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對我說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我張口想要回答,卻忽而什麼都說不出來。如此,在這鬧市之中,他與我相對無言,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沉默。
紅玉樓上最終也沒有出來一個樓主,直等到子時,街上的百姓才一撥一撥的散了開。馬車噠噠的前行,我有些睏倦卻沒敢當着他的面打個哈欠,低眉順眼的安靜坐着。
馬車停,他起身下了車,我立刻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果然回了他的府邸,沒有絲毫紅色的東西,院子裡依舊是燈火通明,偶爾便有巡夜的人行個禮。
洗漱完畢,我便站在一旁呆呆的望着看摺子的他,他發現了我的眼神,手一招將我叫過去,再接着便是取過一旁的錦帕開始給我擦頭髮。他的手很是輕緩,怕弄痛我一樣,仔細的一下一下,我本就睏倦的厲害,須臾便趴在他的腿上睡了過去。
我從不奢求有一個男子會對我一心一意,甚至一輩子只有我一個女人。若那個男人是楊世遺,我甚至連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可是心裡還是有那麼多的難過,難過到夢裡面流出了眼淚。
他擦乾淨了我的眼淚,抱着我回了牀榻。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裡,輕微的動了一下身子他便醒了過來,我身子僵了一下,沒敢再動。
他便低低的笑了一聲,“醒了?”
我悶悶的嗯了一聲,點頭。
再接着他便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髮,“睡得可好?”
我便又嗯了一聲。
完全的清醒了過來,卻不想動。過了一會,他忽而便將我從他的懷裡拽了出來,看着我的眼睛開口,“夏國變天了。”
我一直以爲夏國的宮變是像寧王在北國一樣,會很快的被人鎮壓下來,可是當我從太子府邸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幾乎街上所有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衆人皆說,夏國皇帝荒淫無度,寵信妖妃,誤信奸佞,民生不安,有志之士終於忍受不得,夏國已經改朝換代,整個朝堂從上到下完完全全的被換了個徹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一將功成萬骨枯,夏國兵士死傷無數!
而更讓人奇怪的是,夏國發生內亂的時候,丞相甘羅閉門不出,內亂結束,他開了府門,依舊是一朝之相!
如此,很多人便說其實甘羅參與了這場政變,甚至在其中還產生了重大的作用。
皇帝齊清末下落不明。
據說,有人看到他曾在北國出現,但至此,卻再無了音信。
馬車行至街心的時候,外面忽而便傳來一陣喧鬧,我往前傾了傾身子,懨懨的開口,“又發生了什麼事?”
稍頓,侍從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了進來,“百花閣的客人在鬧事。”
受到外面人羣的影響,車行的速度明顯的變慢,我蹙眉,便撩起了車簾,“剩下的路我自行回去,你先回府吧。”
他稍一遲疑,我沒給他機會拒絕便自行的下了車。
百花閣是重修好的,也不知道誰給他們那麼大的膽子,楊世遺毀掉的東西,竟也敢明目張膽的再出現在上陵。
這邊的人羣聚的越來越多,我對此極是不耐,本想快快的繞行過去,卻不曾
想一個擡頭便看見了熟人。
那張臉被胭脂水粉掩蓋的只剩下原本的六七分樣子,較之從前多了些許的妖豔,眼眸流轉間盡顯風情。此時那雙眼睛正淚眼汪汪的望着她面前的那個肥頭大耳的人。
吳家的姐妹,一個入了宮做了宮妃,還有這一個,卻是進了百花閣當了妓女。
初時見我,那般囂張跋扈的模樣,早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滿臉的俗世塵埃。
隔着層層的人羣,她的眼眸一擡,奇蹟般的便和我相撞在了一起。瞬時,再沒了裝出來的楚楚可憐,餘下的只有驚慌失措。
轉身要逃的時候,卻被身後的男人死死的抓住了胳膊。
“臭女人!還敢逃!”
重重的一摔,他將她摔倒在地。人羣避開,她的身邊便只剩下大大的一片空地,無人幫她,便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她一個。
吳羅,吳氏阿羅,曾經世家大族高高在上的吳六小姐。
我的步子停在了那裡。
吳羅的眼神再不敢看向我,只閉了眼在地上呆呆的一動不動。那大漢反而更來了氣,“裝死?爺爺來這是花錢找樂子來了,小賤人倒給爺擺起了小姐的架子!啊呸,你以爲自己是誰,不過是個妓!”
這般罵着猶覺得不解氣的便上前狠狠的又踢了兩腳,百花閣裡終於出來了人,想要往開拽那大漢卻又不敢使勁,只得陪着笑開口道,“這位爺,我們給你換個更漂亮的不成嗎?您何必非要和這麼一個不懂事的丫頭計較?”
那大漢眼見着吳羅趴在原地不動,卻是越來越的生氣,隻手一指,眼睛圓睜罵罵咧咧的開口,“啊呸!爺爺今天就要上這個妓!上不了就叫兄弟們將你們這百花閣砸了!”
語言粗俗無比,行爲上更加讓人厭惡。只是,這種事怎的不在樓裡面解決,非得將人拖出來羞辱。
果然,不過是這漢子的話音剛落,人羣之外便傳來一個聲音,“喲,我當這是誰堵住了大傢伙的去路……吳家的六小姐?”
人羣中自動的便讓出了一條道,那聲音是在一輛馬車之上傳出來的,馬車寬大得很,裡面坐着五六個大家小姐,此時四周的簾子全部的捲了起來,裡面的情景一目瞭然。
那幾個女子俱都眼熟的很,人人的手裡晃悠晃悠的拿了一把扇子。
日頭漸漸的大了起來,我自覺該回府,身後卻堵了許多的人,擠不出去。愛看戲,廈華王朝以來人們最大的劣根性。
吳羅顯然也聽到了她們的聲音,身子又僵硬了幾分,緩而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只對着漢子微微的低眸,“抱歉,今日身子不適。”
這般說完,她轉身便要走。
馬車裡卻是又傳提高了的聲音,“慢着,吳氏阿羅!”
吳羅便像是沒聽到一般,眼看着就要進了百花閣的大門,忽而便有人開了口,“吳羅!你如你哥哥一般是個廢物,連一個客人都服侍不了!”
我蹙眉,這話着實太過分了一些。
吳羅的身子便停了下來,頭也未回的開口,“各位小姐認錯人了,這裡沒有什麼吳氏阿羅。”
馬車上的女子們便此起彼伏的笑了出聲,“嘖嘖,我們目中無人的吳氏阿羅如今竟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認了!”“可不,嫌丟
人呢唄!”“也不知道吳玖知道他的寶貝妹妹現在成了妓,會不會羞憤的想死!”“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她們的笑聲越發的刺耳,旁邊的人羣便也開始小聲的嘀嘀咕咕。吳羅的身子顫的厲害,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哭。
只覺得心中忽而不忍。這明顯是一個局,侮辱吳羅的局。
她回頭,眸子裡的倔強讓人心驚,嘴角揚了揚開口,“各位小姐如此直視煙花女子與嫖客,還在當街之上如此大肆的探討,當真是‘世家名門’!不若,和阿羅進去再探討一下房中之術如何!”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眼神在車中的幾個女子臉上一掃而過,稍壓低了聲音挑眉開口,“保準各位受益無窮!”
我收回了邁出的步子,她很好,起碼不是毫無還擊之力。
只是沒有注意到,她的話音一落,車中的女子便是衝着她身邊的漢子使了一個眼色。那剛剛撒潑的漢子立馬的上前,一把揪住了吳羅的領子,使勁的將之拖到了街中心,“啊呸!原來當真是什麼大小姐!如今爺爺給了你錢,你就得讓爺爺快活了!脫!”
光天化日之下,他將她推倒在地,開始拉扯她的衣裳。而那幾個龜公,此刻竟也因爲馬車裡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只任由着吳羅讓人欺負。
如此,那幾個坐在車中的女子便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撫了撫額,須臾扯了扯嘴角,緩步上前,腳下用力使勁的衝着那漢子的腳踝處一踢,正是關節處,他吱哇一叫,抱着腳踝遠遠的跳了開。
吳羅的臉上有種認命的神情,眼角處卻掛着淚珠。
她睜眼,我便向着她伸了手,周圍的人聲忽而便大了起來,紛紛的勸着我,“這位小公子,莫要管這等閒事!”“可不是,落不得好,再惹了一身騷……”“快快走吧!青樓妓子罷了,當不得真!”
吳羅本來亮了起來的眼睛,忽而便暗了下去,終究沒有搭上我的手,自行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知她不想讓我看到她這般狼狽的樣子,只是,路見不平了……總歸要拔刀相助不是?我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錦袍,帶着衆人的眼神向着那輛華麗至極的馬車,施施然而行。
車中的女子,自然也看到了我,其中一個便先開了口,“你這人,竟好多管閒事麼!”
我手便在腰間輕輕一摸,拽了一根銀針出來,聽到她的聲音,輕聲一笑,“怎麼算是好多管閒事,小姐有所不知,區區在下我還有一個癖好,專愛囂張跋扈的女子……唔,一下子見了這麼多,也省的挑了,不若你們誰主動陪在下一晚,與我共度春宵?”
那些女子的臉色迅速的青紅一片。
先前開口的女子便伸手一指我,“小小貌醜的庶民!竟敢調戲我等,不想活……啊……”
馬匹受了驚,她的話沒有說完,我收回扎針的手,回身,下意識的撫向臉上的疤痕,今日忘了帶幕離出門,居然說我貌醜?牙齒便不禁的磨了磨。
眼見着人羣漸漸的散去,吳羅卻是向着我走了過來,她的眼神停在了我的臉上,我一時有些不知要說什麼,只得放下手任她看着。
許久,她才收回眼神,神色不明的看着我的眼睛,輕聲開了口,“秦漾,許久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