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的鬼朝自己本影對視了一下,便消失了。
霎時間,整個空域內充斥着百日鬼淒厲的叫聲,聽上去似乎是數字式動力控制系統發生問題讓發動機工作不正常,或者進氣口失速。誰也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損壞,但這尖銳刺耳的嘶鳴足以說明它的痛苦,像只受傷的狼妖,令人不寒而慄。
新明斯克號的水兵幾乎是漠然看着黑沉海天間有弧光閃現,百日鬼便這樣逃離了。
剛纔發生的一幕太過突然,更何況近距離目擊百日鬼的戰鬥,大部分人恐怕早就放棄了判斷與邏輯、只需靜靜觀看就好,反正生命已經是倒計時,又何必操那麼多心。
如今,一切歸於平靜。
“呼叫萬丈槍,這裡是蛇巢。聽到請回答。”
“收到。”
烏日格即刻應答。他心裡清楚,光榮遼寧號控制檯的通訊可以不理會,但“蛇巢”的呼叫必須立即回覆。
蛇巢,就是戡亂艦隊的核心、特務艦光榮天王星的代號。確切地說,蛇巢並不是天王星號,而是雙特聯合指揮部所在之處。這裡彙集着遠征作戰情報結點、中央參謀部直隸特種戰鬥單位指揮所和特高警行動機關,是軍民兩塊牌子的協調統籌核心。天王星號只是本次作戰的蛇巢載體而已。
“萬丈槍及分隊指揮官注意,準備接收新命令。放棄任務,即刻退出戰鬥,以最快方式返回母艦。”
這條命令讓烏日格覺得有些突然,令人不甘。以他的脾氣,此時非得把百日鬼弄死、再狠狠痛揍蒙擊一頓。但他現在還不敢違逆蛇巢的指令。
海面上,新明斯克身後的奧斯曼號導彈護衛艦開始轉向朝北,她也接收到了新命令。顯然蛇巢已經認爲烏日格一敗塗地,毫無挽回可能。
此時,烏日格感到有些不對勁:爲什麼不追擊自己接收到的命令是消滅百日鬼。
軍人接受的命令、和參謀部要實現的戰略目的,這兩者有所區別一點都不奇怪。
假設參謀部要某部掩護主力部隊撤退。需要該部扼住隘口、儘可能靠消耗來阻滯敵軍追擊,直至戰死最後一人,爲主力撤退和調整爭取儘可能多的時間。那麼該部接收到的命令就會是:截擊並消滅敵軍;而後、隨主力隊尾撤退。
看似令人熱血沸騰的指令,實際就是讓這支部隊去犧牲。
這就是戰爭,宏觀的正義。
出擊前,他知道百日鬼是蒙擊化身而成,再有什麼鬼神相助。也不過只是一架單炮八彈的戰鬥機罷了。可實際上,他遭遇的是真正的百日鬼。以殲19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取勝。
“難道參謀部故意讓我來送死”
烏日格覺得,參謀部實際目的是:讓蒙擊擊落百日鬼;百日鬼的核心、木頭人操縱機跳傘;緊接着便是烏日格覺得廢物般礙手礙腳的殲15護航隊衝上去,如同所羅門天使一樣把那臺至關重要的木頭人捕獲回收。
人算不如天算,戰況沒按劇本走。
蒙擊先擊傷了百日鬼,而且還沒讓那該死的木頭人跳傘。
至於所羅門天使,她在中途島之前、得知蒙擊遭烏日格攻擊、生死未卜的時候,便有點情緒不穩,無法駕駛腦波控制的殲19綜合戰鬥體了。這恐怕是蛇巢始料未及。導致此次捕獲作戰失敗的附加原因。
無論如何,自己竟然是被蒙擊所救,這讓烏日格憋了一肚子火。他也只能扭轉機頭,帶僚機脫離作戰空域,轉向光榮遼寧號返航。
頭頂上的雲洞逐漸消失,天堂幻影也變得越來越淡,墨染天穹再次顯現。慢慢地又被濃雲遮住了。臨近清晨,但光線一點都透不下來,雲與浪濤之間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零星的雨珠飄落,漸漸地,這些雨點變成了細密的冰粒。
初夏的北太平洋。居然下雪了。
蒙擊坐在殲20asv駕駛艙內,將飛行控制全權交給智能系統,這匹暴烈的駿馬已經完全馴服於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看看頭頂正在合攏的雲洞,感覺還真有點唬人。蒙擊冷笑一聲,剛纔的驚天幻象雖說不至於是江湖把戲,但確實不是什麼超自然現象。對面那匹百日鬼猛地衝上來時。混亂的邏輯控制系統以爲它是蒙擊,自然不會展開毀天滅地的殺傷,而是保護。蒙擊看得清清楚楚,百日鬼做出了他自己纔會做的事,那就是保護新明斯克號。
百日鬼顯然知道烏日格攜帶了聚能激光發射器,想攔住激光可不那麼容易。尤其是按照蒙擊的邏輯判斷,它不可能去擊落殲19、殺死昔日死黨烏日格;也不可能捨身堵搶眼,將自己的機身擋在新明斯克號之前。
如果是蒙擊,首先想到的是以暴制暴,他就是那麼個脾氣。百日鬼的行動和蒙擊一樣,那便是展開了自身攜帶的電磁軌道炮,以固定頻率進行連續射擊。磁軌炮的彈丸速度快、威力兇猛,速度高達馬赫數10。但百日鬼所要利用的並不是彈丸的殺傷力,而是瞬間出膛的激波。從靜止狀態瞬間加速至音速10倍的彈丸會在空氣中製造強膨脹波,百日鬼的機載計算機通過運算、調整發射頻率進行激波疊加,在四周創造出了一個巨大的擴散形高壓高溫區。
激波區的波動消散速度很快,這也是百日鬼要利用的。在消散鋒面位置,形成階躍斷面。斷面內外的空氣壓力、溫度、密度差異極大,光路介質屬性自然發生變化,所帶來的最簡單結果就是折射。即便是聚能激光,通過階躍斷面時雖然不至於規則地偏斜,但不穩定的階躍斷面造成瞄準矯正激光系統發生錯誤;主攻用聚能激光自然無法正確瞄準,通過階躍斷面時也發生了耗散、偏轉和散射。
僅此一次的激光攻擊,就這樣被破解了。
如此物理現象在反潛作戰中經常出現。海水受洋流和風力影響,在100到200米左右深度經常會出現溫度和密度發生急劇變化的層面,稱作躍溫層。聲吶碰到躍溫層便直接收到反射信號。潛艇便下潛到躍溫層以下,躲避常規聲吶搜索。
百日鬼在空氣中製造了一個巨型躍壓層,影響激光束轟擊。
球形躍壓層保護着新明斯克號,巨大的壓力也在海面上形成球面凹坑、烏雲被四處排開。露出天空。從海面上看去,就好像天空被撕開,呈現出宇宙般的背景。在躍壓層鋒面,壓力急劇變化造成往外涌出的空氣迅速液凝,百日鬼懸停和下壓海面也造成四周海霧瀰漫。在這個特殊的球鏡區域高溼度條件下,形成了雲頂的海市蜃樓,看上去就像是雲上的天堂。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百日鬼爲了保護新明斯克號而造成的光學現象。在新明斯克號的船員們看來,卻像是末日降臨。
蒙擊望着已經恢復平靜的海面和新明斯克號。就像是審視一個模仿犯。幸虧百日鬼發生混亂搞出這一幕,終於化解危機;而他是不能用這個方法的,自己的殲20asv只有機炮和導彈,根本沒有磁軌炮。
但是,這並不是蒙擊考慮的關鍵。
他坐在彈射座椅內,望着遠去的殲19戰鬥機,回想着和烏日格共同戰鬥的日子。如今,那傢伙真的是來殺死自己嗎,看到那嚇死人的激光束。混蛋還真下得了手。如果讓他迎着臉轟一炮、讓烏日格這傢伙得以釋然倒也無所謂。只不過烏日格轟錯了對象,這會兒恐怕很窩心吧。
蒙擊並沒有發笑。他親眼看到烏日格確實進行了激光射擊,對方竟然真的要殺死自己,而且還是以“消滅百日鬼”那麼個狗屁名義。
既然要打,堂堂正正,打死不論。蒙擊就是這樣的性格,何必以消滅百日鬼作爲藉口呢。
殲20asv開始盤旋下降。新明斯克號的飛行甲板上亮起着陸燈。
看着這艘船,同樣感到寒心。
即便是大黑天,蒙擊還是撥下了遮光護目鏡,選擇靠頭盔顯示器信息進行盲視儀表進近,內心裡真是翻江倒海。
遭遇百日鬼之前,蒙擊早就想盡快回到新明斯克號。和大鵬仔商量儘快進取前美大陸的計劃,同時跟那小子再仔細聊聊。
他雖然是大鵬仔叔叔輩的人,但年紀相差不大,關係也不錯。尤其是陸通死後,蒙擊感覺大鵬仔開朗了不少。但這次戡亂作戰展開時,他就一直覺得大鵬仔似乎有什麼心事,總悶悶不樂的。這回返艦。正好痛飲長談,然後準備遠征。
實在沒想到,剛纔蒙擊目睹新明斯克號火力全開,完全要置其於死地。
大鵬仔肯定在艦上,他難道也想要殺死自己嗎。還是說大鵬仔要殺死百日鬼,完全不在乎百日鬼是什麼玩意兒。那麼想也可以理解,畢竟百日鬼對大鵬仔的生活破壞很大。可再怎麼說,看到這一幕仍舊不是滋味。
舊日同窗也好、比肩戰友也罷,全都毫不猶豫地把槍口對準自己,這誰能高興得起來。
尤其是那該死的、絕對正義的理由:“消滅百日鬼。”
被當作百日鬼而斃命,這是蒙擊絕不可接受的。
“看來,若不親手宰了百日鬼,一分鐘安穩覺都沒法睡了。”
這句話說得一點兒都不來勁。
孤獨也許很酷,但絕不是什麼好體驗。
就算結束了吧。前方的路還很長。前美的百日鬼、瘋狗阿諾德,他纔是最爲急迫的目標;還有頭狼比爾,自己永遠的決鬥對象。
蒙擊環視一番,他在找一個人。
在雲頂時俯衝時,蒙擊看到了卡拉在空中。現在戰鬥間隙,得把她帶回母艦,重新休整。奇怪的是,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卡拉。上半球靠肉眼、下半球靠電子光學傳感器,都一無所獲。自己一直注意着卡拉的信號,始終沒發生問題,偏就這時候突然不見了。
他好像有靈機一動,扭了扭後視鏡。
果然,身後緊緊跟着一架碩大的f14戰鬥機,卡拉琇特格林這位大碼的姑娘坐在駕駛艙中,望着自己。蒙擊推開遮光罩,回頭看了一眼。氧氣面罩擋着她的臉,看不出表情,但那雙發亮的眼睛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好看。。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