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早前原是糾結的面容,立時來了個大轉變,冷若冰霜:“吃飽了就出宮,別再來找我,忘了我吧。你娶妻,我亦有了未婚夫。”她頓了片刻,“天下無不散的筵宴,有些時候分離是爲了更好的相聚,可我想說,有時候分離會是永遠。你走吧!你是燕國的大將軍,而我是孟國的公主,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結果,就當曾經是朋友。”
呂連城以爲她不再生他的氣,不想陳湘如又說出這樣的話,整個人都驚住了,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來,“你又要趕我走?”
陳湘如拿定了主意,這樣拖着不如給個明確的答覆,於慕容寶釵不公,對楊韞不公。尤其是楊韞,他待她那樣的敬重,而她卻讓他的聲名有損,她不能這樣自私,她提高嗓門,厲聲道:“走!離開孟宮,以後再也不許來了。走——”她憤然指着宮門方向,衝他咆哮、大吼着。
“月亮……”
“別叫我,你以爲扮可憐,我就可以心軟。呂連城,旁人看不出來,但我知道,這只是你使的詭計,你要的就是左擁右抱,滾!如果你離開,我們往後還是朋友,如果你死賴在這裡,可別怪我不客氣。”
他想問:如何不客氣。
卻見陳湘如從頭上扒下他送她的木釵,一伸手臂遞了過來:“還給你,我們之間結束了。我現在有了白玉蝴蝶釵,再不需要木釵了,走吧!別再來了。”
她突地轉身,見他不接木釵,她卻已經撒手。釵子跌落到地上,傳出一陣聲響。
“月亮。”他驚呼。
她回頭時,手裡卻多了一柄短劍,“如果你再不離開,就是要逼死我,你聲聲說會保護我,當我被人欺負、被人踐踏的時候你在哪兒?
呂連城。我對你失望透了。我現在喜歡的是別人,對你,只是僅僅有一度你待我不錯。但今日一切都結束了。你不要想用任何法子再與我糾纏,沒用了。從今往後,你做你的大將軍,我做我的孟國公主。各不相干!”
她轉身,將短劍抵在自己的胸口。她知道他的武功太高,就似宮裡的侍衛也打不過,可她可以用這樣的方式逼他離開。
呂連城愣了片刻,待他明白過來時。便見她手中的短劍往脖頸住又入了一點,有血珠冒出來,疼。他比她更疼,“好。我離開,月亮,我改日再來瞧你。”
“別再來了!”她惡狠狠地盯着他,彷彿他不離開,他就要殺掉自己。
知他因她而白髮,她心疼,可她更是理智和冷靜的,她有自己的責任,王貴妃、程元瑞爲了維護她的名聲,做出過那麼多的努力,她不可以再與呂連城糾纏不清。
呂連城沒說一個字,他們在一起生活那麼久,他了解她,亦如她同樣瞭解他,他扮可憐,就是不想她說這樣的氣話,可她到底是說了,他感覺得到,她對他還有情。“只要是你的話,我都會盡力去做。”可這回,她說別再找她,他做不到。他心如撕裂,驀地轉身離開了皎華宮。
魯喜妹看着陳湘如脖子淌出的血線,驚呼一聲“公主”飛奔過來,一把將她護住,“公主,你這又是何苦呢。”
陳湘如的目光卻落在那支木釵上,他人走了,卻沒有帶走木釵。
魯喜妹彎腰拾起,遞給陳湘如。
陳湘如並沒有接,“丟了吧,或是由你還給他,總之我不會再要了。”
拋下這木釵,就如同拋下了她與呂連城的過往。
她再不需要他的保護,她只要好好地與楊韞相處,然後快樂地做一個新娘子。
這晚,陳湘如歇得很晚,在衆人看來,不似因爲呂連城,在他離開後,陳湘如彈了琴曲,是一首新譜的曲子,整個皎華宮的宮人都知道,這是陳湘如寫給楊丞相的。
他們美麗高貴的公主,現在心中喜歡的是孟國年輕有爲的丞相楊韞,他也是這樣的英俊,當真是配得他們公主的。
孟京驛館內,呂連城滿腹心事,依舊是那身染上了血漬的衣袍,卻沒有要換下的意思,胸口沉悶得如同壓了兩座大山。
他原是想聽烏蘭姑母的話,以娶慕容寶釵引誘陳湘如現身,可她出現了,果決地做出放開他的決定。
他們怎可以說結就結。
他做不到,但今晚他若不離開,以她的性子是肯定會傷害自己的,他寧可她罵他、打他,或者拿着短劍狠狠地刺上一劍,只要她高興,對他做什麼都可以。
可她,偏偏傷害的是她自己。
這一切,都不是呂連城早前所想的那樣,偏離了他的預想。
剛入院門,就聽慕容宸冷聲道:“你到底在外頭做了什麼事?聽說今晚孟國皇宮又有刺客,還殺了幾個侍衛……”
他早前就該問問的,呂連城一身是血地歸來,只問他要銀票,這會子想來,這大鬧皇宮的人一定是呂連城了。
呂連城定定心神,徑直走近慕容宸,看着那盤棋子,拾了一子落定:“你和我說實話,你不是說燕國公府把衛森嚴麼?月亮又怎會被人劫走?”
“你以前問過,這是孟國人的……”
“又說是程醉蝶和孟國人的詭計,目的就是要藉此離間、惡化我與燕國的關係?”
呂連城苦笑着,這就是一個鬼話,他也曾前前後後地想過,但今日見到陳湘如,一些原本明朗處又開始質疑起來。
“你一早就知道容樂公主是月亮,爲什麼不告訴我?你還向孟國求娶?如果不是你一直對她未死心,你不會出主意,說佯裝強奪財寶之後再劫走她,根本就是你心存私心。”
若是旁人,自對慕容宸畢恭畢敬。可呂連城在他面前向來就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不怕慕容宸,一點也不怕。相反的,他更多的是敬重,還有拿他當朋友一樣的友誼,可今日他反覆思量,總覺得哪裡不對。
慕容宸憶起上次在孟國宮中。陳湘如根本就沒正眼瞧他一眼。也許在她心裡,認爲是他算計了她,可他根本不屑這樣做。他爲了拉攏呂連城。說那是程醉蝶的意思。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陳湘如根本就沒死。呂連城一直說陳湘如沒死,他不信,就是所有人都不信。直至他在孟宮見到驕傲、高貴的陳湘如,這纔信了。就算信也有半分質疑,幾番打聽,才知京城百姓一直在流傳說容樂公主原就是月亮美人。
“你怎知道棺中的女子不是陳月亮?”
呂連城面上平靜,心裡卻是波濤難歇。“你不覺得奇怪麼?穿着月亮的衣袍、戴着月亮的飾物,卻刻意毀了她的容貌,這本身就惹人懷疑。我查看女屍後,發現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在。卻獨沒有昔日我與月亮的訂情信物。以我對月亮的瞭解,這麼重要的東西她不會捨棄。大家都看着她手腕上戴的白玉鐲,那是她母親留下的,就認定一定是她。但我卻不會這麼看,她曾與我說過,她最看重的是我。”
是他,呂連城。
所以,她會棄下母親留下的值錢鐲子,卻獨留下了不留錢的木釵。
但呂連釵不會猜到,這不是陳湘如的選擇,根本是那晚奸賊所迫而爲,陳湘如若是不照辦,就會自討苦吃,她索性自己將值錢的東西都給留下了。
慕容宸吐了口氣,“明日,我上奏孟帝,爲你求娶容樂如何?”
呂連城笑了起來,“你當真對她沒私心?”
慕容宸勾脣一笑,“你這是懷疑我,我知容樂是陳月亮後已傳書回燕京,你放心,我會讓人再次徹查其間的內情。”
程醉蝶是要值陳湘如於死地,但顯然還有一撥人插手此事。
“無論是誰,我定給你一個交代。”
呂連城沉吟道:“交代?怎麼交代?你可以讓我不再娶慕容寶釵,可以讓她不再怨我,她現在與楊韞走得很近。”
若是旁人便罷,但這人是被世人稱之爲小諸葛的楊韞。他溫文儒雅、風度翩翩,更重要的是,在月亮山時,他與陳湘如學棋,陳湘如就不止一次地提到楊韞,說楊韞的棋藝很高,那是與她的棋風截然不同的棋藝,且楊韞才華學富五車,是當今天下真正的名士。
那時候,陳湘如說到楊韞時,眉眼裡全都是敬重與欣賞。
而今楊韞卻成了她相中的未來駙馬。
呂連城只覺天意弄人,心下悲痛,他不想出宮,可陳湘如卻拿着短劍逼他。
幾步棋之後,慕容宸道:“你可不像會輕易服輸的人,尤其是對你心愛的女人。”
呂連城憤憤然地道:“我不離開,她就拿着短劍傷自己……”
慕容宸心頭的愧意又濃了幾分,“上次在宮中見到她,我也吃了一驚。”
但轉而,就想到他那個偶爾說些話讓人費解的祖母、燕國太后,要他來孟國迎娶程邦自幼流落民間,卻頗是賢德的公主,聽說在陳湘如回孟國皇宮前,他的祖母就說過類似的糊塗話,當時誰也沒往心裡去,但容樂公主的名號傳遍天下時,他們才驚詫地發現,被他們以前患過癡呆症的祖母給言中了。
看着棋盤上勝負已明的棋子,呂連城的棋藝很難與呂連城相毗,尤其是陳湘如離開後,他的棋藝幾乎就沒甚上進。呂連城擺了擺手:“我還是想想如何應付楊韞,我可不會寫曲兒,一支曲子就迷住了月亮。”
慕容宸含笑道:“你還是不肯放手。”
“放什麼手?”呂連城反問,“她本就是我的,是別人要搶我的,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算什麼男人?”他站起身,近乎要脅地道:“朋友妻不可欺,不許你打月亮的主意,聽聞孟國肅王有個長女,人長得不錯,你改娶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