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坐在書桌前猶豫，讀哪本書好呢？那本引得凌宮梓發飆的《牧羊少年》，她不敢輕易觸碰。
“讀人類簡史。”對面的人發出指令。
夏末翻開那本磚頭一樣厚的書，結結巴巴唸完一個章節，在此期間，凌宮梓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你對智人，尼安德特人什麼的很感興趣嗎？”夏末忍不住問道。
“沒有，”凌宮梓說，“我只是想從人類種族的繁衍、變遷、發展、演化的歷程中，尋找出單個個體生存的意義。”
“個體生存的意義？”夏末問，“找到了嗎？”
“沒有。”凌宮梓嘆息一聲，“在時間的長河裡，個體的存在極其短暫，如波光一閃，轉瞬消逝。對於個體而言，To be or not to be, 也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生存的意義，應該是個很深奧的哲學題目吧？”夏末抓抓頭，“我倒沒有仔細想過。”
“是啊，大多數人只是渾渾噩噩地活着，很少有人願意思考這樣的問題。”
“打工賺錢讓自己活下來就已經很辛苦了，哪有精力胡思亂想。”
這句話脫口而出，沒經大腦。一出口夏末就發覺說錯話了，懊悔不迭。她假借的身份是大學生，由父母供養，不是自食其力的打工仔。
她連忙東拉西扯加以掩飾：“這個問題好像很多書裡都有提到，好像也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不過《牧羊少年》這本書，倒是提供了一種解答。”
“是嗎？”
“我來讀給你聽。”
夏末打開書本，從上次被打斷的地方往下念：
……“在人生的某個時候，我們失去了對自己生活的掌控，被命運主宰了我們的人生。這就是世上最大的謊言。”
“這種事沒發生在我身上。”男孩道。“別人希望我成爲神甫，而我決定當個牧羊人。”……
她偷眼瞧了下凌宮梓，見他沒有反應，稍稍放心，繼續往下念，一直唸到
……“天命就是你一直期望去做的事情。人一旦步入青年時期，就知道什麼是自己的天命了。在人生這個階段，一切都那麼明朗，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人們敢於夢想，期待完成他們一生中喜歡做的一切事情。”……
凌宮梓突然插話：“你有自己的天命嗎？”
“有啊。”夏末想了想，“我有過自己的夢想，曾經我一心想當科學家，搞科學研究，發明創造，造福人類。”
“呵呵……”凌宮梓嘴角上翹：“居然還有人有這種想法？”
“不可以嗎？”
“聽上去就像小孩子信口開河。到你這個年紀，沒有更具體的目標嗎？”
“那時候我各科成績都很好，數理化都很喜歡，不知道該選哪個，本來可以等兩年再定方向的，卻沒想到……”夏末差點又說漏嘴，連忙剎車，轉移話題，“你呢？你有自己的夢想嗎？”
“我曾經想成爲企業家，像我父親那樣，白手起家，創造財富，造福社會。”凌宮梓一臉苦笑，“卻沒想到變成現在這付樣子。在人生的起步階段，我的夢想就已經夭折，如果無法完成天命，生存的意義又是什麼？”
夏末無言以對。
書房門猛地被推開，一個女孩闖了進來，衣着靚麗，眉目如畫，看到屋裡兩個人，她愣了一下，撲到凌宮梓身上，叫道：“表哥，我回來了。”
“別這樣。”凌宮梓無奈地推開她。
女孩撅起嘴：“這麼久沒見面，也不對人家好一點，人家可是天天想着你，一放假就趕來看你。”
“謝了。”
“表哥，你在屋子裡戴什麼墨鏡？”瞟了夏末一眼，“這次怎麼換了個女的？”
“你一個人回來的？”凌宮梓問。
“我和表姑一起回來的。”
“媽媽回來了！”凌宮梓的臉色一下亮堂起來，對夏末說：“今天就到這裡吧。”開着輪椅出去了。
女孩沒有離開，她一屁股坐在書桌上，歪着頭，把夏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咪咪地問：“你是來給我表哥唸書的？”
“是。”
“來給我表哥唸書的人多了去，都是我表哥的小玩意，揮揮手他們就得走人。你可別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
“現在你可以走了，不用再來了。這個暑假由我來陪表哥。”
女孩的話夏末壓根沒放在心上。這兩年她四處流浪，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歷過，豈能被一個小丫頭輕易趕走。三天後，她再次走進大廳，不料在樓梯口被女孩攔住。
“你怎麼又來了？”女孩質問。她十五六歲年紀，身材不高，體型微胖，站在樓梯上卻是一副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樣子，“說過不要你來的，臉皮真是厚。”
“你誰呀？”夏末不客氣。
“我叫王嬌婻，是凌宮梓的表妹。你沒聽到我叫他表哥嗎？”
“你不過是個表妹而已，我幹嘛要聽你的？我只聽僱主吩咐。”
“你……”女孩氣得跺腳。
薛管家匆匆趕來：“表小姐，你這是在幹什麼？”
“薛姨，”女孩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夏末，“叫她立刻走人。”
“李同學是宮梓親自選的，我怎麼能叫人家走呢。”薛管家上去摟着女孩，哄她說：“藍莓蛋撻剛剛出爐，你最愛吃的，快來。”一陣風似的把她給拉走了。
夏末走進書房，凌宮梓已經在裡面了，問道：“我表妹爲難你了？”
“沒什麼。”
“嬌婻有點任性，你不用理她。我選的人，誰敢動。”
“你選的？那天面試你在場？”
“呃……”
“你在裡面是吧，所以放了隔斷。”
“呃……以前都是薛姨選的，這回我想自己選……”
“爲什麼選我？”
“這……我也說不清楚……”
“你選錯人了。”夏末情緒突變惡劣，脫口說道：“我不是T大的學生，現在是不是該叫我走人了。”
凌宮梓沉默了一會，說：“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去沙灘上玩兒吧。”
夏末向窗外望去，一直嚮往的陽光沙灘此刻蒙上了一層灰色，變得黯淡無光。
“不去。”
“我給你看樣東西。”凌宮梓想了想說，“跟我來。”開着輪椅出了房門。
夏末懶洋洋跟在後面。
輪椅在迴廊上前行，拐彎抹角毫無障礙，像是長了眼睛一樣，最後駛進西邊最末端的一個房間。凌宮梓在牆壁上摸索着按下一個按鈕，落地窗簾緩緩打開，露出一排拱形花窗，各種顏色的玻璃拼成美麗的圖案，陽光穿過玻璃窗，五彩斑斕的光暈灑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哇哦……”夏末驚歎。
“漂亮嗎？”凌宮梓伸出手，似乎要托住五彩的光線。
“太美了，就像小時候玩過的萬花筒。”夏末說。小時候父親給她買的玩具，把一隻眼睛湊在小孔上，輕輕一轉，裡面的碎玻璃就組成一幅多彩的圖案，被內置的三棱鏡多次反射，無限擴展，千變萬化。小時候的夏末曾夢想走進那絢麗的世界，沒想到在在這裡夢想成真。
“萬花筒？”凌宮梓詫異，“你沒去過教堂？”
“沒有。”
“歐洲的教堂裡都有這樣的彩色玻璃窗。”
“你去教堂做什麼？難道你信上帝？”
“如果我能信教的話就好了，心裡就不會這麼失落。”凌宮梓說，“我十三歲那年在英國一個小鎮上學，常到附近的小教堂裡去，坐在長椅上聽唱詩班吟唱聖詩，窗上的彩色玻璃像寶石一樣閃耀。”
“哇塞，你十三歲就出國留學了，好厲害！”夏末驚歎。
“這算什麼？我父親十三歲離家外出打工，身無分文，舉目無親，還不是赤手空拳打下一片江山。我不過是出去讀書罷了……但實在是太寂寞了……”
“我十三歲上縣中讀書，每週都能回家，剛去的時候還是想家想到哭。”夏末說，心想，原來人人羨慕的富二代不是那麼好當的。
“後來，我在歐洲旅行，去過很多有名的大教堂，見過無數高大宏偉，美輪美奐的窗戶，彩色的玻璃拼出人像、植物和宗教故事。但我總覺得，還是那座小教堂裡的彩窗最讓人感覺親切，就把它複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