒子說:“維烈,告訴媽媽,那是什麼?”
小維烈習慣性地呆傻兩秒鐘,纔回答說:“媽媽,鳥。”
張樂怡面露笑容,溺愛地把兒子抱起,誇讚道:“維烈真聰明!”
一家三口正享受着天倫之樂,突然傭人跑來稟報:“老爺,太太,外面有三位先生拜見。”
“請他們進來吧。”周赫煊吩咐說。
由於前些天在張家爲小維烈舉辦了週歲宴,所以九江很多人都知道周赫煊住在廬山,慕名而來拜訪他的不止一個兩個。
今天登門的三位,到讓周赫煊感到有些驚訝,分別是:中央研究院地質研究所所長李四光、北平靜生生物調查所植物部主任胡先驌,以及著名方誌學家吳宗慈。
三人當中,吳宗慈領頭,抱拳笑道:“周先生,冒昧打擾了!”
“哪裡,哪裡,”周赫煊笑問,“三位怎麼集體來廬山了?”
李四光笑着說:“我跟步曾兄(胡先驌),都是被藹林先生(吳宗慈)拉來考察廬山的。剛到九江,就聽說周先生也在廬山,所以順道過來拜訪一二。”
等吳宗慈詳細解釋後,周赫煊終於弄明白。
原來吳宗慈以前是搞教育和辦報紙的,跟蔡元培、章太炎、于右任等人都一起辦過報紙。辛亥革命後開始從政,主持起草過憲法,也做過中學校長,是著名的史學家和方誌學家。
近些年,由於軍閥混戰、民不聊生,吳宗慈對時局深感失望,繼而退出政壇開始實業救國。他先後參與創辦了三家礦山企業,都因時局動盪和外商違約而倒閉。
就在去年,吳宗慈被邀請來廬山,掌管樂平採礦公司的下屬企業牯嶺轉運公司。當得知廬山已經兩百多年沒有續修過山志,吳宗慈血液裡的文人屬性發作,毅然辭掉公司總經理職務,開始着手編撰《廬山志》。
而李四光和胡先驌,都是吳宗慈請來的,負責實地考察廬山的地質和生物狀況。
周赫煊把三人請到客廳,張樂怡親自泡茶端上來。
大家還是有些共同話題的,周赫煊當過北大的校長,李四光做過北大的地質系主任,胡先驌則畢業於京師大學堂(北大前身),現爲北大植物學教授。至於吳宗慈,嗯,這位先生資格更老,京城人士,資深革命黨一枚。
吳宗慈出生於官宦世家,祖父官至內閣侍讀學士,父親曾任兵部郎中。他自己也是科舉鄉試第一、殿試第二,以後當大官完全不成問題,但卻積極參與反清活動,跟章太炎、于右任、蔡元培一起辦報鼓吹革命。
想當年,吳宗慈肯定也是風雲人物,可惜現在已經垂垂老矣。而且因爲對時局失望,他主動退出政壇,不知有沒有後悔過當年舍家鬧革命。
四人最開始的話題是北平,聊故宮、聊長城、聊香山和北大。繼而又開始談論學術,吳宗慈等人對周赫煊的《全球通史》大爲推崇,東拉西扯又說到法國大革命和蘇聯十月革命。
聊着聊着,周赫煊突然響起什麼,連忙跑回書房拿出筆墨紙硯,笑嘻嘻地說:“三位請吧!”
“哈哈哈哈!”
胡先驌大笑不止:“原來所傳不虛啊,周先生喜歡到處找人寫字兒。”
李四光起身研磨說:“那我就獻醜了,可惜沒有隨身帶鈐印。”
吳宗慈不愧是科舉鄉試第一、殿試第二的學霸,這位老先生一手楷書功底深厚,並不弱於那些知名書法家。李四光和胡先驌同樣很給力,雖然一個是地質學家,一個是植物學家,但他們的毛筆字足以讓周赫煊汗顏。
特別是李四光,這位可是書畫收藏界的名人。徐悲鴻和張大千留下的唯一合作畫,就是在李四光的邀請下完成的——張大千畫了荷花,徐悲鴻在畫上補了水鴨子。
周赫煊樂顛顛地收起三人書法,問道:“三位要在廬山考察,可曾有落腳點?”
吳宗慈說:“我們住在牯嶺轉運公司。”
“那太遠了,”周赫煊主動邀請道,“正好我這裡空着,不如三位就搬進來,也好方便做考察。我把一樓的兩間房佈置一下,一間給李先生做礦物標本室,一間給胡先生做植物標本室。”
李四光高興道:“那正好,免得山上山下跑着浪費時間。”
胡先驌抱拳說:“如此,就叨擾了!”
吳宗慈、李四光和胡先驌第二天便住進來,本來打算離開九江的周赫煊,乾脆讓人退掉船票,白天跟着李四光他們一起考察礦物和植物,晚上和吳宗慈一起編寫《廬山志》。
一來二去,直到五月下旬,周赫煊才帶着老婆孩子啓程,中文版《泰坦尼克號》都已經正式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