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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川盡力讓自己不想林可鍾的事,全心投入他所熱愛的教學工作。時間過得飛速,又到了一年一度放寒假的時候,張大川特意去縣上接兒子回家過年。
天氣很冷,在學校大門前等著接孩子的家長也很多。不少家離縣上遠的家長趁機圍住老師,詢問自家孩子的學習情況,有的則把隨身帶來的土特產拿出來送給老師。
張大川跟別的家長閒聊著,眼睛卻是緊盯著學校的大門,看涌出來的學生裡有沒有兒子的身影。這時候,一個從學校內走出的外國人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個個子高高的外國小夥子,上身穿著大紅色的羽絨服,下身是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金髮,藍色眸子,一隻耳朵上還戴著銀色耳釘,在人羣裡格外搶眼,全身似乎都洋溢著青春的活力。似乎是學校的外教老師,因爲旁邊有學生不住地用夾雜著中文的半吊子英語,問他問題或朝他道別。而他也微笑著用英語回答。
張大川雖然在學校裡不教英語,簡單的英語多少聽得懂一些,但複雜的就一句也聽不懂了。他聽到學生不停地叫“林肯老師”、“林肯老師”,想必是外國小夥子的名字。
但張大川卻知道,他絕不是什麼外國人!第一次見他時也是這樣的,深邃洋氣的五官、新新人類的打扮,雖然現在的他已經略黑了些、瘦了些,可在這種根本沒見過幾個外國人的偏遠地區,仍然很容易被別人當成洋人。
林可鍾似乎也看到了張大川,停下來鎮定地回望著他。
張大川心裡滿是憤怒,爲什麼他答應了不再來打擾自己的生活,卻又出現在這裡?他是什麼意思!但他並不擅長吵架,儘管氣得混身發抖,可也沒想過是不是該上前理論。
“爸爸、爸爸!”直到感覺袖子上輕輕的拉扯,才發現兒子已經從學校大門出來了。但兒子看著他的眼神是怯怯的,完全不敢跟他對視,張大川倏地就明白了,林可鍾來到縣上的消息,兒子早知道了,只是瞞著他而已。
有再大的火氣,對著兒子,張大川也發不出來。現在兒子大了,他想些什麼、做些什麼,做爸爸的也不可能什麼都干涉;林可鍾也不是去小柳村,他只是呆在縣上,也不算完全違背當初的誓言。張大川只得苦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說:“俺們回家吧!”
“爸爸,林叔叔……”耀祖想解釋,但父親張大川打斷了他。張大川說:“沒事。他終歸是你林叔叔,你要是喜歡的話,爸爸是不會阻止你跟他來往的。”其實他心裡想說的是絕對禁止兒子跟林可鍾有往來,但是,沒告訴兒子關於他親生母親的事,已然心裡有愧;而兒子跟林可鍾之間,畢竟也曾經是一家人,林可鍾看著耀祖長大,他們之間是有感情的。
自己跟林可鍾的恩恩怨怨、癡纏愛恨,是大人間的事,絕不應該波及孩子。
“不是的,爸爸,你聽我說……”耀祖有些著急,可是父親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孩子,你現在長大了,有你自己的想法這很正常,爸爸絕對不會怪你的。在你小的時候,你林叔叔就待你很好,他是真心把你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現在,他來看你,你也很應該對他盡一份孝心。”
“爸爸!”耀祖雖然感動,心裡卻是更急了,眼看短時間說不清楚,忽地從身後的書包裡掏出一張包紙,一把塞到爸爸手裡,“爸爸,你看看就明白了。”
《A城晚報》,張大川一眼就看到了上在的大標題。他情不自禁地扭頭,發現林可鍾已經走了,人羣裡找不到那顯眼的高出衆人之上的紅色羽絨服。
再低頭看手裡的報紙,上面用顯眼的大標題寫著《林氏再度易手,侄子不如兒子》。
張大川的心裡跳了一下,趕緊接著往下看,新聞的內容真地就是林可鍾已經喪失了手裡掌握的林氏企業,他二叔林爺將重新執掌林氏。報上還推測林爺很可能是有私生子,纔會千方百計地收回已經交到侄子手上的公司,以待將來重新交到私生子的手上……
張大川的眼神陡然有些飄忽,難道說林可鍾現在真地已經一文不名、無法在A城立足,纔會千里迢迢地來縣上,靠在一個縣城高中當外教謀生。
“不是的。報上說的不全是真的。”耀祖解釋道,“這件事,是林叔叔自己要求的。”
“他自己要求的?不對呀,你怎麼知道?”張大川的靜默儘管時間很短,但這麼大的事,他得問清楚。
“是……是林熹濤打電話來說的……林叔叔來了之後,平時……平時也很少跟我說話……林熹濤還說,現在爲這個事,林家鬧得厲害。林爺罵林叔叔不孝……要把林叔叔的名字從族譜裡抹去……”
“他……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張大川想起上次在電話裡聽到的林可鍾在家鬧絕食的事,難道說也是爲了這個?一時間,他也忘了問兒子,遠在A城的林熹濤爲什麼會在電話裡說這些。
“那……那俺就不知道了。或許……或許得問林叔叔自己才知道吧。”耀祖說。
張大川的臉色變了又變。他的經濟頭腦雖然一直是少的。但這麼多年過去了,西部的經濟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也使他逐漸明白了林氏的豪富,在全中國都是排得上號的。
以前,他怪林可鍾把林氏看得太重,其實細想想,當一個人原本就沒什麼錢的時候,自然很容易目無錢財,可一個人手裡有了很多很多錢,自然捨不得這麼多錢。
歸根結蒂,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問題部分是因爲生長環境不同造成的觀念不同,如果非要辯明誰錯誰對,還真不好說。
而現在,把林氏、把錢財都看得極重的林可鍾,居然選擇了主動放棄──到底是爲什麼?到底是林爺真地對自己一手養大的侄子翻臉無情,抑或是林可鍾自己的想法……
張大川有些不敢往下想了。如果說林可鍾真地是爲了他而放棄林氏,這樣的犧牲,實在太重也太大,又讓他何以爲報?
不過林可鍾或許真地做得出來,正如當年才二十多歲的富家公子竟然舍下大城市的繁華,來到西部最偏遠的小村投資一樣。這些,全是一般人做不出來的事!
“走吧,俺們回家吧!”多少年過去了,張大川以爲自己什麼都看開了,但這一刻,終於又有了當年面對林可鍾時的不知所措,那張黑紅平和的臉隨之變得灰暗,佈滿了難以言說的慌亂的yin影。
偏過頭,再看一次,確認林可鍾果然已經走了。這纔有些放心起來,拉起兒子的手,急急忙忙就向車站的方向走,“天冷,耀祖,俺們就別在縣上吃飯了,買好一些吃的帶到車上去,這樣能早些到家。”
“可是,爸爸……”耀祖不樂意了,跟爸爸拉扯著,倒退著往後,“……俺餓了。俺要吃完飯再回去麼!”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不想回去就別回去了。”也是心裡急,這或許是這輩子張大川對耀祖說過最重的話,剛一說完,就看到兒子的嘴癟了,想哭的樣子,張大川頓時後悔了。正想說兩句好話補救,耀祖便一把甩開他的手,說“壞爸爸”,轉身就跑。
“耀祖!”張大川大急,但手裡還有一堆的東西,等他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提起腳想去追的時候,卻看到了驚駭欲死的一幕,“不──”
也是在那一剎,只顧著跟爸爸賭氣的耀祖聽到了尖銳的剎車聲,從車窗裡透出的是一張金黃頭髮的、慘白恐懼的臉,“耀──祖──”在駕駛座上,林可鍾整個人都完全扭曲地、使盡全身力氣地往左猛打方向盤。
“啊!”耀祖一聲尖叫,一屁股重重地坐倒在地上。
“吱──轟──”林可鍾的車幾乎是擦著耀祖的身體拐了出去,彷彿一個喝醉酒的醉漢,一頭撞在了路邊的花壇上。
“耀祖!小林!”張大川駭得五官變形臉孔扭曲,衝上去先緊緊擁抱了渾身癱軟的兒子,焦慮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遠處開始冒煙的小汽車,放聲大哭,“快救人呀!你們快救救他!他不能死呀!要死就讓俺去死!俺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