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方纔經歷來判斷,我們此刻當處於地底之中。
我手上使勁,果不其然,大門被gan澀堅固的土石牢牢鎖住,僅能搓動少許。姑且不論我們乃沈府貴客,單以一路護送雲婷之功便足以使沈家以禮相待,可如今卻不明不白遭此待遇,我心中微怒,手上不由加了兩成力道,只聽噶啦一聲悶響,大門應聲而斷,不少潮溼的泥土貫入室中,一股腐朽發酸的土氣撲面而來。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漆黑,我取出火褶子點燃燭臺的燈火,廳內一片凌亂。
驟遭變故,衆人反映不一。
邪月淡然處之,一副事不關己的愜意俏樣,氣定神閒地微微閉起美目。
醉劍則露出不爽的表情,雙目不時流露出森森寒意,被人破壞了大好酒興,他的心情顯然不是很好,遭遇之故反倒位居其次了;南宮倩與上官蓉很快便從短暫的錯愕中恢復了冷靜,正所謂近朱者赤,同我與醉劍相處久了,她二人亦再非昨日菜鳥。
雲婷一行反映不一,除了極少數高手迅速進入戒備狀態,大半之人尚處懵懂,直到嗅到難聞的氣味纔回過神來掩住鼻子,流露出驚愕困惑的神色。
餘人之中僅有柳無傷的鎮定不在邪月之下,依然是那副猥瑣至極的賤樣,或許是他猥瑣到足以掩蓋任何心理的表情也未曾可知。柳無傷幸災樂禍地嘿嘿笑道:“哈哈,醉劍沒了酒,雲婷沒了老公,這下又有好戲看嘍!有趣!有趣!”
雲婷如今可沒心情與他胡鬧,心中忐忑,害怕之餘一雙充滿求助的眼睛向頗爲鎮靜的白若雪望去。
白若雪淡然笑道:“妹妹莫怕,這世上還沒有什麼事情能難住我們這一行強人。”
我不禁暗贊白若雪心智高明,三言兩語便穩住衆人心緒。
柳無傷卻唯恐天下不亂,見雲婷愁雲稍退,訕訕笑道:“小女孩就是好哄啊~~!沈家那幫兔崽子若是困得我們十天半月,我們怕是餓也餓死了,武功強橫有個屁用啊!”
雲婷面色一變,美目一紅落下淚來,本來一樁完美的婚事弄到現在這個下場,憑她一個尋常女子豈能承受得了?雲婷越想越傷心,淚水亦由涓涓細流逐漸演變成了滔滔江水,淚滿輕袖。
我狠狠瞪了柳無傷一眼,事已至此,本已夠糟糕的了,他居然還跑來添亂。後者感受到我凌厲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寒顫,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道:“不過呢!他們若是想置我們於死地的話,那簡直太容易了,隨便放把火啊活埋啊什麼的就能把咱們搞得嗝屁朝涼,他們既然沒有這麼做,那就對我們必有所求,所以我們暫時還是非常安全滴~!”
柳無傷與白若雪雖然性格背景迥然不同,但兩人心智之高卻遠非常人可比。
白若雪被柳無傷一陣搶白,不僅面色如常,嘴角還泛起微微笑意,顯是心中早有計較。
雲婷啜泣道:“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麼?這樣豈非等於任人宰割?”
白若雪楚楚一笑,嫣然道:“坐以待斃還不至於,我們先出去再說。”
衆人皆愕然,我們明明已被困於地下,又怎麼能出得去?
我腦中靈光一閃,已把握到關鍵之處,只聽柳無傷嘿嘿一笑,搖頭晃屁股地接道:“我們被困已有不短的一段時間,倘若真被困於地下,空氣早該越來越稀,而此刻房中卻仍然空氣充盈,依哥哥我看,哼哼,此處定有蹊蹺!”
“不錯,此房定有通氣裝置。”白若雪笑吟吟地接道,“傷哥不愧是傷哥!只是,倘若對方從房頂留出氣孔通氣,再以金屬覆之,我們亦無能爲力呀!”
柳無傷眯起一雙色色的眼睛,笑道:“只怕未必!不過仙子你既然早有計較,何不自行解決?”
白若雪淡然一笑,轉身緩緩向牆邊走去。
趙劍兒咦道:“柳叔叔,那邊明明是一堵牆?白阿姨去那做什麼?”
柳無傷嘿嘿一笑,小聲道:“丟人現眼。”
白若雪嬌軀微微一滯,卻不明白柳無傷弦外之音,柳無傷此言定非空穴來風,白若雪心中雖覺不妥,只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無暇細想,惟有硬着頭皮繼續依照自己的原計劃行事。
見衆人心頭俱是一頭霧水,我淡然一笑,解釋道:“門窗雖被泥土堵住,牆壁卻未必如此。”此廳本就不大,空氣流動又極爲稀少,我以靈覺早就輕易捕捉到了通氣孔是在牆壁上而不是房頂。以白若雪之能,或可察覺到此處還在情理之中,不知柳無傷這個變態又是如何發現的。另外,他那句“丟人現眼”,連我亦不明白話中之意。
衆人恍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白若雪身上,牆壁之外,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
靜,一切都已靜止,僅有白若雪是動了。
她走到牆邊,微微舒展四肢,接着,整個右臂中的每一處骨骼都發出一連串爆竹般的聲響。
衆人一陣驚愕,均沒想到白若雪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居然練成了武林中極難練的一種硬功,一種至剛至陽的拳法--“爆拳”。衆人肅然起敬,她渾身的勁氣都已集中在右臂之中。
白若雪嬌喝一聲,從右臂中爆發出一股絕強的力道,猛然向牆壁擊去。
轟!牆壁化作一片片碎屑煙塵,在廳中飄舞迴旋。
白若雪的臉色卻變了,牆依然是牆,不再是土牆,而是一面厚逾兩寸的鋼牆。
碎的僅是強上所砌的一層磚石。
白若雪悽然一笑,流露出無限的枯澀,幽幽嘆道:“這牆,若雪打不開。”她柔美的聲音宛如夕陽下情人的低語,使人聞之心酸不已。
柳無傷憐意大起,喃喃道:“若非置有鋼板,隔音怎會這麼好?早些告訴她就好了......”
衆人卻無一絲譏笑之意,因爲鋼板之上斧削刀刻般留下的五個纖細清晰的指印早已證明了她的實力!
一排碗口大的通氣孔出現在鋼牆之中,透過孔隙,我們又看見了那片久違了的天空。
醉劍自忖功力不比白若雪高明多少,醉眼一翻,道:“瘋哥,換你上了。”
柳無傷嘿嘿笑道:“我說‘最賤’,想見識瘋哥武功就直說,啥時候你也和咱一樣道貌岸然了?”
醉劍冷然道:“你想死麼?”
柳無傷突然禁聲,醉劍也禁聲,衆人皆禁聲,因爲我動了。
我漠然走向牆壁,無聲抽出沒落,舞刀。
衆人突然聽到一陣奇異的風聲,宛若蚊蟲低吟,是刀劃破空氣的聲音,風聲越發明亮起來,如蟬鳴般尖銳嘹亮,越演越烈,最終猶如暴風驟雨、驚濤駭浪一般,衝擊着每一個人的心靈。
力量伴隨着“沒落”奇異的軌跡不斷聚積,漆黑的刀芒幾欲將燭火壓迫至熄滅,衆人均感一陣窒息。
突然,我長嘯一聲。
無數黑芒彙集到一點,凝結成一股無堅不摧的罡氣,帶起淒厲爆怒的風聲.......
燭火驟熄,天地一片黑暗,然而衆人卻清晰地感覺到“沒落”的存在,彷彿它亦在吞噬黑暗一般。
此刻即便面對天、地,我亦會毫不猶豫將其撕裂。
邪月微微睜開雙目,美目之中亦閃過一絲難掩的訝色。
我終於完成了有史以來的最強一刀,此刻心中不僅沒有絲毫激動澎湃的喜悅之情,反而清澄之至,泛起一股超脫世俗的空靈之感。轉而又化爲一股難以割捨的濃濃依戀,涌出無限悲涼。
鋼壁應聲而倒,夏風柔,氣高爽,一輪明月在羣星之中高高掛起,我們終於重見天日了。夜已深,還未來的及感慨我方纔曠古爍今的驚天一刀,衆人又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衆人相繼走到牆外。
我們正處於一個深壑之中,一眼望去,面前十之八九都是幽幽碧水,一方幽潭將深壑截成東西兩段,潭水足有十餘丈寬,一艘烏船停泊在對岸,兩個狹長岸邊遙搖相對,無花無樹,僅是光禿禿的一片空地,各有一方石桌立在岸邊,桌上刻有橫豎各19道線,組成一幅圍棋棋盤,另有黑白兩盒旗子置於案上。
昂首仰望,光滑的四壁佈滿金屬薄刺,月光之下泛起幽幽藍芒,顯然是淬過毒的。我們原本已在地下數丈之處,再加上四面高牆,整個牆壁足有七八丈高,任你輕功再高亦插翅難飛!
柳無傷喃喃苦笑道:“媽媽的!這回真出不去了!”
我靈覺一動,隨即涌起一股被人窺視的感覺,剛欲開口。
“呔!”柳無傷突然大喝一聲,煞有介事地怒道:“無恥偷窺小兒,快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在場諸人之中無一不是武林高手,卻無一人有所察覺,憑柳無傷那兩下子更不可能未卜先知,所以--他一定是在耍詐!醉劍嘴角已經仰起一絲微微的笑意,他最喜歡欣賞柳無傷出糗。
此時此刻,恐怕除了我與邪月外,每個人都不外認爲--他柳無傷要丟人了!
空氣中突然飄來一屢蒼老的聲音,雖然細若遊絲,卻無比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久聞趙豐大名,果然名不虛傳。”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身着黑衫的華服老者突然出現在對岸棋桌之旁。與此同時,虛影一閃,黑衣老者對面忽然又出現了一名白衫老者,此二人正是周莊口處迎接我們的黑白二老。
衆人均流露出難掩的驚愕,不僅無人察覺到二老的存在,連他們的動作亦捕捉不清,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神妙的功法。更詭異的是,二老明明就在眼前,衆人仍然無法感覺到他們的氣息,此舉已非人力所及,衆人不禁疑是鬼魅。
他們當然是人。
但卻不是普通的人,而是武林高手。
但卻不是普通的高手,而是高手中的高手,高到一種
匪夷所思的超然至境。
我冷然道:“難道這就是你們沈家的待客之道麼?”接着冷哼一聲,一道有若實質的“音殺”毫不客氣地向他們擊去。邪月微微一怔,這“音殺”之法正是由她的“天魔音”中偷師而來。
二老哈哈大笑,“音殺”頓時消散於無形之中,原本平靜的湖面被三股無形音波激得水紋盪漾,波光粼粼。白衫老者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留得住你們?”
我漠然道:“以你們武功,昔日於江湖定非無名之輩,怎會做出這般無恥之舉?”
黑衫老者悠然道:“我等奉命行事而已。”
“可是奉沈萬三之命?”我問道。
“不錯!”
“你們又是何人?”我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我叫黑龍,他叫白虎。”黑衫老者笑道,“江湖無名之輩耳。”
柳無傷冷笑道:“連假名都不會編,還龍啊虎啊的,怎麼不叫阿貓阿狗?”
“住口!”白虎老者斷喝一聲,曲指一彈,一道勁風破空而出。一道白芒貼着湖面猛然向柳無傷襲來,沿着白芒的軌跡,湖面上突然現出一道由勁風壓迫而出的溝壑。這需要怎樣高強的指力啊!
衆人心中一凜,竟無一人有信心能接住這來勢兇猛的“暗器”。
我剛欲出手,隨着一聲龍吟,醉劍掌中“秋水劍”奪鞘而出,劍芒大現,瞬間爆發出一股絕強的劍氣。嘭!暗器化作點點塵埃隨風散去,原來竟是一顆棋子。
醉劍秋水劍幾欲脫手而出,體內氣血仍是翻騰不已。
柳無傷立刻住嘴,再不敢多發一言。
“咦?想不到後輩之中竟然還有如此高手。”白虎詫異地望了一眼醉劍道,“當年江湖中能接住老夫指力而不退一步者,亦屈指可數。”
醉劍握緊了寶劍,散發出無窮的戰意。
我淡然道:“你們將我們困於此處究竟有何目的?”
“留下四個人,你們就可以走了。”
“哦?”我道,“願聞其詳!”
“趙月、白若雪、南宮倩和上官蓉。”黑衫老者道,“她們是少主看上的女人!”
我忽然大笑起來,柳無傷大笑,醉劍也笑,這是我們聽到過最有趣的笑話,我們三人幾乎同時開口罵道:“放屁!”然後又大笑起來。
雲婷突然感到一陣屈辱,本應屬於她的,卻絲毫不鍾情於自己。
然而,她無限渴望着的,在他們眼裡,卻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白若雪嫣然一笑道:“如果奴家答應你,是否可以放了雲婷諸人,此事與她們無關。”
雲婷諸人俱露出感激的神色。
我的心卻開始下沉。
白若雪絕對是一個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的恐怖女人,一旦她與沈家合作,後果不堪設想。
“好、好!”黑龍大笑道,“只要白姑娘答應留在沈家,我們立刻放了他們!”
白虎喚出一名綠衣青年,單人驅舟靠岸邊駛來。
黑龍朗聲道:“此湖中淬有劇毒,肌膚一觸即爛,七日噬心而亡,無意駐留我沈家之人勿要上船,否則,哼哼,小心舟毀人亡。”我見柳無傷神色一暗,知他所言不假。
船靠岸邊,青年道:“請諸位上船。”以白若雪爲首,雲婷諸人魚貫上傳,僅餘我、南宮倩、醉劍、柳無傷、邪月、上官蓉、趙劍兒七人留在原處。
望着對岸消失不見的人影,我們心頭俱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們已成甕中之鱉,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柳無傷一溜煙跑回屋中,拿出來個雞腿自顧啃了起來,嘿嘿笑道:“都黑着個臉幹啥?”
趙劍兒不知對方厲害,又對柳無傷有股盲目崇拜,問道:“莫非柳叔叔你有脫身之法?”
柳無傷笑道:“那是當然。”
衆人一楞,醉劍一道劍光劈下柳無傷是雞腿,沒好氣地道:“有屁快放!”
柳無傷道:“小百合是不是要尋找李築和飛戰?她順着線索一定會找到開封,雲婷這麼招搖,江湖中定然會傳出白若雪與我們在共同護送的消息,於是乎,小百合必然會尋到周莊,以她的聰明才智,一定能看出什麼端倪!說不準沈家的那個狗屁少主還能看上她哩!”
上官蓉疑道:“這與救我們脫困何干?難道以百合姐姐一人之力,能與整個周莊對抗不成?”
柳無傷強調道:“她是無所不能的魔女葉百合!”
醉劍搖頭道:“葉百合縱然有辦法讓我們出去,卻未必能敵得過那黑龍、白虎二人。”
柳無傷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邪月,雙目閃閃放光:“她不能,我們卻能!”
突然,一股血腥之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柳無傷面色一變:“殺人滅口!雲婷他們怕是凶多吉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