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到了。
小姐們移到了偏廳裡候着。
趙先生看着兩張紙,細細比對,蹙緊眉頭,“回大夫人、三老爺,這確實是一個人的筆跡,運筆、力道、風格原是一人。”
慕容昱抱拳道:“有勞趙先生,來人,送趙先生回東府。”
孔氏爲難起來,“母親,醉蝶做出這等事,要我們如何向呂將軍交代?”
程醉蝶年幼失母,是在燕國公府長大的,這些年雖是府中的表小姐,因太夫人疼愛,而慕容景兄弟念她無母可依,更爲驕寵,不想程醉蝶行事毒辣自不屑說,更是無法無天,竟敢下此狠手。
太夫人心下不忍,良久方問:“我們府裡,何時來了這樣一位女嬌客?”語調中頗有責備之意,家裡來了貴客,不是該與她說一聲。
七小姐想討好太夫人歡心,笑道:“祖母,更巧的是這陳小姐和祖母屋裡的掛着的《荷花仕女圖》上的仕女長得酷似。”
直到現在府中上下想起來,也覺得這事驚奇呢,陳湘如着實長得像太夫人屋裡的畫中人。
太夫人一臉詫異,久久張開雙脣,寂光空空,思緒難平:那畫上的人與這姓陳的女嬌客長得像,是《荷花仕女圖》上的女子,那麼這個女子是……是陳銀歡?
不,不。照着年紀推算,陳銀歡現下應是孔氏這般年紀。
她們說的女嬌客卻是一個少女。想到她的年紀,太夫人仿似被雷霹中一般,驚問:“她是江南人氏?姓陳、耳東陳?閨字是……”是不是陳湘如?是不是那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子?
孔氏道:“是飛將軍呂連城的未婚妻,有個綽號喚作月亮美人。”
太夫人更驚,臉上掠過所有人都看不懂的痛色。那是一種切身之痛,更有一種難喻的憤怒,記憶深處又泛起幾乎快要被她淡去傷痛,難道終究是躲避不開的慘死麼?無論是十七歲還是三十多歲,只得一世的漂泊,一生的無依,最後悽慘地逝去。
太夫人恨的是這吃人的世道。更恨那些手狠手辣之人。原想替程醉蝶求情。可現下,心一陣抽痛,同情陳湘如的同時。也痛恨起程醉蝶來。
前世的她,苦苦掙扎在紅塵,想要逃脫宿命的安排,卻怎麼也掙不脫。在亂世之中淪爲男子的玩物,從孫術。到石丞相……所有的好感壽命從未超過三載去。
厲聲道:“昱兒寫信告訴程邦,他的女兒行事毒辣、張狂,我們燕國公府可要不起,令他早些把人給接走吧。看在她母親的份上。燕國公府給她陪嫁一萬兩銀子……”
偏廳的程醉蝶一聽,刺耳驚呼一聲“外祖母”,飛撲出來。抱住太夫人的雙膝,“外祖母。蝶兒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外祖母……”
無論那被害的是不是陳湘如,太夫人都不能容忍。
程醉蝶怎麼可以幹這種事,現下是人證、物證俱全,且容程醉蝶否認?
她不喜歡心狠手辣的女子。
這燕國公府,更容不得這等心腸的女子。
“滾開!別再扯着我。陳氏小姐不過是個柔弱女子,你竟害得人家丟了性命,還是如此慘死,讓人凌辱至死,死後容顏俱毀,可見你手段何其毒辣?醉蝶,過往我真是太縱容你了。”太夫人想到這使用的手段,不寒而慄,便是她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等狠辣的。
“外祖母……”程醉蝶的淚又傾泄而下,頓時變成了淚人,“外祖母,你答應過我孃親,你說過要好好照顧我……”
“你哪裡需要我照顧?你上有親父,還有兄弟數人,若論起來,不知道比我們要親近多少。回你父親身邊去,我教導不了你。即便我兒孫無數,卻沒一個像你這等歹毒的。”太夫人神色俱厲。
孔氏垂首,見正是個機會,忙道:“娘,那醉蝶和宸兒的婚事……”
“此等毒女,我慕容家可要不起。”
孔氏頓時喜上心頭,太夫人終於不再糊塗了,做出了一個讓她滿意的決定,欠身道:“娘英明。”
然,太夫人的後一句,又讓衆人覺得她又犯糊塗了,“告訴孟公,他膝下不止這一個女兒,換人聯姻,挑他最美麗、最知書達理的女兒嫁予三孫兒。”
前世,太夫人憶及了那時的自己,如果她沒有記錯,孟公程邦還有一個適齡婚配的女兒,這女兒乃是程邦登帝前的一位侍妾所出,他登帝后,封這侍妾爲妃。而這女子,是程邦所有公主裡最引以爲傲的,無論容貌、性情還是才德都是極佳的,若讓她配慕容宸定是最好的良緣。
孔氏一臉疑惑,暗自審視着太夫人:“孟公雖還有女兒,要麼尚小,要麼早已出閣,就算還有,都是庶出,配不上我家宸兒。”
太夫人原要離開,聽她一說又回過身來:“你們真當我老糊塗了不成,我心裡可跟明鏡似的,就讓宸兒娶孟公那個自幼流落民間的女兒……對,讓他娶叫容樂的姑娘,就是她。”她努力地想着,難不成真是老了,腦子有些不大靈光,想了良久,方纔道:“那個與程三公子同母所出的妹妹。就她,這最是般配的良緣。”
她這是說的什麼?幾個人誰也沒鬧懂。
程三公子的親孃只生了程三公子一個,哪裡有什麼妹妹,又哪裡有什麼流落民間的女兒……
慕容昱低聲對孔氏道:“大嫂,許是孃的糊塗病又犯了,你別再說,既是她說換人聯姻,我們就挑個最好的給宸兒。”
對,一定是太夫人的癡呆病犯了,老國公爺過世那年,太夫人就犯了這病,最近兩年突然好轉了,怕是留了病根,依舊糊塗着。
太夫人還在想着那畫中人的事,“府裡來了這麼位女嬌客,你們爲甚不讓我見見?她與我的畫中人一般模樣,可不就是有緣人麼?”轉而又想,這不對呀,論理不該死得這麼早,“陳小姐當真死了?”
慕容昱道:“屍首已經裝斂入棺了,請服侍的丫頭辯認過,確實是她。”
難不成只是巧合,那女子恰巧生得像她畫中的仕女。
一定是這樣!
可是還是該見上一見,倘若見見許就能明白了。
太夫人在侍女攙扶下離去,所有晚輩跪送她遠去,身後的程醉蝶大聲呼喚着“外祖母”,可太夫人卻沒有回頭,走得那樣的果決。
孔氏對左右道:“來人,把表小姐軟禁屋內,等候程家派人來接。”
婆子應聲,架了程醉蝶離開大房。
慕容宣近乎夢喃般地道:“祖母這病不是見好了麼?怎又開始說胡話,孟公有幾個女兒,我們大家都清楚的,滿十五的有三個,另兩個一早就出閣了。還有一個九姨娘生的小女兒,聽說才五歲呢,哪裡還有適齡小姐?還有這程三公子的親孃——二姨娘,就只得程三公子一個兒子,哪裡冒出來的女兒……”
慕容昱無奈搖頭,太夫人這病明明已經見好,可這兒冒出來這幾句,聽得他們一頭霧水。“你祖母病糊塗了,你還當真了不成?”
孔氏道:“有勞三弟動筆,照太夫人的意思給孟公和國公爺都寫封信去,陳小姐被害,總不能瞞着國公爺,孟公那兒也得明說,就說醉蝶害死我們府裡的女貴客,失德失儀,我們慕容家是真心想與程家聯姻,請另挑賢惠識體的女兒嫁過來,他的庶女配我嫡子,怎麼瞧都是高嫁。”
孟公程邦現在的動作很大,許是他日也是要登基爲帝,天下三分,倘若程邦爲帝,即便是庶女,那也是公主,皇帝的女兒哪分嫡庶之出,只要人品貴重、性子好,總好過這程醉蝶。
程醉蝶以爲太夫人只是一時糊塗,可轉眼過去了大半月,孔氏及府裡誰也沒提將她放出院門的事,一日三餐依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就連太夫人也似真的忘了這府裡有她這麼一個人。
時間流轉,還有半月就要過年節了。
爲得京城,程邦、孫術都陸續遣使者來與慕容景商議用州城易換京城之事,而慕容景擺出一副誰給的城池最豐厚,就與誰交換。
爲得京城,程邦也是一讓再讓,從最初決定易換臨近燕國公的六座城池,再到決定換江南,這江南富遮,程邦是一百個、一千萬的不樂意易換,可京城這個地方太誘惑人了,那是歷朝古都,怎不想要,他程邦其實也是一個凡夫俗子。
雙方正在交談中,拖延着時間,程邦冷不防就收到了從范陽城轉來的家書,是燕國公府慕容昱寫的,說了程醉蝶在燕國公府胡鬧、任性,居然害死府中的女貴客。
對於這事,程邦不免多問了幾句。
爲得天下,他亦派了細作前往范陽、福州等地。
偏巧一問之下,便有人呈了范陽細作遞來的密函。
程邦先是一愣,轉而大笑起來,人雖是他女兒害死的,可人住在燕國公府,這分明就是與呂連城結仇,劫人財寶、強搶他的未婚妻,還害得人未婚妻慘死范陽,這個樑子怕是結大了。
程邦當即喚了心腹文臣來,令他前往洛陽月亮山,要把這消息第一時間透露給呂連城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