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夏末驚呼。
這個有着彩色玻璃窗的房間裡，一頭放着一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鋼琴，另一頭靠牆放了一組白色沙發，中間空出來一大塊地面。在悠雲山莊，夏末見到的每個房間都很寬敞，每個房間裡只放少少三兩件傢俱，餘留的空地可以跑馬。
原來空間也是一種奢侈品。夏末忽有領悟。她住過的那些出租屋，房間窄小，裡面塞滿了東西，連樓道里也堆滿雜物，只容一人通行。呆在那樣狹**仄的地方，心裡無端煩悶，所以夏末寧可呆在外面，轉悠到很晚，纔回去睡個覺。
夏末走到鋼琴旁，輕撫一下鋼琴蓋板，漆黑的鏡面映出她驚豔的面孔。
鋼琴，多麼高端昂貴的存在。夏末逛大商場時，常要去賣鋼琴的區域流連欣賞，鋼琴上總會立着一個牌子：“貴重商品，不可觸摸”。而幾萬到幾十萬的標價，豎起了一道無形的隔離欄，讓人只能遠觀不敢近玩。
凌宮梓的輪椅滑過來，掀開蓋板，露出八十八個黑白相間的琴鍵，他把雙手擱在琴鍵上，撫摸一遍，手指跳動，彈出一串連續的音節。
“你會彈琴！”夏末驚喜。
“你想聽？”
“想啊，我最喜歡聽鋼琴曲，雖然自己不會彈。”
凌宮梓停頓了片刻，手指再度跳動，優美流暢的音樂從指尖流淌出來。
夏末第一次近距離看人彈琴，現場的體驗遠勝於用手機傾聽。演奏者十指修長有力，在琴鍵上靈巧跳躍，雙手猶如蝴蝶翅膀翻飛，靠近，遠離，在曲中相交，又馬上分開……三角鋼琴音色美妙，樂聲輕快，溫馨甜美，如春風拂面，繁花盛開……
“真好聽！這是什麼曲子？”一曲終了，夏末滿足地舒了口氣，問道。
“卡農。”
“噢……你真厲害，眼睛看不見還能彈這麼好。”夏末心裡只剩下仰慕，剛纔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
“我五歲學琴，十年從未間斷，直到……現在只能彈一些簡單的曲子。”
“你真的好厲害……”夏末找不出詞語來表達她的欽佩，“再彈一首吧。”
“還想聽什麼？”
夏末想了想：“眼下有一首很紅的歌曲名叫桃源戀歌，你聽過沒有？”
“沒有。”
夏末打開手機，把桃源戀歌放了一遍。
“這首歌算好聽嗎？”凌宮梓有些困惑。
“好聽啊，是血洗B站的神曲，幾千萬的點擊量。”
“B站？”
“B站都不知道啊？”夏末替他深感遺憾，這個人的人生該是多麼的無趣啊。
凌宮梓試着彈了一段。
“好像有點不一樣。”夏末說。
“有幾個和絃需要再聽一下。”
夏末又放了一遍，她的手機不好，音量一大就吱吱作響。
“可以了。”凌宮梓說，從頭開始彈起，這一次聽上去絲毫不差。
房間裡沒有旁人，夏末在屋子中央隨着音樂輕歌曼舞：
「見つめられたらそれだけで」
如果被注視着 就這樣吧
「甘い花が香りだす」
甜蜜的花兒散發出芬芳
「誰にも話しちゃいけないよ」
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哦
「夢なら醒めないで」
假如這是一場夢就不要醒來
「桃源郷」
世外桃源
雙手合十，聳肩，右腳劃出半圓，轉身，雙臂展開……夏末的姿勢突然凝固，凌宮梓的表妹王嬌婻兩眼圓瞪，站在門口。
夏末放下手臂，臉上有些尷尬。凌宮梓覺察到異樣，停止了彈奏。王嬌婻突然擼起袖子，衝了進來。
要打架？夏末一愣，打架她是不怕的，這兩年她沒少打架，和小偷，騙子，流氓，混混還有野狗都放過對，吃過虧卻從沒認過輸。這個丫頭個子不高，但肉肉蠻多，份量不會比她輕。是直接絆倒還是過肩摔？是搶先動手還是後發制人？打狠了主人面上會不會不好看？
這些問題還沒想清楚，王嬌婻就已經撲上來攥住她的手，大聲叫道：“死狗已，死狗已（日文發音），太棒了，我從沒見過真人能跳這麼好的。”
王嬌婻一轉身又撲到鋼琴邊：“表哥，你也會彈這首曲子，死狗已。表哥儂曉得伐，我們班那幾個賤人在畢業晚會上跳的就是這支舞。我請她們吃飯，請她們出去玩，最後還是把我甩了，我都要氣死了。”
一轉身撲到夏末身邊：“你跳得太好了，比我同學好一百倍，專業水平。我要跟你學，教我，教我……”
“不教。”夏末推開她，遠遠地坐到沙發上去。王嬌婻這種大開大闔的粗放風格，讓她有點吃不消。
王嬌婻馬上跟過來：“求你了，求你，求你……”
“你不是趕我走嗎？”
“我錯了。”王嬌婻爽快認錯，“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這下可以了吧？”
“不行。”夏末一口回絕。
“爲什麼？”
“我的工作是給人唸書，不是教授舞蹈。”
“表哥，表哥，”王嬌婻跑到凌宮梓身邊，“唸書多無聊，你讓她來教我跳舞。”
“你的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了，學會了有什麼用？又不能再上臺表演一次。”
“怎麼沒用？等我練好了，我就錄視頻發到班級羣裡，我要讓她們明白誰才真正有資格上臺表演，我要讓她們驚訝得下巴都合不攏，我要……”
“行了。”凌宮梓打斷她，“你還是去求李俞而吧。”
“李俞而，李俞而，”王嬌婻跑回來，“表哥都同意了，你就答應我吧。”
“你看視頻不就行了。”夏末說，“我也是跟着B站的視頻學的。”
“我學不會。”王嬌婻哀求，“我要拜你爲師。師傅上座，徒兒給師傅磕頭了。”
“不用了。”夏末以手扶額。
“謝謝師傅。”王嬌婻大喜。
“別，還是叫姐。”
“俞而姐，”王嬌婻擠到夏末身邊，伸出雙臂摟住她，“你真是太好了。”
薛姨坐在小客廳裡，眼圈微紅。
每次結束後，她都會請夏末在小客廳坐一會兒，吃兩塊茶點，聊上幾句，問一問凌宮梓的情況。
“三年了，沒聽到宮梓彈琴，沒見他這麼開心過，你們同齡人在一起真好。以前我給他找的那些碩士博士，學究氣重，沉悶得很。像你這樣活潑的纔好，太謝謝你了……”薛姨的眼眶裡泛着淚光。
薛姨的感激是那麼真摯，夏末懷疑是否應該乘機要求漲薪。
接下來，夏末改行舞蹈教練，琴房變成舞廳。凌宮梓很寵這個表妹，任勞任怨給她當伴奏。王嬌婻跳舞還是有幾分功底的，夏末一問，果然小時候練過芭蕾。
“我六歲開始學芭蕾，練了兩年，老師都誇我跳得好，讓我排四小天鵝舞。同伴嫉妒我，總是嘲笑說哪有這麼肥的小天鵝。後來媽媽生病去世，沒人管我，我就懶得練了。”
原來是個沒媽的孩子，怪不得說話欠教養。夏末心生憐憫，對她也不那麼討厭了。
夏末花了兩週的時間，才讓她跳得像模像樣。在此期間，王嬌婻還給自己做了一身舞裙。
“怎麼樣，好看嗎？”
夏末再去的時候，王嬌婻穿着舞裙跑進琴房。
“和咬人貓身上那件一模一樣。”她摸着小肚子嘆了口氣，“就是胖了一點。”
夏末想，何止胖了一點。
“俞而姐，我要是有你的身材就好了。”
“減肥呀。”
“減不下來。”王嬌婻搖頭，“不過九月份我就要去英國唸書了，聽說那邊的伙食賊難吃，我倒是有了減肥的希望。在這裡不行，大廚手藝太好，美食擋不住。”
王嬌婻支起三腳架，裝上攝像機，教會夏末操作，開始錄製視頻。
薛姨親自送來果盤飲料，站在一旁觀看，滿臉欣喜。夏末心想，對主人家的孩子這麼上心，這樣稱職的管家實在難得。
錄了好幾遍，夏末點頭滿意。王嬌婻搬了筆記本電腦過來，插上讀卡器，把視頻文件下載到電腦裡。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怎麼老是出錯呢？俞而姐，你來幫我看看。”
“我不懂的。”夏末躲得遠遠的。
“你不是計算機系的嗎？”王嬌婻說。
“我……”夏末心驚膽戰，計算機她是一竅不通的，這下要穿幫了。
“嬌婻，書房抽屜裡有臺蘋果電腦，你去拿來試試。”凌宮梓說。
換了臺電腦，視頻順利下載。
“爲什麼我的電腦就不行呢？出了什麼問題？”王嬌婻還在問。
“可能是讀卡器程序不匹配。”凌宮梓說。
“俞而姐，你學計算機，連這都不會？”王嬌婻不打算放過夏末。
“我……”夏末臉上發燒。
“我知道了，”王嬌婻湊到她面前，“俞而姐，你是個學渣。”她哈哈一笑：“正常。如果一個人臉蛋漂亮，身材好，跳舞一級棒，再是學霸的話，那就逆天了，老天爺都不答應。”
夏末吁了口氣，心想，老天爺不答應嗎？那麼老天爺可是夠操蛋的。
王嬌婻的跳舞視頻發到朋友圈裡，引起很大反響。她拿給夏末看，點贊不多，一長串的評論大都是諷刺、挖苦、嘲笑甚至謾罵。
“你跳得不差，你同學怎麼這樣說話？”
王嬌婻漫不在乎：“她們在嫉妒我呢。相比起讓人羨慕，被人嫉妒才帶勁。你瞧着吧，等我學會了極樂淨土，她們就只有膜拜的份了。”
“什麼？你還要學極樂淨土？”夏末一驚，這個暑假都要耗在她身上了。
“當然了，血洗B站的兩大毒品我都要學會，俞而姐，你肯定都會的，對不對？俞而姐，你是我最崇拜的人了，沒有之一……”
於是夏末繼續當舞蹈教練，凌宮梓繼續當伴奏。
夏末覺得完全偏離了她的本職工作，私下裡和薛姨談了談。薛姨說，宮梓開心就好，跳舞比較累，我給你加錢。夏末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凌宮梓看上去並不在意，只是在休息的時候會給自己彈一些經典曲目洗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