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雨下得很大，霓虹燈模糊成虛幻的光圈，積水的地面，似乎顛倒了城市。
夏玥筆尖在文稿紙上重重劃過，樓上東西摔落的聲音不絕於耳。她維持着當下的動作，靜止半晌，才大夢初醒般將筆尖從紙上抽離，把文稿紙揉成一團拋進垃圾桶。
她給在學校加班的蘇淇發了條消息，繼而便望着天花板出神。肖憶晴不在家，空蕩的房間迴盪着碗具破碎的聲響，將夏玥包裹其間。
何必多管閒事呢？夏玥清楚地知道，蘇源和他爹起衝突與自己毫無瓜葛，但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絆促使她走上樓去。
樓上的房門大開着，粗鄙的咒罵聲充斥着整個樓道。“老子在外面受人白眼，回來還要看你臉色是吧。他媽的沉着臉給誰看呢。白眼狼……”
夏玥緊鎖眉頭，沒有猶豫，徑直走向敞開的房門口。屋內一片狼藉映入眼簾。桌上的碗筷盡數摔落在地，滿地碎片。蘇源站在碎片中間，神情異常冷倦，微垮的領口露出了他肩上細長的紅痕。他面前是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裡攥着一柄折斷的雨傘。
蘇源先注意到門口佇立的女孩，驚訝和慌亂在眼底一閃而過。男人順着他的目光，充血的雙眼也鎖住了夏玥纖細的身影。
“快走！”蘇源的語氣異常嚴厲，帶着難以察覺的顫抖。但夏玥沒有動，淡然地迎上男人的視線。“你們吵到我寫論文了。”男人眯起眼睛，手裡的斷傘沒有放下的意思。
“夏玥，別多管閒事，快回家！”
似乎是被蘇源刻意的維護給激怒了，男人猙獰着五官呵道“這是你在外面勾搭的什麼賤貨，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說罷，傘柄又要往蘇源身上落，卻被穩穩接住了。
“道歉。”蘇源手背上青筋分明，眸光也冷下來了，“給她道歉。”
男人眼睛紅的像要滴血了，鬆手放開傘柄，轉身掄起酒瓶衝向夏玥。但蘇源反應更快，在酒瓶落下的瞬間背對着男人，護住夏玥把她圈在懷裡。
薄荷香充滿了鼻腔，耳邊傳來一聲悶哼，繼而是酒瓶碎裂的聲響。越過男孩的肩頭，夏玥看到了略顯驚愕的男人，和蘇源衣服上暈開的一片腥紅。
夏玥瞳孔收縮，緊緊鎖住了蘇源背上暈染的血跡。伴隨着心臟難以言喻的悸動，暗紫色覆蓋住眼眸。男人混沌的頭腦在對上那雙陰翳的眼眸後，陡然生出幾分清明。逼人的壓迫感促使男人後退數步，隨即絆倒在酒瓶上，手撐在了瓷碗碎片中。
男人發出了痛呼，手心的血低落在白瓷片上，點點殷紅。夏玥眼底翻涌的暴戾更甚，殺戮的念頭在腦海中叫囂。呼吸急促的蘇淇突然出現在門口，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樣子很是狼狽。看到家裡的混亂，她氣也來不及喘勻，趕緊示意夏玥先帶蘇源離開。
但夏玥沒有動，掌心中魔氣涌動。
她要男人血債血償。
“我們先走吧。”蘇源依然維持着把她摟在懷裡的姿勢，手在她腰上緊了緊，輕聲道。
掌心的紫霧轉瞬消散在空氣中，一併褪去的還有她眼裡的陰翳。恢復如初的黑眸看向蘇源，他顯得很疲憊，但還是努力擠出了笑容。
夏玥沒吭聲，心口卻是一陣銳痛。她把蘇源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架起來，扶着他往外走。似乎是扯到了傷口，蘇源呼吸有些急促，但行動仍然順暢，讓人看不出異樣。
蘇淇側身給他們讓道。快走出門口的瞬間，夏玥朝跌坐在地的男人投去漫不經心的一瞥。恐懼立即將男人裹挾其間。他方纔意識到，自己剛在鬼門關口走了個來回。
“這個點，不知道醫院門診還有沒有人。”“不用那麼麻煩，小傷而已。”即使嘴脣已然沒了血色，蘇源不忘擎着一抹淡淡的笑。彷彿遇到的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不用擔心。
夏玥很喜歡他的笑容，胸腔內的某一處空缺，好像得以填滿。
蘇源不願去醫院，夏玥只好把他扶回自己家裡，簡單處理傷口。
蘇源肩頭的衣服全被血滲透了，緊貼在傷口上。在剝離開時，拉扯到周圍的皮肉，血匯聚成一股流下。蘇源很瘦，背部的線條卻相當的流暢漂亮，血劃過白皙的皮膚，留下淡紅的痕跡，一種病態的美感。
夏玥目光掠過他背上遍佈的淤青，眼底又隱隱顯露出戾氣來。“爲什麼不反抗？”
“他畢竟是我父親。”蘇源語氣裡滿是認命般的無可奈何。父親，一個在夏玥人生中缺席的角色，她並沒有什麼感情。而來自“冷玥”的記憶，也全然沒有這種存在。
“我幫你用碘酒處理下傷口，你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蘇源點點頭，環顧起房間的陳設，目光卻突然定格在窗臺。“那是你種的花嗎？”
夏玥順着望去，窗臺花盆裡罌粟和彼岸花交錯生長，一派生機。她每次夢醒的時候，窗臺上就會難以避免地瘋長這兩種花，索性肖憶晴很少進出她房間，她也就沒有着急處理。這次帶蘇源回來的突然，竟沒來得及把花收拾乾淨。
“種植罌粟是違法的吧……你有空處理掉，別被有心人抓着把柄了。”蘇源似乎很輕鬆地接受了眼前奇異的景象，還不忘叮囑她幾句。
夏玥很意外，手上的力度不自覺加大了，猙獰扭曲的傷口又開始流血，蘇源卻沒什麼反應。
罌粟花香有麻痹神經的作用，此時倒是派上了用場。
止住血又上藥，最後用繃帶包紮好，夏玥一氣呵成，動作異常熟練，似乎曾重複過無數次，以至於在潛意識中根深蒂固。
“我媽今晚上值夜班，你可以去她的房間將就一晚，別回去受氣了。”蘇源點點頭，摸了摸肩膀上伏貼的繃帶，目光染上幾分詫異。
她好像總能在他自以爲了解她時，帶來新的驚喜。
“剛纔，謝謝你了……”她向來不善言辭，道謝也是簡單明瞭的。“早點休息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