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夏末收拾起東西,找房東退了房。這個城市是呆不下去了,她必須再次上路,另找地方落腳。夏末的所有物件一個行李箱就裝下了,她拖着這個行李箱在街上行走,盤算着該去往何方。
初升的陽光穿過高大的香樟樹,形成一條條細細的光柱,馬路上匆匆來去的是趕着上班的人羣。夏末喜歡這個城市,寬敞、整潔、氣候適宜、對外來務工人員相對寬容,而去她一直嚮往的T大也在這裡。如今她不得不離開,去往未知之地。她突然明白了父親的悲哀和絕望,卑微的個體即使傾盡全力,也無法對抗有錢有勢的龐然大物。
夏末想去一趟北京。
父親幾次去北京上訪,都在半路上被截回。夏末不知道他有沒有進到北京城,有沒有見到天安門。夏末想替父親去看一看。
她拉着行李箱走進T大,最後看一眼這座美麗的校園,跟它道別。她把整個學校走了一遍,在林蔭道上徜徉了半天,眼看快到中午,給路曉伍打了個電話。
“路曉伍,過來吃飯,我到小四川串串香佔個座。”
“今天的貨特別多,我可能沒時間,改天行嗎?”路曉伍有些爲難。
“我要走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想請你們吃個飯道個別。”
“爲啥急着走?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不就是四海爲家的麼。幫我叫一聲李俞而。”
“好吧……”
五分鐘後,路曉伍打回電話:“出了件怪事,李俞而不見了。”
夏末和路曉伍一起去彩虹新村李俞而家裡,她父母正在乾着急,見到他倆,忙把經過給說了一遍。
“我們倆早上去超市排隊,買打折雞蛋,走的時候俞而在家打電腦,回來就不見她人影。你看現在十二點多,都快兩個小時了,她能去哪裡?就算出去玩,也該回家吃飯了呀。”李老師焦急地訴說着。
“俞而不會出去玩,她就喜歡宅在家裡弄電腦。”俞老師反駁說,“她要出去會先跟我講的,不會不講就出去的,她知道我們會着急。”
“路同學,你有沒有其他同學的電話,幫我們問問,俞而有沒有去他們那裡。”李老師懇求。
“這……我沒有她同學的電話……”路曉伍撓頭。
“叔叔阿姨先彆着急,”夏末說,“你們回家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沒有啊。大門關着,家裡東西一樣沒少,俞而的電腦開着,手機也在書桌上。這孩子連手機都沒帶,能跑哪兒去?”
“你們小區裡有沒有監控?找物業查一下監控錄像。”夏末支招。
“我們是老新村,沒有裝監控,物業也是沒有的,只有幾個退休老人輪流看着大門。”
夏末按了下李俞而的手機,跳出密碼框。
“我們不知道密碼,打不開她的手機。”俞老師說,“怎麼辦呢,要不要報警?就怕剛報完警她就回來了,鬧出個笑話來。”
“我看要報警,”李老師說,“鬧笑話怕什麼,把人找回來比什麼都要緊。”
夏末走到窗前,向外眺望。這個新村沒有什麼綠化,樓下就是車道。
“我去把她找回來。”夏末說,“二老在家安心等候就是了。”
走出李俞而家,路曉伍問道:“你有什麼把握?你知道她在哪裡?”
“我想我是知道的。”
“夏末,你有很多事瞞着我吧?”路曉伍說。
“路曉伍,我做了一些錯事,我說出來,你還會不會拿我當朋友?”
“知錯就改,我們還是朋友。”
“我……拷貝了李俞而的學生證,用她的身份去悠雲山莊打工。”夏末語氣艱澀。
路曉伍皺起眉頭:“悠雲山莊?你說李俞而去了悠雲山莊?”
“他們要抓的是我,他們以爲我是李俞而,就抓錯人了。”
“悠雲山莊爲什麼要抓你?”
“因爲我揭露了德發集團的機密。悠雲山莊是德發集團老闆的別墅。”
“所以你才急着要走。”
“我不想走的,捨不得離開你們。我把德發集團的不法勾當捅出去,也算爲家人出了口氣,只是沒想到會連累李俞而……”
“你打算怎麼辦?”路曉伍問。
“李俞而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抓了她也沒用。我去把她換出來。”
“悠雲山莊竟敢隨便抓人?我們一起去派出所報警。”路曉伍說。
“報警?警察會相信嗎?沒有證據會去搜查悠雲山莊嗎?等到他們出動,李俞而不知已經遭了多少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
“你把李俞而換出來,你怎麼辦?”
“我反正就一個人,無所謂。”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這個朋友。”路曉伍說。
“曉伍哥,”夏末喊了一聲,心頭的烏雲散去,“我的行李箱就拜託你收着。給我一點時間,晚上我們還不出來,你就報警。”
夏末從早上發QQ給王嬌婻,到現在一直沒有迴應,想來電腦也被沒收了,她與山莊的聯絡已被切斷,無從知曉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情。
夏末叫了出租車,直奔悠雲山莊。以往每次都是轎車接送,雖然知道路遠,但車子開到山莊大門外,計程表上顯示出一百大洋,還是讓她心痛得要命。
大鐵門緊閉,她上去踢了兩腳,保安在裡面看到她,吃了一驚,趕忙用對講機彙報。大門開啓,張強衝了出來,一把抓住她,冷笑道:“呵呵,你還敢回來,膽子不小。”
“放手,”夏末甩開他的手,“我既然來了,就不會逃走。”
夏末走在前面,身後幾名保安緊緊跟隨,像是列隊護送。經過花壇, 夏末看到花匠戴着草帽,用水槍在灑水,不由得心生羨慕:只有這個老人才是身處桃花源裡,與世無爭。
走進主樓,張強站在樓梯口,朝樓上大聲彙報:“王總,抓到真正的李俞而了。”
房門開啓,王嬌婻搶先衝了出來,趴着欄杆向下望,叫道:“你怎麼回來了?”
王淵深緊跟着走出來,居高臨下瞥了夏末一眼,冷冷道:“帶上來。”
回頭瞪了王嬌婻一眼:“誰讓你出來的,回你房間去。”
二樓東頭書房的佈置和西頭凌宮梓的書房幾乎一致:地上鋪着吸音地毯,垂着厚重的窗簾,遮住外面的陽光,一面牆壁到頂的書櫃,擺滿書籍。房間中央一張長長的會議桌,卻是比凌宮梓書房的書桌大得多,會議桌四周放了一圈高背真皮座椅。
夏末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女孩趴在桌邊。
“李俞而。”夏末叫一聲,跑到她身邊,“你沒事吧。”
“果然是一夥的。”王淵深冷冷一笑,坐到對面椅子上。
李俞而擡起頭,神色茫然:“夏末,你怎麼來了?”
她的臉頰紅腫,手臂上有幾道血痕。
“都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夏末撫摸着她的傷痕,“疼不疼?他們居然打你。”
“我都搞不懂怎麼回事,非要我交待另外一個李俞而。”李俞而埋怨。
“兩人都在了,就說清楚是怎麼回事吧。”王淵深指着夏末,“十有八九是你在搞鬼。”
“是我假冒了李俞而的身份來悠雲山莊打工的。”夏末說。
“爲了什麼目的?”王淵深問。
“爲了賺錢呀。”
“很好,幕後主使是誰?”
“沒有人主使,”夏末說,“我來是因爲你們出的工資高,一次五百塊呢。”
“哈哈,你拿我當傻子。”
“你不信就算了。李俞而不知道我冒充她,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把她放了吧。”
“你不交待清楚,誰也走不了。”王淵深淡淡地說。
“是這樣的,我在T大公告欄裡看到招聘信息,就去面試了,薛姨要求看學生證,她說只收T大的學生,我只好拿出僞造的學生證給她看……”
“嘭!”王淵深一拍桌子,瞪起眼珠,發怒道:“不要扯這些沒用的。快說,人是不是你放走的?手機是不是你偷走的?”
“是……”
“還說你不是臥底?”王淵深冷笑,“憑你一個人做不下這些事來,誰是你的內應?”
“沒有內應,就是我做的。”
“呵呵,很仗義,你以爲你骨頭很硬嗎?小丫頭,不要自討苦吃,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吐口。”
“是我一個人,沒有別人。”
“和我作對沒有好下場,我碾死你就像碾死只螞蟻,還能捎上你的全家。”王淵深威脅道,“如果你肯配合的話,我也可以饒了你。你想想清楚。”
我的全家。夏末眼眶一熱,內心升騰起怒火。
保安在外面敲門,送進來一個文件袋。王淵深抽出文件看了一眼,咧嘴一笑:
“有趣。蔣醫生到了嗎?”
“蔣醫生就在樓下。”保安回答。
“叫他上來。”王淵深說,“另外把凌宮梓也叫過來。”
保安答應了出去。
王淵深對夏末猙獰一笑:“李俞而,不對,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夏末。”
“夏末,我會親手把你的同夥揪出來,你就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