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波好不容易平息。小柳村村民各自回家換衣,李二祥也找村民借來厚冬衣給苦主一家子穿了,調車把他們送去鄉上他們現在落腳的旅店裡。
張大川進了家門,就坐在樓下堂屋的板凳上不說話。
林可鍾換掉身上的溼衣,剛從樓上下來,看到愛人如此,也自知今天愛人受辱甚深,而且全是爲自己的原因才受了這場羞辱,心裡有些難過有些愧悔。公司的經營狀況目前就是這個樣子,而他從小就耳濡目染習慣了這些生意場上的黑暗,他絕不想讓這充滿着西部陽光氣息的漢子也沾染上這些黑暗。話說回來,他是可以回A城找二叔要錢填平西北分公司的凼子,二叔的錢夠他幾輩子吃穿不愁的。但他是男人,他不要繼續大川眼中的紈絝子弟,自己的老婆娃就要自己掙錢養活,讓他們都過上最好的生活。他或許是自私、是冷血,但大部分的城裡人不都是這樣麼?鄭寡婦可憐,可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寧願對不起外人也絕不願對不起自己深愛的人。
林可鍾在張大川對面坐下了,語氣盡量輕柔地叫:“大川……”
張大川就悲傷地打斷了他的話:“夠了,俺不知道你居然這樣狠心!他們也是窮人呀,跟俺一樣的窮人。那三個孩子還那麼小還沒有上學,現在孩子的爸爸不在了,將來他們的媽媽一個人供三個孩子上學,怎麼供得起呀?要不是實在沒有活路了,孤兒寡母敢這樣子大張旗鼓地跟你財大氣粗的林老闆鬧?你太狠心了、太狠了呀……”
是!他是狠心,可他是爲了誰呀?林可鍾也有些了怒意,但愛人如此傷心欲絕的樣子,情知是勾起他對小婭的舊傷了。就是到現在,張大川每年也會好幾次去看小婭、看白校長,看來對那一老一小,他這輩子是放不下了。
但林可鍾儘管自私,到底不是那種喪盡天良的黑心老闆,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當。也許在鄉下窮地方是有工傷死亡根本不賠的規矩,但他是從城裡來的,在城裡對工傷賠償早就有了十分完善的立法與規章制度,而同樣的人命同樣的中國人,爲什麼到了這兒就猶如螻蟻般不值錢?!
林可鍾想了想,終是過來蹲在他身邊,細白的手覆上了張大川粗黑的手背,看着張大川誠懇地道歉:“對不起了,大川,你知道我才做生意,有些事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我向你保證,今天的事情到此爲止,其碼在我屬下的廠礦裡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所有的工傷和工傷死亡,我都會按規定儘量賠償,爭取讓死者的家屬滿意!”雖然很想滿足愛人的善良,他終於還是留了一手,只說“按規定”和“儘量”,至於到底具體按什麼規定和儘量盡到哪個程度,那就不好說了。
張大川擡眼又驚又喜地看着林可鍾,心裡倒是過意不起來自己剛纔那樣過火地說他。畢竟多年前林可鍾就是第一批志願上西部支教的大學生之一,只衝這件事,就說明他的本xing還是善良的,即使今天偶爾做了錯事,但像這種死了白死的事在他們這個貧困地區以前就時有耳聞,林可鐘不過是入鄉隨俗,實際上並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己還是善良的。
張大川臉紅紅地說:“俺就知道,你還是好人、好人!俺……俺剛纔不該那樣說你……”
林可鍾噗嗤一笑道:“知道就好,那還不趕快安慰安慰我這顆受傷的心靈?”說着就嘟起了嫣紅的脣,向自己脣上指了指。
張大川也噗嗤就笑了,低下頭,飛快地就往他脣上啄了一記,忽然發現林可鍾雖然俊美如昔,但年青的臉上還是有了難掩的倦意,就說:“小林,這都快晌午了,你今天就別去上班了好嗎?!”
林可鍾怪笑着看他:“怎麼了!今天特別捨不得我出門,想要跟我二人世界?”
張大川竟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我是捨不得你呀!你看俺們好久沒一起出去玩了,今天俺們帶上乾糧,騎上自行車到附近鄉下走走看看怎麼樣?”
林可鍾忽然就明白過來。他這哪是想出去玩,他這分明是心疼自己呢,想讓自己休息一天!不禁感動地就向前一傾身,就着下蹲的姿勢抱住了張大川的腰,說:“好!咱們吃過了飯就出去走走!”
鄉村的午後就像一首優美的散文詩,閒、散、淡、遠。兩人就在這首散文詩裡一起騎着車鄉間的小路上閒逛,幸福的滋味就這樣絲絲縷縷撒在了鄉間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