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跟男人,還被人抓姦在牀,畜牲都不如呀,老張家一定是祖上沒積德,纔會生出這麼個丟人現眼的兒子!”
“還老師呢?咱們家孩子要交他手上,那還不得都斷子絕孫了!要是我兒子,我一定活活打死他,也省得丟人!”
“唉,大川那孩子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挺老實的孩子呀!我看吶,那小林老師也太俊了些,要真起心勾搭,大川血氣方剛的,哪把持得住?所以說,這事可能不全怪大川!”
“你也不看看那小林什麼塊頭,他姓張的什麼塊頭,還能被人強了去不成?我看就是他自甘下賤!我呸,要有機會,我也會一巴掌拍死他!”
星期二,張父和張大山一起趕著驢車連夜往小柳村趕,沿路就聽到這些指指點點的議論,差點就戳穿了他們的脊樑骨。
但張父像沒聽到似的專心趕車,臉上那些與西部太陽朝夕相處形成的紅色肉瘤,似乎就要滴下血來,偶爾一揚鞭,那頭黑驢的鼻孔就噴出霧一樣的熱氣,打著響鼻跑得更快了。
張大山卻躁得一路上都把臉夾在褲襠裡了,直是後悔聽信婆娘的話,說二弟雖然不爭氣地跟城裡的小林老師有了這層關係,但到底自家的兄弟,出了這種事好歹得給他尋條出路,別真一時想不開了,去看看一來顯出做兄長的樣子,日後讓人說不了閒話;二來不定就能撈些好處,小林老師上次隨隨便便就給了他們一千,說不定給二弟的更多。
傍晚,驢車披著滿身落日的餘暉來到了小柳村學校。但出乎他們的意料,三三兩兩還在外面忙活的小柳村村民們看到這對張大川的父兄,有的是裝沒看到,有的居然就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雖然一路駛過村中,還是有那些竊竊的私議,但沒有像別的村子那樣當面說的,而且說這話的人也極少。張父和張大山面面相覷,似乎就感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到了學校,兩人才發現全校的老師居然都在。白校長就站在宿舍的走廊上,似乎正在微笑著等待兩父子的到來,張大川躲在三個老師後頭,低著頭,躲躲閃閃地不敢看他們。
張父有些疑惑,但張大山卻正是年青氣盛的時候,一看這不爭氣的弟弟,一天受的憋屈頓時暴發出來,上去把張大川從走廊裡拉出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下手極重,疼得張大川四處翻滾著,既不敢躲閃,更不敢出聲,只是咬牙強忍,想死的心都有了。不一時身上就皮開肉綻,有絲絲縷縷的鮮血流出來,紅梅般,朵朵綻放在白色的雪地上。
這樣打了好一會兒,王老師到底是女人,看不過眼,推了推旁邊的何老師,夫妻倆就一起上前使勁拉開了張大山:“張大哥,別打了,孩子還小!”“是呀,大山兄弟,大川是在學校裡出的這事,要說起來我們這些當老師的都有責任,要打你就打我們吧!”
雖然這些年跟弟弟有過心結,生分了許多,但一頓打下來,看弟弟不避閃的樣子,就知道在弟弟心裡是有他這個哥哥的,張大山忽然就鼻子一酸,推開何老師夫妻,自己走到一邊,蹲下來抱住頭就悶悶地道:“大川呀大川,你讓哥怎麼說你呢?哥是恨你不爭氣呀!你可是個男人呀,怎麼能這麼輕易就讓那姓林的給得了手去呢!”
張大川看到兄長傷心的樣子,也一直爬到了張大山身邊,抱住他哥就哭了:“哥,對不起,是俺不好!俺不爭氣!”
哥兒倆一起抱頭痛哭,多年的心結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血濃於水的親情。
張父看到兩個兒子這樣,眼睛也紅了,本來許多的訓斥、許多的責罵忽然就變得不重要了。孩子是錯了,但知錯能改也是好孩子,只可惜對不起學校對不起白校長,孩子出了這種事,顯然是不合適再在這學校呆下去。張父看了看面前似乎比他還蒼老的白校長,囁嚅著正想說話,白校長顯然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麼,擺擺手就說:“說起來,我應該早上門認認親家哥的,倒叫你來了,這麼遠的路、這麼冷的天,難爲你親家哥趕來呀!”看張父不解的樣子,白校長又把昨天晚上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現在,大川也是我的兒子了,我的外孫就是你的孫子了,親家哥,你說,咱們是不是就是一家人呀!”
張父楞了半晌,最後只是說:“這怎麼敢當?這怎麼敢當?”他已經明白,爲什麼進小柳村時的那些村民跟別的村表現不一樣了,原來是白校長,那些打招呼的村民一定是白校長當年的學生。莊戶人念舊,也隨大流,只要村裡說好的人多了,那些說不好的人就會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錯了!說到底,孩子是在小柳村學校教書,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只要他還能在小柳村站住腳、哪怕是搖搖晃晃地站住腳也行呀,農村的規矩,外面那些人就算恨不得活活打死大川,也不可能衝到別族的村落來要人。
“白校長!”張父忽然就尖尖地喊了聲,白校長忽然兩手抱著自己的肚子,蜷縮著緩緩坐倒在地,嘴脣都沒了血色。所有人都慌了,張大川就說:“乾爹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呀?俺揹你去衛生所!”張大山和何老師趕緊將白校長弄到張大川背上,幾個人蹬蹬蹬就跑了學校。張父也想去,被王老師、李老師留住了,說:“他們幾個去就行了,您老還是先歇一會兒!”
輸了兩瓶液後,白校長的情形好了許多。張大川、張大山兄弟就把衛生所的王大夫拉到一邊問:“白校長這不是胃病嗎,怎麼會發作起來這麼厲害!”
王大夫回頭看了看白校長,終於還是說了實話:“唉,一開始是胃病,但看這情形,就怕是惡化了!我這兒治個頭痛腦熱還行,有些病是不敢耽誤的!”
張大川兄弟倆一聽王大夫這麼說,就知道是白校長自己叮囑過王大夫不要隨便告訴旁人他的病情。白校長這病,怕不是普通的胃病了!
張大川頓時臉色慘白,又想了想才問:“那王大夫你說,俺要是帶俺乾爹上大城市治病,他能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