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燕帝在大殿召見閩、孟兩國使臣,接受兩國使臣的拜見,回饋了閩、孟兩國一批金銀財寶,並在宮中設宴款待。
之後數日,又陸續有燕太子、皇子設宴。
五月二十八日,程元瑞呈書燕帝,告辭離開燕京。
之後的數日宴請,陳湘如再沒有邁出驛館半步,而是坐在屋子裡又開始做女紅,這一次她縫的是一件外玄內藍的雙面斗篷,裡外皆可披。
蔡妃面露驚色地看着陳湘如靈巧的雙手,時不時嘖嘖稱奇,“瞧你這女紅,可千萬別讓瑞王殿下瞧下,回頭怕又得說妾是個只會吃閒飯的。”
陳湘如笑道:“蔡皇嫂就會打趣我,三哥這麼喜歡你,快給我添個侄女來,到時候我教她女紅。”
蔡妃直羞得滿臉通紅。她的父兄原是大周的亡國臣子,後來投了孟帝,又做了大孟的臣子。爲保蔡家榮華,父兄將她獻給了瑞王爲側妃,因人年輕,又通筆墨,頗得瑞王寵愛。
五月三十日,閩國使臣、孟國使臣相繼離開驛館,一同到了運河大碼頭登船離開。
路上時,陳湘如便與程元瑞說好了,從洛陽入京,即便洛陽現下是燕國的地方,但兩國交好,他們又是前往燕京恭賀燕帝,應不會有阻。
卻沒有入城,而是在洛陽城所轄的某縣驛館入住。
天暮時分,陳湘如問道:“三哥,你把我的信送到洛陽城內?”
“王榮辦事你還不放心,他不僅送到。還親手把信遞給了魯喜妹,與魯喜妹說好了,黃昏時分就在洛陽東城門等她,估摸着要是順利,她人就該到了。”
陳湘如站在館驛的門口。時不時張望一下,只等着人一到,就領了魯喜妹和乖乖連夜啓程回京城。
魯喜妹原要出門買東西,瞧着夏天就到了,乖乖去年的夏裳又小了,若是陳湘如在。這些事本不用她操心。
陳湘如不在,她就想將乖乖照顧好。
生逢亂世,彼此不易,魯喜妹沒親人,乖乖和陳湘如對她來說就是最親的親人。
盧夫人安娘因盧倫做了燕國禮部左侍郎一職。也離開洛陽迴轉燕京。
魯喜妹聽人說,往後盧倫夫婦便在燕京度日了,那邊早就有備好的盧宅,足夠他們一家生活。
魯喜妹今兒正備回將軍府,卻見一個少年寨給她一封信,那上面的筆跡直驚得她心跳加速,那人冷聲道:“莫要讓人知曉,你回家再看。”
回到府裡。乖乖並不在小院裡,而是隨兩個新買來的丫頭到後花園玩耍了。
魯喜妹拆開信,只見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她又驚又喜,不停呢喃道:“小姐沒死,小姐居然沒死。”她慢慢看完,“喜妹,近來安好麼?”只這一句,她的淚奪眶而出。上面又道:“知飛將軍另娶佳人,我着實不便出現。飛將軍善待於你們,可飛將軍夫人能善待你們麼?喜妹。柳明誠夫婦便是最好的例子,跟我走吧!我們是一家人,無論天涯海角,富貴榮華,我們應在一處……”
跟陳湘如走,魯喜妹幾乎沒想更多,她已與陳湘如相識多年,也在一起很久,她擦乾了淚,小心地看着外面,沒人留意到她。
她得收拾一身換洗衣裳,陳湘如不用帶太多。
剛把收拾好的包袱塞到衣櫥裡,就聽到一脆脆地聲音:“魯姨、魯姨……”
魯喜妹含淚笑着,“乖小姐,你想姨姨不?”
“姨姨、姨姨……”
陳湘如離開時,是半年多前的事。乖乖畢竟太小了,已經憶不起陳湘如的容貌,此刻歪着腦袋,似要想起什麼,卻只直直的盯着魯喜妹。
在陳湘如剛離開的大半月,乖乖總吵着要“姨姨”,可現在乖乖已經真的忘了個乾淨,在她的記憶裡,有呂連城、雲中鷹,卻再也想不起陳湘如來。
近來的乖乖許早已經忘記了陳湘如是誰?小孩子,尤其像乖乖這麼小的孩子最是忘得快。魯喜妹有些莫名的酸澀,呂連城娶了鳳鳴公主爲妻,她是不好再留在呂連城身邊了。
呂連城有情有義,是最懂得陳湘如的那人,可緣分最是奇怪,瞧着天造地設的兩人,到底是南北分離了。
魯喜妹見乖乖憶不起來,想着與陳湘如重聚後,往後再不分開,酸澀之情輕淺了許多,笑道:“一會兒魯姨帶你去買冰糖葫蘆,可好?”她站起身,對兩個小丫頭道:“陪乖小姐好好玩,我得出去辦點事。”
魯喜妹拿了兩個包袱,從後門離開,先尋到了洛陽城東門,將包袱寄在一個相識的雜貨行裡,這才又回了將軍府。
她坐在窗前,給呂連城寫一封信,裝入信套又封好。
待乖乖回來地,她給乖乖餵了暮食,吩咐兩個小丫頭到小廚房裡吃,自己則抱了乖乖說要哄覺覺,實則她抱了乖乖從後門出來。
趁着暮色,她到了洛陽東城門。早早兒的,那個給她捎信的男子已經候在馬車旁了,她取了包袱,又抱着乖乖上了馬車。
呂連城是好,可新娶的呂夫人能善待她們嗎?
只這一句,就問到魯喜妹的心坎人,近來她最擔心的也是這點。早前的柳明誠待她們也是好的,可一娶楊芙蓉進門,柳明誠什麼都聽楊芙蓉的。
她不想過那種日子。
她無所謂,可乖乖還這麼小,不能受那樣的委屈。
一切都是爲了乖乖,也是爲了她自己。
乖乖坐在馬車裡,好奇地道:“魯姨,我們去哪兒?”
稚嫩的聲音,帶着些探究。
魯喜妹笑道:“我們去趕集,去給你買糖葫蘆。”
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乖乖已經在魯喜妹的懷裡睡熟了。巔坡之中就到了縣城驛館,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喜妹,是你嗎?是你和乖乖嗎?”
魯喜妹一聽這聲音,渾身微顫,欲將懷裡的乖乖放下卻又不能。這一動就驚醒了乖乖。
乖乖嘟囔着小嘴,面含不悅,揉着雙眼。
車簾一起,陳湘如跳上馬車,看着又長高許多的乖乖,再有悲喜交加的魯喜妹。“喜妹、乖乖,我好想你們!”
音落,陳湘如的眼淚便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想念如潮,分離後她獨自品嚐,只想着能早些與她們相聚相見。
這一刻。重見了,其他的話語都顯得多餘,只化成她的淚滴。
陳湘如抱住魯喜妹與乖乖,看看大人,又審視孩子,又哭又笑,低頭輕吻着乖乖,“終於見着你們了。分開那時,我……我就怕再也見不着你們……”
她笑着,她亦流淚。
有一種喜。卻有難釋的悲。
原本是悲,相見卻難掩笑容。
外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啓程回京城。”
乖乖一見,情形有些不對,便扯開嗓子哭開了。
魯喜妹怎麼也哄不住。
陳湘如想哄,可乖乖只認魯喜妹。不讓她碰,她心頭一酸。又想哭。
魯喜妹道:“小姐別難過,乖小姐還小。等過兩年知事些,就再不會忘了你。”
直至乖乖哭累了,方在魯喜妹懷裡睡熟。
魯喜妹道:“小姐給將軍做的斗篷,我擱在屋裡了,臨走的時候寫了封信,相信他一看就明白。希望往後,我們三個不會再分開,也不會再離散……”
陳湘如含着淚,經歷了半年多的分離,物是人非。呂連城娶了新人,而她也決定了放下,即便這很難,可她現在是孟國的公主,既然程家給了她一個尊貴的身分,她就得擔起自己的使命。
第二天醒來時,魯喜妹發現自己渾身又酸又疼,馬車已經進入京城地界,走在官道上,也越發平穩了。
陳湘如道:“把乖乖給我,你抱一宿了。”
乖乖在不滿地嘟着小嘴,又睡着了。
陳湘如擡手,想摸一摸她的小臉,又怕吵醒了孩子。
清晨,侍女們才發現魯喜妹帶着乖乖離開了,桌上有魯喜妹寫的一封信,那字寫得歪歪扭扭,格式也不對,只是勉強能認出:“雲將軍,我帶乖小姐跟我家小姐走了,別來找我們。那件新衣是小姐給飛將軍的。”只得這兩句,一邊又放了件新縫的斗篷,那細密的針腳,那合體的衣袍,一看就知道出自陳湘如之手。
雲中鷹拿着信,“師父沒說錯,陳姨沒死。她既沒死,爲什麼不來找我們,現在回來了,卻不肯再留下……”
若是呂連城知道,一定會心疼如絞。
出現了,卻不願相見。
也許,曾經相愛的男女到了如今也只得分道揚鑣。
在魯喜妹枕頭底下,雲中鷹看到了陳湘如寫給魯喜妹的信,一封信裡唯一提到呂連城的地方,僅僅是說呂連城是很好,卻不相信他娶的妻子會善待魯喜妹。
在陳湘如的心裡,魯喜妹和乖乖是她的親人,所以她們應該在一起。
而那言談之中,她是不願再見呂連城,甚至也不想見雲中鷹。
雲中鷹帶人追出洛陽城時,哪裡還能知道他們去向,這天下那麼大,很難尋覓他們的蹤跡。想到呂連城這大半年來,日夜記掛着陳湘如,雲中鷹當即給呂連城寫信,說了陳湘如在洛陽出現並秘密速走魯喜妹和乖乖的事。
當陳湘如一襲公主華袍,在蕭朔等護衛簇擁下乘上鳳輦入宮,魯喜妹才如夢初醒:“小姐,你……你……”
陳湘如莞爾一笑,“你放心,有我就會有你們,往後我們都會過得好好的,再不分離。”
乖乖透過窗戶,怪異地審視着偌大的孟國皇宮,睜着一對滴溜溜的眼珠兒,這裡瞧瞧,那裡看看,“這是哪裡?我們要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