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你說幽窗棋罷,再吐衷腸 8
甘文清揉着隱隱作疼的頭,勉強打起精神瞟了一眼筆記本,師傅有MSN消息跳進來。問她近期工作如何,手裡頭的案子進展如何……她慢慢的吞嚥着,斟酌着措辭回覆過去。
手機在響。
她找不到手機的位置,看了一眼旁邊的公文包,手伸進去,胡亂的在裡面扒拉了一陣,終於摸出了手機。
她掃了一眼屏幕,一串熟悉的內線號碼,接通。
“文清。”
她怔了一下。
“我已經回來我外公這裡,這一程子,要多謝你的照顧……”
“不必客氣。”甘文清低了一下頭,清了清喉嚨,“你好好休息,不要忘記蘇醫生的話。”
“好。”柯知涯輕輕笑了笑,心中暖和的厲害。
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切了線,叫了聲“媽媽”。
柯夫人舒維黎應聲,微笑着走到女兒面前,對她努了努嘴,說,“一回來不先看望外公,跟誰打電話呢?”
柯知涯扶着母親坐下,道:“我這兩日一直打擾甘律師,現在離開,當然要給人打個電話知會一聲。”
舒維黎輕輕拍拍她的手背,嘆了一口氣,“晴晴這個朋友,心善且體貼,我看着便喜歡,總覺得親切。難爲她,頂着壓力肯接你的案子,還總記掛着你外公與我……”
“媽媽……”柯知涯坐下來,皺眉,“您說,她是晴晴的朋友?”
見知涯這樣問,舒維黎搖了一下頭,語氣裡頗有些難以名狀的感慨,“我起先也並不知道還有這層緣故,先前是聽你外公提起過幾回。我們不在的時候,逢年過節的,她必定是要來看望你外公的。”
“前幾日你不在家的時候,她來過一回,我跟你說過沒有?”舒維黎問。
柯知涯詫異的搖搖頭。
不是不震驚的,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消化這個訊息。
總感覺,彷彿漏掉了點兒什麼。
“那日是你不在,我瞅着她,心裡半是難過半是安慰的……哪兒有這樣的孩子,一直勸慰我們,還照應你外公要少喝些酒……我這心裡邊兒,難過的……”舒維黎撫着心口,眼睛竟又酸澀起來,“她還說,晴晴很喜歡吃我做的糖漬金桔跟桂花南瓜糕……”
“晴晴不大碰這兩樣……”柯知涯的嘴脣蠕動了一下。
“是,我也這麼說。”舒維黎擡手按了一下眼角,“說是那丫頭知道吃我做的東西不易,怕再難吃到。”
“哪兒有這麼彆扭的孩子,倘若不是她有這麼個朋友告訴我,我上哪兒知道她心裡邊兒在想什麼……笨死個人的丫頭……”舒維黎說罷,又嘆了一口氣。
“可是……媽媽。”柯知涯忽然覺得心跳的急切,額上冒了汗似的,她擡手抹了一下,“晴晴的朋友,咱們都認識的呀。”
從來也沒聽說過,她還有個朋友叫甘文清,一次也沒有過。
“誰說不是呢,若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哪兒能把那麼多心裡話,掏心掏肺的全都告訴人家呢……可甭管我們認識不認識,晴晴有這麼個朋友,總歸是她的福氣。這樣的人,如今還剩下多少了?咱們找個機會,好好兒的謝謝她。”舒維黎拍着她的手,“去看看外公,昨兒冬升來過了。”
“媽。”柯知涯呆住,嘴巴里乾乾的。
“心放寬,我跟你外公,還有你父親……都不會過多幹涉你,這點,外公的意思一早兒就是明瞭的,無論如何,你自個兒的意願是擺在首位的……可是,知涯啊,我們的意見,你也得參考參考,是不是?”舒維黎對女兒說。
“是。”柯知涯答應着。
……
話說着,甘文清收拾好了公文包。廉潔正替她整理書架,便提醒道:“今天的行程沒有這一項呢。”
“嗯,上回見了個當事人,有幾個問題,我想在開庭前再確認一下。”甘文清說着,換了雙白淨的球鞋。
“去見當事人,您打扮成這樣?”廉潔咂舌。
“工業區那兒的路你不知道,不好走,上回去,回來直接起了泡,疼死我。”甘文清穿好了鞋。
“也是,那兒本來是大片兒的農場,也就前段兒,說要開發,還是什麼重點項目……”廉潔若有所思的點頭,“我去行政那兒拿鑰匙,送您嘛?”
“不用了,法援的案子,你幫君南,你們再一塊兒整理一下材料,時間很緊。”說完,她也不等廉潔再發表什麼意見,拎着公文包,走了出去。在電梯門口恰巧碰到徐朝陽剛剛走出來,她走進電梯,按住鍵,朝徐朝陽歪下半邊腮,說了句“老徐,我那案子你幫忙盯着點兒”便鬆了手,電梯門合上。
“喂!”徐朝陽拿着文件夾,怔了怔,走過去,問廉潔,“這傢伙,今天沒事兒吧?不是風風火火就是神神叨叨的,合着失戀了還是怎麼的?”
“她快忙死了好不好?”君南笑了笑,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腦屏幕。
“就是,好好兒的說什麼失戀呀。”廉潔翻了個白眼,“呸呸呸,童言無忌。”
“我說甘文清有你們這哼哈二將真是不錯,連點兒玩笑都開不得了
,還童言無忌……”徐朝陽湊過去掃了一眼屏幕,原來君南在寫辯護詞。
“我說……”徐朝陽的臉色正了正,“你們兩個是第一天接觸法律是不是?”
廉潔挑了一下眉,與君南對視一眼,下意識的坐端着了,看向徐朝陽。他們都知道,徐律師平日裡,看似吊兒郎當的不正經,可一身過硬的專業素養卻不容小覷,認真嚴肅起來的時候,一張嘴巴毒到不行。
“不怪要叫我盯着點兒,仗着她好說話是吧?這都什麼跟什麼?”徐朝陽的手指點着屏幕,“要這辯護詞拿上去,案子也別打了,直接放棄,我不信她甘文清丟得起這人!”
“什麼是辯護詞?讓你們提出有利於被告人的材料和意見,你們在做什麼?倒打一耙?寫的都什麼?全是對被告人不利的材料!”徐朝陽大手一揮,“重寫!”
廉潔張了嘴巴,看向君南——這是他們忙活了好長時間的成果。
“是。”君南呼了一口氣,頓了頓,直接清空了文檔,廉潔攔都攔不及,那表情,活跟丟了一百萬似的。
“寫完了,還請徐律幫忙過目。”君南看着徐朝陽。
徐朝陽的臉色緩和了些,拍拍他的肩膀。
甘文清來到當事人家中,交代了一些證據交換事宜。當事人是個年過不惑的農夫,話匣子一打開,便顯出滔滔不絕的架勢來。
原只是一樁簡單的土地承包合同糾紛案,然而,這些年從事法律工作所養成的對問題的敏感,讓她隱隱覺得,這個案子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卻又一時找不着頭緒,這才又藉着交代證據交換的機會,過來了這一趟。
農夫指着院子外面光禿禿的山坡給她看——那兒,就是咱自個兒承包的果園。甘文清順着看過去,卻是一個光禿禿的山坡,在這個花兒開了,葉子綠了的季節,那山坡簡直就是寸草未生。
“這樣的地,能種好果樹嘛?”甘文清問。
農夫“嗨”一聲,嘆氣。
“一開始,長得好着嘞。”
農夫抽着煙,甘文清看着他。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的人,十指的紋絡裡都染着一層黑,粗糙乾裂的指間夾着劣質香菸,嗆鼻的煙味薰的她眯了一下眼睛,她忍不住咳了一下。
“哎,不好意思……”農夫說着便要將煙掐滅,甘文清攔了一下,說,“沒關係的。”
“以前啊,咱們這塊兒地,肥,我們一尋思,索性承包了下來做果園。頭兩年,收成好着呢,咱們村的人,誰不樂呵啊,走哪兒都咧着一張嘴,腰板兒挺的直直的。”農夫說罷,又嘆了一聲,“自打呢,旁邊那兒搞啥勞什子的工業區,說要開發,而且得用到咱這塊地,咱就慌神兒了。我們哥兒幾個就尋思着,總歸簽了這承包合同不是?誰還怕他不成,白紙黑字呢。”
“後來呢,就跟我們說,上邊兒下了文件了,一準兒得要佔用我們這地,也會賠償我們相應的損失。”農夫瞪着眼睛,“哪裡知道,我們的樹一下子都不中用了,一圈兒,那麼多樹,全部不中用了。人說禍不單行,就是這個意思吧?”
一個大男人坐在矮凳上,說到這裡,竟抹了一下眼睛。
“這一下子,就算賠償損失,能有多少。”農夫跺了一下腳,“緊跟着,就來了人,二話不說,把咱那不中用的果樹砍了個精光。”
“別家都認倒黴,拿了賠償,可統共能有幾個子兒?不是我他孃的貪心,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的果園,全沒了。甘律師,我這才找的你,他們說你專打這樣的官司……”
甘文清默然,直等的農夫說停了,才問:“那麼多樹,爲什麼一下子都不中用了,有檢查過嗎?”
“有,村裡請了專家,弄了份什麼鑑定書,說是什麼什麼玩意兒的氣體污染。”農夫皺着眉,“放他孃的P,我們這兒哪兒來的污染。我閨女說了,現在的專家都不靠譜兒。”
“老哥兒,請問這鑑定書還在嗎?”
熟悉的聲音,甘文清回頭一看,竟是一身便服的韓君墨與歐陽。
農夫見到眼前兩個男人,怔了怔,問:“你們是……”
“我們……”
“他們都是我的同事。”甘文清輕聲說。
韓君墨看了文清一會兒,明白她在替自己解圍,便順着笑了笑。
農夫一聽是甘文清的同事,立馬忙活了起來,招呼他們坐下,倒了水,又問要不要來一支菸。
韓君墨笑微微的擺了擺手,道,“老哥兒,甭跟我們客氣,您剛纔提到的鑑定書,能給我們詳細說說嗎?”
農夫訥訥的看向甘文清,甘文清隔了距離看眼前這二人,若有所思……她嘴角一牽,說:“可能對最後的賠償有幫助,還能找到嗎?或者,您還記得具體內容嗎?”
農夫搖頭,不停的搓着手:“都以爲那玩意兒沒用嘞,看也看不懂,誰還留着呀……甘律師,這,沒問題吧?”
甘文清看韓君墨略略失望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搖了下頭,說:“也不打緊,您還記得當時請的是哪兒的專家嗎?”
“我得去問問。”農夫撓着頭,“誰還記得這個啊。”
“沒關係。”韓君墨擺了一下手,“老哥兒,這個也不太打緊,就是隨便聊聊,不必費心去問。”
並未久待,甘文清留意着那二人的神情,三人起身跟當事人告辭。甘文清當着當事人的面兒,上了韓君墨的車子離開。
“剛纔多謝。”韓君墨語氣平和。
“你也幫了我一回,扯平了。”甘文清冷靜的回答,並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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