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間

熊雨琦狼狽地在大雨中奔跑,嘴裡一刻不停地罵罵咧咧。眯着眼,透過雨幕看見了不遠處“雨言”奶茶店,臉沉下來,加快速度奔跑。

眼見奶茶店將要被甩在身後,一隻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熊雨琦的胳膊。熊雨琦由於慣性踉蹌一下,下一秒便跌入一柄黑傘的庇護下。

熊雨琦抹掉臉上的雨水,轉身看見謝冠言戲謔的笑臉。“難得看到你如此狼狽,跑得跟逃命似的,蠢死了。”

“我蠢死了,你子惠妹妹聰明,找她去啊!”熊雨琦冷着一張臉,打掉了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轉身欲走。

“頭髮都溼透了,怕自己不感冒嗎。”謝冠言假裝沒聽出熊雨琦話裡的怒氣。再次抓住她的胳膊,不容她反應便把她拉入了奶茶店。

店裡只點了一盞幽黃的燈,玻璃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將外面的喧囂隔絕。寫着“打樣”的牌子在門上晃晃,叩擊出幾聲有節奏的輕響,片刻便歸於平靜。

熊雨琦窩進沙發裡,目光刻意避開謝冠言,望向外面,一言不發。謝冠言無奈地笑笑,走進吧檯,端着奶茶拿條毛巾走出來。

熊雨琦雙手捧過奶茶,看熱氣騰起,臉上卻好似結了冰霜。謝冠言望了她良久,輕笑着開口,“你吃醋了呀。”

“扯談,老孃怎麼可能吃醋!”熊雨琦大口飲盡奶茶,把杯子扣在桌上,動作連貫且一氣呵成,只是濺在衣襟上的幾滴奶茶,暴露出一絲慌亂。

“那你爲什麼躲着我。”謝冠言歪着頭,若有所思,“難道不是因爲我上次只顧着尤子惠沒理會你?或者是因爲我明明同尤子惠熟識卻始終瞞着你?再或者……”謝冠言眼裡閃動着光芒,“你看不慣我和別的女生好,吃醋了?”

“你算老幾,老孃怎麼可能吃你的醋。”熊雨琦不客氣地白他一眼,說的話卻明顯有些底氣不足。“我只是好奇你怎麼會和尤子惠認識而已。”

“過來,把你頭髮擦乾了,我就告訴你。”

熊雨琦不情願地往前挪挪,奪過謝冠言手裡的毛巾,毫無章法地在頭上一陣亂揉。謝冠言看着眼前女孩一頭亂髮,無奈地扶額,從她手裡抽走毛巾。

熊雨琦略顯困惑地擡頭看他,卻陡然被拉近到他身邊,近的幾乎能聞到他身上奶茶的清香。

謝冠言耐心地用毛巾拂去水珠,柔軟的髮絲掠過手掌,像片羽毛掠過心間,引得一陣戰慄。

“尤子惠本就是我店裡的常客,機緣巧合下,我得知她竟是尤梓逸的親妹妹。我知道你幾番苦尋尤梓逸無果,便有意同尤子惠結識。上次我是故意同她親近,想看看你的反應。你來店裡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們關係甚至沒有小時候的關係融洽。我和尤子惠沒什麼,惹得你不開心了,我給你道歉。”

熊雨琦哼哼兩聲,算作迴應了,上揚的音調卻流露出些許愉悅。

謝冠言幫她擦頭髮的手頓了一頓,緩緩低下頭,輕輕在柔順的青絲上烙下一吻。

柔和幽暗的燈光下,女孩立體的五官更加迷人,男孩偷偷落下一吻,眼底的溫柔幾乎溢出。

尤子惠站在店門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麗的畫面。心難以控制地痛起來。

原來對她的好,不過是試探另一個女孩的伎倆。她還天真地以爲這個謝冠言心儀於自己。若是她今天沒聽到這些對話,還會一直傻傻地被矇在鼓裡吧,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尤子惠轉身回到不遠處的尤梓逸身邊,褲腿被飛濺的雨滴浸溼。“哥,我們回家吧。”

尤梓逸驚訝地看着她,“你不是要去見一位朋友嗎?怎麼不去了?”

“不必去了。以後,都不必去了。”尤子惠自嘲地勾起嘴角,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一層水霧。

尤梓逸朝店門那望了望,似乎知曉了什麼。溫柔地攬住子惠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言道,“你總是太單純了,子惠。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你想得那樣美好。有欺騙,有虛僞,有利用。若始終真誠如初,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

御千洛走入富麗堂皇的大廳,奢華的裝飾異常晃眼。來往的人看見御千洛,皆是恭敬地九十度鞠躬,“少總。”

御千洛徑直走進電梯,看電梯門將無數諂媚的笑臉隔絕在外。

電梯反射着金屬冰冷的光澤,讓人感覺若被囚禁於其中。代表樓層的紅色數字飛快地上升,耳邊隱隱響起了嗡鳴聲。數字最終停在了58.

御千洛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走出電梯。

四周都是全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見蔚藍的天空,也可以俯視整座繁榮的城市。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高大挺拔的男子站在玻璃前,聽見御千洛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與御千洛極爲神似的臉,只是比御千洛更多幾分冷峻。

Q公司的董事長,御千洛的父親,御天。

“你來了。”渾厚的聲音響起,卻透出冷漠無情,全然不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公司的事務都交由你打理了,可還順手?”

“都還妥當,父親,只是……”御千洛捏緊拳頭,逼自己直視御天逐漸眯起的眼睛,“我尚且不願意接管公司。我想先自己打拼,最後在回來……”

“御千洛,子承父業,天經地義。你以爲打拼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嗎,你知道我能有今天的成就犧牲了多少?”

“你犧牲了我母親。”御千洛眼底閃動着淚光,擠出一個譏諷的笑,“你爲了你的事業,爲了那次重要的談判,直至母親在病痛中嚥下最後一口氣,你也沒能再見她一面。你可曾想過她的感受。”

御天猛地揚起手,重重打在御千洛的臉上,御千洛閉上眼,笑容卻越發的苦澀悲涼。

“你從這裡往下看,下面的人渺小如斯,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的母親,縱然我確實懷有內疚,也輪不上你來指手畫腳。”

“我若是有了心儀的女子,凡事必以她爲重,絕不會,步了你的後塵。”御千洛瞪着這位利益至上的商人,毅然轉身離開。

“可惜選擇不了出生。我不該是你的兒子。”

“少總,墓園到了。”御千洛望向車窗外,被打的左臉微微腫起,隱隱作痛。

“你在車上待着吧。我去看我母親。”不等司機回答,御千洛便走下車。

天空有些陰鬱,但沒有下雨了。御千洛捧了束茉莉花——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走向墓地正中央的石碑。

墓碑的材質,地理位置,都選的是最好的,但周圍普通的石碑前都放滿了鮮花水果,相比下,這處空蕩蕩的,格外淒涼。

御千洛撫過石碑上溫爾的笑臉,眼眶不禁發紅,“媽,我來看你了。”

就靠在墓碑旁,絮絮叨叨地傾訴着,看天漸漸暗了下來,已經到了黃昏,卻因爲天氣原因,沒有絢麗的日落。

御千洛站起身,腿有些麻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卻注意到不遠處的身影,有幾分熟悉。

“夏,玥?”御千洛喃喃道。女孩看向他,烏黑的長髮半遮住臉龐。眯起的眼睛透出一絲警覺。手裡捧着幾朵血紅的花。

御千洛忽的想起,夏玥還並不認識他,便上前簡短地自我介紹。

夏玥神情沒有半點波動,警覺也尚未完全褪去,敷衍地朝他點點頭。

御千洛有些不自在,他幾乎不曾主動同女生講過話,更不曾想到還會被冷落。御千洛帶着幾分不解,瞥見夏玥手上的花,便繼續道“你手裡拿着是什麼花?”

“你知道彼岸花嗎?”夏玥終於擡起眼正視他。

“曼珠沙華,有花無葉,有葉無花,俗稱:死亡之花。”

夏玥眼底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手指把玩着血紅的花瓣,“死亡之花嗎?”御千洛皺起眉,當真如蘇源所說,是個古怪的女生。

“你來墓園也是來祭拜親人的嗎?”“不是,來尋花的,有人跟我說,墓園裡的河邊生長些許彼岸花,便來尋。”

“爲什麼找這種花?”

夏玥瞳孔微微收縮,思緒飄回昨天晚上做夢般的,又到了那個沒有光的世界裡。終於到了罌粟花海的盡頭,卻又是一片血紅的彼岸花海,無邊無際,像是血流滿地,成河成海。

“你見過彼岸花海嗎?”

御千洛儘管心裡詫異,但仍是斟酌半天,謹慎地回答,“人間怕是找不到這樣的地方……”

這是地獄隨處可見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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