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謝冠言安靜地站在人羣裡，和周遭的喧鬧格格不入。他神色很平靜，褐色的瞳孔被彩燈染上了一絲暖調，卻全無光彩，像是沒有生命力的精緻玻璃球。
不遠處，晉卓川摟着熊雨琦隨着音樂翩翩起舞。
魏晗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謝冠言身旁，也注視着起舞的那對佳人。“謝老大，看來你輸了啊。”
“其實她很討厭穿裙子的，也不喜歡跳舞。這些規規矩矩的東西，會讓她覺得被束縛。”謝冠言兀自開口道，魏晗沒料到他會如此心平氣和地跟自己說話，一時愣住了。
謝冠言似乎並不準備等她迴應，他更像是對自己說的，“她願意爲了晉卓川去改變，去委屈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她大概是真的動心了。”
他的聲音陡然變輕，魏晗要很努力才能聽清楚“可我喜歡真正的那個她。神經大條、熱情仗義，偶爾瘋瘋癲癲的也不要緊。我喜歡的是完整的她，喜歡她的優點，也願意擁抱她的缺點。她不用做出任何改變的。”
“丟失了自己的愛情，有什麼意義？”
魏晗沒有辦法回答他。活成喜歡的人理想的模樣，還是活成自己的模樣 ，再等人來喜歡。
這是一個沒有辦法區分對錯的問題。
那如果是她呢，她會怎麼選？魏晗看着謝冠言的側臉，極爲冷靜地想：如果真的很喜歡，那改變一點，也無傷大雅……
“要過去打個招呼嗎？需要的話，我可以做你的女伴。”
今晚第一次，謝冠言的目光沒有迴避地落在她身上。那真的是一雙很漂亮，也很冷漠的眼睛。此時像是盛滿了諸多情緒，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只是迷離燈光下給人的錯覺。
“沒有必要。”他頓了頓，聲音有些許沙啞。“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魏晗，不值得。”說完，他隨手把拎着的商品盒甩到了垃圾桶上，快步離開了。
值不值得，是我自己說的算的。魏晗在原地躊躇了片刻，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本性，放下驕傲去拾起了垃圾桶上的商品盒。
裡面是一件利落颯爽的女式西裝。魏晗抱着盒子的手臂緊了緊，又擡頭望向熊雨琦和晉卓川的方向。他們對這邊悄無聲息的崩潰和心碎，渾然不知。熊雨琦穿着她不習慣的裙子，紅着臉，牽着喜歡的人的手。她不知道有一個守護了她很久的男孩，給她準備了真正適合她的禮服，愛着真正灑脫的她。遠遠的凝望，卻沒能請她跳一支舞。
魏晗鄭重地把禮盒蓋好，抱在懷裡。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感情總是這般複雜可笑。
別人棄如敝履的東西，是你不敢奢望的珍寶。
舞會的另一處，尤梓逸一邊和蜂擁而至的學妹們周旋，一邊分神留意着自家妹妹的情況。尤子惠一襲淡雅素淨的淺黃色長裙，在人羣中並不算惹眼。但因爲她是學生會會長的妹妹，儘管之前論壇爆料一事名譽受損，但身邊依舊不乏套近乎的同學。
健忘好像是人類的通病。傷害別人後，收回匕首再給個擁抱，似乎就可以將功抵過，彌補之前的傷害。
但受過的傷留疤，仍會在無人的夜裡暗自生痛。
尤子惠很勉強地維持着微笑，看着面前一張張虛僞獻媚的面孔，只覺得反胃。
直到她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敖辰。”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她過去拉他的胳膊。“還以爲你不來了呢。”敖辰心不在焉地朝她笑笑，他眼前仍是謝冠言黯然離去的背影。本來是打算看熱鬧的，他沒想到老大真的會輸。
“敖辰？”似乎也察覺到他不在狀態，尤子惠面露疑慮之色。
“沒事，剛纔走神了。”他強打起精神，着眼於面前的女孩。尤子惠很敏感，他不能露出端倪。
校慶後半程風平浪靜，慢慢落下帷幕。
有人提前離場，也有人粉墨登場。
但時間不會爲任何人停留，滾滾向前。
魔界
穆冬九淵略顯拘謹地端坐在上座，五位魔將分列兩側，大廳中央站着三名女子。
她們華麗的服飾給昏暗的宮殿帶來一抹亮色，其質地如紗般輕薄，又平添了幾分媚氣。爲首的女子小臂上纏繞着金蛇護腕，瞳孔細長泛着淺黃色，五官精緻卻給人凌厲之感，像是蓄勢待發的獵手，時刻準備發起最後的致命一擊。
她身後的兩名女子相貌則相對平庸，但身姿是同樣的曼妙綽約。
爲首女子上前幾步，向九淵欠了欠身，而非屈膝行禮。“我乃妖族使臣姒綏，奉妖皇之命，呈上請柬。妖皇壽宴在即，靜候諸位蒞臨，願兩族友誼長存。”她的嗓音是與外貌不符的喑啞，讓人聯想到吐芯的毒蛇，與她的豎瞳倒是相稱。
九淵不自在地挪動下身體，目光投向閻羅。閻羅沒指望九淵能撐起檯面，便主動上前，接過姒綏手上墨藍色的燙金請柬。“感謝妖皇盛情，我族必懷着最大的誠意前去賀壽。”
姒綏歪下頭，陡然流露出的孩子氣，和她自身狠辣的氣質混合在一起，直叫人寒毛倒立。閻羅心裡警鈴大作，下一刻便聽女子帶點笑意道“妖皇向魔主致以問候，百年未見，此次壽宴，希望魔主能賞光大駕。”
“吾主尚在閉關修煉，恐怕要辜負妖皇的一番美意了。”閻羅沉着應對，並不自亂陣腳。“在此代吾主謝過妖皇盛情。”
姒綏不禁莞爾，露出了細密尖銳的牙齒，“如此着實遺憾，妖皇很是期待與魔主淺酌小敘呢。”她擡眸瞧了瞧高位上始終默不作聲的九淵，又壓低聲音朝閻羅道“說句僭越的胡話，閣下別放在心上。貴族挑選新主的標準，真是別出心裁。”
不等閻羅有所反應，姒綏輕笑一聲，帶着隨從離開了。
幾位魔將皆是神色凝重。暮雪喃喃自語，“妖族真不愧是出了名的狡黠，不顯山露水，句句字字卻綿裡藏針。”
“魔主長時間閉關不出，別族難免起疑。那個妖皇心思深沉，壽宴恐怕就是個試探。”霖柯沉着臉，聲音壓得很低，有意不讓九淵聽到。他替位當了魔將後，閻羅就把冷玥的情況如實相告了。畢竟每日共事，這個消息不可能久瞞。
但閻羅仍沒告訴任何人，關於冷玥在人間的線索。他牢記着魔主臨走前的叮囑：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已經經不起又一次背叛了。
“所以這次壽宴非常重要。萬不可在妖族面前露怯，給他們可乘之機……”
“所以，閻羅大人心裡有出使名單了嗎？”湫璃徑直打斷他，“說到底，不就是派遣誰去的問題。”
閻羅略過湫璃，轉向始終沒作聲的迦藍。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迦藍的臉色比以往更爲蒼白，嘴角繃得緊緊，沒有絲毫笑意。
閻羅是不放心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湫璃的，霖柯又才上任，相比之下，迦藍是最爲明智的選擇。
“迦藍，我記得你被選爲魔將之前，曾在妖界待過一些時日。”
“……是。”迦藍緩緩地點點頭，握扇的手指節發白。
“你比我們更加了解妖族。赴宴賀壽的任務，你若沒有異議，就交給你處理了。”
“萬一他和妖族勾結，讓我們腹背受敵怎麼辦。”湫璃取下眼鏡，擦擦鏡片，好似不經意地提到。
閻羅冷冷地盯着他，湫璃顯然是有意在找茬，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使絆子的機會。
“要不，我協助一起赴宴吧。”暮雪主動請纓，“現在這個局面，這是最好的安排。”
時局混亂，過多外派魔將不是明智之舉。但與其在這和湫璃因爲使臣人選僵持不下，暮雪協助迦藍是最穩妥的決定。
兩位魔將前往賀壽，既能彰顯出魔族的誠意，也帶有威懾的意味。
這個方案得到一致認同。
只有迦藍沒有表態。
摺扇在迦藍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卻是和平時別無二致。“當然……我的榮幸。”
閻羅鬆了口氣。“我會差人去準備賀禮。迦藍、暮雪把手上工作交接給霖柯。三日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