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死……當然,要是不死更好……”盧啓國的話有些輕飄,那是流血後的虛弱表現。
小黑不知如何回答盧啓國,更確切地說,是不知如何安慰他。包括剛纔以前,他從心裡看不起這個搞政工的領導,他認爲他們早就不是戰爭年代那些衝在最前面用生命和鮮血踐行誓言的政工幹部了,現在他們都只是耍耍嘴皮子,關鍵時候就貪生怕死沒有血性。但剛纔偏偏是他,在地雷炸響的那一刻將他撲倒。如果他是一個怕死鬼,完全可以本能地選擇就地臥倒,但他卻沒加思索就撲了上去。要不是他,現在,躺在地上的,就將是自己那堆血肉模糊的臭肉。
他再次吼了一聲衛生員。衛生員李強仍沒有出現。他心頭升起一股怒火,正要罵,這時何大軍站起來向他吼道:“李強臥倒的時候撲到一顆雷,他沒法動!”
真是糟糕透了。
更糟的是,這時遠處出現幾個人影,那正是他們要追的匪徒,正朝國境線跑去。
正是那菸頭的指引,他們纔會進入死亡谷。進入谷口之前,盧啓國提醒,這是雷區。但匪徒就在前方,不能不追,何況他們並沒聽到地雷引爆的聲音,正往前搜索的時候,遇上了那隻被炸成肉泥的山鹿。
前方朝國境線奔去的匪徒證實他們確實是從死亡谷進去的。這怎麼可能?除了穿越死亡谷,匪徒根本無路可走。而死亡谷兩邊,全都是齜牙交錯的萬丈陡壁,即使他們受過特種兵的攀巖訓練,也不可能在這樣的陡壁上通行,這是劃界兩國公認的死亡禁區,多少亡命天涯的走私客也打過從這裡通行的主意,但從沒成功。
但谷底前方,卻真真切切地看到幾個人正在利用地形掩護,交叉前進。那是一條石嶺路,那樣的地方,很難佈雷,所以他們纔會有恃無恐地向前跑。
難道他們是變成鳥飛過去的?
再往前,就是國境線了。
絕不能讓他們越過國境線。
小黑擡手打出了幾發子彈,彈點在他們身後的石壁上打出一片火花。距離太遠了,已經超出了步槍的有效射程。小黑吼了一聲,“狙擊手,給我瞄準腿肚子打!”
小黑下完命令後,卻遲遲沒人應聲。操他孃的個腿,事情都趕巧了,此次擔任狙擊手任務的正是那個萬金油衛生員李強。
按照編制,這時執行任務的突擊分隊只有一個主狙擊手。而此時的李強,正汗如雨下地趴在地上,他的肘部下方正壓着一顆七二式防步兵地雷。
這是一顆壓髮式地雷,只需幾公斤的重感壓上後再擡起,它的引信將撞擊導爆管產生爆炸。
這是上帝給李強開的一個天大玩笑,排雷佈雷以及設計炸彈是李強那衆多特長的一種,此時,他的特長偏偏無法救他自己的命。李強此時的表情,就像無數次給病人開刀毫不手軟的醫生,輪到自己躺在手術檯前時,他看到的,是死亡的面孔如此可憎。
小黑走了過來,將周圍的人員疏散之後,取出軍刺,在李強所壓地雷的旁邊,呈四十五度角,斜着慢慢插了進去。
“你不能用軍刺……”李強急得腦門似乎冒了煙,“軍剌太硬,沒有彈力,萬一觸到引信……就……就完了……”
“你別動。”小黑的表情異常平靜,他將軍刺慢慢**。
這時,小黑的耳麥裡傳來萬霸天的聲音,“我是狼頭,報告你們的情況!”
小黑扭頭對何大軍喊道:“向狼頭報告我們的情況。”說完,小黑關掉耳麥,繼續將軍刺**土裡。
他需要做的,是找準這顆雷的確切位置以及周圍土壤的硬度和密度,一旦他挖開地雷周圍的土,如果受力稍有不均,地雷會在他拆掉引信之前爆炸。一般排雷的人,在沒有專業工具的情況下,都會用樹枝**去試探。因爲樹枝有彈性,觸到雷體會彎曲。但樹枝易折,過程比較慢。
小黑很快就掏空了地雷周圍的土,李強感覺他的動作太不專業了,排雷哪有這般毛躁的,他在書上看過,排雷是一門藝術,就像懸崖上的芭蕾,驚險、炫麗。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玩這門藝術的,它需要強悍的心理素質和比鋼琴家更靈敏的雙手。
李強實在不敢看下去了,閉上眼睛,感覺一股無邊無際的眩暈襲擊着他,那是死亡的序曲,以強大的分貝衝擊着他的頭腦,隨着爆竹一樣的巨響,他就要正式步入那個黑暗的典禮了。
過後不久,他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睜開眼時,看見小黑將那顆已掏出來的地雷輕輕放在地上,對他吼道:“把狙擊步槍給我,趕快過去給教導員急救。”
李強看着那顆已拆掉引信的地雷,呆了。小黑已取下他的狙擊步槍,向他吼道:“你狗日的傻了?快去給教導員止血!”
小黑說完端起狙擊步槍,搜索目標,“砰砰砰”幾槍過後,前方奔跑的那幾個人影倒在了地平面。
小黑繼續搜索,接着瞄準鏡裡出現的另一個人影,通過他的交叉前進能看到他的側臉,那是一張像鬼一樣可憎的刀疤臉。
小黑的心一抖,那個惡夢中一直反覆出現的刀疤臉又出現了。他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更清醒。沒錯,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這千真萬確是眼前真實的景象。
小黑瞪了瞪眼睛,努力握緊了手裡的槍,瞄準鏡裡,刀疤臉正躍起向一個低窪處撲去,再往前不遠,就是國境線。小黑沒再猶豫,食指果斷地壓下了板機。
“砰。”
槍聲過後,何大軍一臉張惶地望着小黑,“連長,那是國境線,狼頭命令我們不能朝國境線他國方向開槍,你剛纔沒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