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檔時間: 9/28 2008
更新時間: 09/28 2008
這還是小柳村嗎?張大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還是沒有柳樹的小村莊,雖然,還是陽光燦爛的田野,但遠處樹起的一排排的廠房與一溜溜的載滿礦石的傳送帶,但小村兩旁由幾十處小洋樓和大瓦房夾雜形成的建築羣掩蓋了後面的低矮潮溼的茅草房,無一不表明,就在他離開家的這幾年間,小柳村人的生活正在發生著劇烈的變遷。
開車來接張大川的就是當年隨林可鍾一起來卻被堵在小柳村村外的保鏢。多年不見,他還是老樣子。在附近一個較大的縣城裡,他開來了另一輛黑色的奔馳敞篷跑車。這樣的敞篷跑車涼爽透氣,很適合夏季草原的天氣。
雙方交接時,保鏢只瞟一眼悍馬上的張大川,就很爽快地把一摞過戶文件交給汪正,然後掐著張大川的胳臂,直接把張大川從悍馬上拉下來,塞進了自己的敞篷跑車,一溜煙就開走了。後面汪正在叫:“喂,還有大川老師的行李呀!”保鏢也不知聽到沒有,車,反而是跑得更快了。
近年來才由國家投資興建的長途公路上,來往的車還不多。保鏢開著敞篷跑車,一路上把油門踩到底,遇車超車,極速狂飆,“嚕──”那些開著笨重的長途貨運卡車的司機們,往往只聽見喇叭響,然後就覺得眼前一花,一道黑亮的車形殘影僦飄移過去。嚇得倒楣的司機們往往是重重地一打盤子,車尾被慣性帶出狠命的一甩的軌跡,纔算穩住了車子。司機們破口大罵,但肇事者早就走得遠了,哪裡又聽得到。
到了晚上,保鏢才停下來,找家路邊的小旅店,要了兩碗牛腩面,便埋頭進粗瓷海碗裡大吃起來。而張大川卻是一下車,就扶著路邊的牆大吐特吐起來。這樣開車完全是不要命的開法,他一個普通民教哪受得了?但是他心裡也明白,這個保鏢就算以前不是林可鍾的心腹,但經過小柳村的圍攻事件,他不是心腹也會變成心腹。保鏢這麼做的背後意義,分明就是在表明他對張大川的極度不滿!難道,林可鍾這些年過得很不好?還是當年落下了病根!張大川一面吐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一面卻感覺心有些懸在半空的感覺。
但,也因著保鏢的這種態度,有些心情也更清楚地浮現上來。
他不愛林可鍾,確切地說,是不夠愛林可鍾。林可鍾是他實際意義上的第一個情人,但,就跟對林可鍾的淡淡的思念埋藏太深一樣,過去傷害留下的後遺症其實也只是隱藏太深,而且可能終身無法痊癒。
一方面,他沒有後悔當日在幾百人面前下跪認錯,因爲不那麼做的話,好幾百人大械鬥起來,死人可就多了。
在他的眼裡,林可鍾一直就表現得像個高高在上、美觀鮮嫩的城裡人。
即使很可能是林可鍾的影響,他現在成了一個只喜歡男人的男人,但是,他還是無法忘懷,在遇到林可鍾前,他就是一個地道的西部農民的兒子,唯一的人生價值也就是勤勤懇懇教好自己的書,踏踏實實過好自己的日子,但,林可鍾的出現卻讓他再也無法教書,徹底攪亂了他的日子。這就好比把一棵已經落地生根的成熟莊稼,生生刨出來,再移栽到別的它不適應的土壤,這種滋味,或許只有這棵莊稼自己才明白吧!
但在另一方,面他卻開始後悔當年在悍馬車上的情緒崩潰。
五年過去了,五年前的他到底是無知的,總以爲跟同性之間的戀情就是他的原罪,但現在,《藍宇》、《春光乍泄》等等電影,電視上終歸是放過的,而且小郭和汪正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但他們明顯沒爲自己是同性戀而苦惱,小郭和汪正都活得張揚恣肆。
現在,張大川雖然仍對家裡、對白校長感覺到深深的歉意,但,他可以被趕走,被村民排擠圍攻,卻已經不會再情緒崩潰。他現在不愛林可鍾,他會想辦法盡力跟他說明;他以後愛上另外的什麼男人,他也會盡量忘掉好好地心無愧疚地去愛。
第二天,車又繼續往前。就在張大川以爲今天又要受整整一天的罪的時候,車卻是到了,到了小柳村。
張大川下車緩緩地走過小柳村。現在正在上午,小柳村裡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偶爾一些看家的老人,看到張大川,登時就瞪大了眼,有些是立刻轉回頭去裝作沒看到的,有些卻一直不轉睛地繼續看他,臉上的神色很是複雜,還有一位老人卻走到他跟前,很是緊張地問:“你是大川!你不會回來找愛國報仇的吧?其實愛國也沒什麼壞心眼,當年的事是他一時沒想開!現在,你二大伯也去了,愛國家有兩個孩子呢,你可得行行好,千萬別在小林老闆面前說愛國的壞話,讓愛國倆口子丟了礦廠的工作呀!”老人當然不是二大伯,是愛國的岳父。
張大川忽然就有些明白了,雖然整個西部都正在悄然發生著鉅變,但爲時尚短,無法履蓋方方面面,尤其是在整個縣上都是最偏遠的小柳村,而小柳村的這些巨大變化,怕是離不開林可鍾吧!
小林老闆?原來當年的小林老師已經變成小林老闆了!小林老闆回小柳村,倒是用錢尋回了自尊,狠狠洗雪了當年也被趕出小柳村的恥辱,而他張大川,回到小柳村的唯一價值,就只配在舊情人面前挑撥離間了。
面對老人的要求,張大川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他默默地走開了,一直走到位於小柳村最後面的學校。但他並沒有進學校,也不想進去,而這時候一路上都遠遠跟著他的保鏢這時候就適時地出現了,打開學校旁邊的一棟小洋樓,領著他走了進去。
站在小洋樓二樓的陽臺上看,學校也變了。當年那排礙眼的“危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一棟兩層的嶄新的教學樓。小樓旁是一豎排的鎦金字,雖然看不大分明,但隱約就是“林**樓”四個大字。這東西很多地方都有,電視裡還放過,最多的就是“邵**樓”。
正趕上下課時間,孩子們樓上樓下,瘋跑追逐,掀起一片的歡聲笑語。而從那些夾著書本和教具,從樓上下來的老師裡,張大川看見了熟悉的白校長、何老師、王老師還有李老師的影子,此外還有幾個他並不認得的年青老師。
白校長看上去又老了一圈,但精神還好,跟旁邊的年青老師也是說說笑笑,神色很和藹。至於李老師,他竟然沒去當村長,而選擇繼續留在學校,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而這也變向地說明,李老師實則也不是什麼壞人!如果再加上愛國岳父說的愛國也不是壞人,那麼,當年到底誰纔是壞人呢?難道怪他自己!
看著看著,張大川忽然就感覺身邊有人。他沒有轉身,因爲那人分明就湊了上來,伸出雙臂,就像過去撒嬌時那樣摟住他的腰,然後,把下巴枕在他肩上,以撒嬌的顫音說:“你回來了,我好想你呀!”跟著,有滾燙的東西滲過單薄的夏裝,滴落於他肩上。
張大川同樣地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保鏢不帶他去別的地方,偏偏帶他回小柳村,那意思,很明顯了。他們之間,從來就是不平等的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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