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溫情不得語 11 你收錦瑟韶光,華燈幢幢 5
---------------------------
韓君南非常緊張,連着身子都僵硬起來。
這是他亮相職場後,第一個全程參與的案件,整個過程,甘文清只是從旁協助點撥,從去看守所見當事人,到找到當事人的老家,與其親屬接觸,他可謂費勁了心血,盡了最大的努力。
關於案件的每一個旁枝末節,他都爛熟於心,甚至於對檢控方的各種反應,他都做了反覆的論證與推敲。
平心而論,準備的非常充分,在甘文清看來,甚至是非常漂亮。
到底是人命關天,生命的重量纔是最沉重的負荷,韓君南的心理,她很明白,這也是每一個職業律師都必經的心理歷程。
“放心。”甘文清微笑着,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鬆。
韓君墨勉強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卻仍是緊繃着,他剛要說什麼,庭審廳的大門打開,書記員與審判員魚貫而入,走在中間的邢朗,身着黑色的法官袍子,臉上的表情肅穆而嚴謹。
甘文清隔着被告席,遙望着當事人。
比起初見時的稚氣與絕望,他的眼神裡分明多出點什麼,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視線落在旁停席的一角。相似的臉龐上,雕刻着歲月的痕跡,衰老而憔悴,一看便是家屬。
他們看到自己看向他們,趕忙虔誠的雙手合十,充滿着希望與渴求的眼神,讓甘文清心中一緊,迅速的轉開了視線。
法律的存在需要依託於理性,倘若她在此時感情用事,對即將開始的庭審百害而無一利。
甘文清沒有急於駁回公訴方的觀點,經過慎重的權衡,她選擇了避重就輕的主張過失,以犯罪動機作爲整個庭審辯護的入口與重心。
選擇了這個方案,意味着,她爲當事人選擇了罪輕辯護,而不是無罪辯護。這個方案,也是爲了避免法庭對她產生排斥心理,
被告當事人觸犯法律的事實是存在的,他受過簡單的教育,沒有精神病史,不管他是多麼的年輕,多麼的無知,甚至多麼的無辜,公訴方都必定認爲他是有犯罪故意的。
所以,甘文清放棄了在精神狀態及所受的教育欠缺的層面上替當事人開脫,而是肯定了他一貫記錄良好的品行,儘量的去還原當事人當時的心理狀態及邏輯思維,強調他迫於家計、生計的情況下,受到不良蠱惑,一時失足的犯罪特性,並且呈交了相關證據,補充了他不願傷人,曾經施救,卻被迫中止的細節。
甘文清抓住這關鍵的一點,據理力爭。
法律上,向來反對“客觀定罪”,主觀惡意也是量罪定刑的重要依據,她試圖一步步影響法庭的印象,附和公訴方起訴意見的同時,也盡力的去減低犯罪故意的程度,讓審判席瞭解,她的當事人犯罪實屬於某種層面及程度上的迫於無奈和情有可原,以減輕法庭上對他的負面評價。
甘文清希望在量刑時,這些都能予以考慮。這樣,興許還有迴旋的餘地。
被告當事人持槍、搶劫、傷人、犯罪團伙的主犯,這些詞疊加在一起,不怪乎許多人認定他死罪難逃。事實上,某種程度上,這一次的庭審,是一個可以預知結果過場。這也是當初,邢朗帶她去見姚啓庸時,爲什麼會委婉的提到,這個案子將會被定爲典型的原因。
然而,當事人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優勢,也是之前君南在徐朝陽的點撥下發現的。
被告當事人在看守所的期間內,檢察院並沒有足夠可以證明他是此次案件主犯的證據,本着無罪推定與疑罪從無的精神,法院自然無法在主犯的問題上,爲被告當事人定罪。
再加之甘文清之前所做的努力,法庭宣佈時,不出意料的,裁定重罪,與死刑相比,這無疑是個巨大的勝利。
庭審結束後,有媒體要上前採訪,甘文清將君南推上前,自己則去書記員那兒簽了字,便悄然離開,並沒有與被告當事人的家屬做過多的交流。
甘文清拎了包,走出刑事庭,她已經看到邢朗一行人。
邢朗仍穿着黑色的法官袍子,正與他們交流着什麼。
走近了些,甘文清與他們打招呼,“姚院長,寧檢。”
姚啓庸那一對濃黑的短眉一揚,笑眯眯的,“瞧瞧,今兒的大贏家,我就說,老韓的門生,個頂個兒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甘文清看着姚啓庸,微笑,“今天所有的材料都是君南準備的,我不過是負責出庭,您應該說,虎父無犬子纔是。”
姚啓庸用手點了點甘文清,大笑了出來。
ωωω☢ тt kдn☢ c○
寧書蘭笑而不語,到底是自己的兒子,聽見旁人誇他,心裡多少有些欣慰。
“我還真盼着有一天,能坐在審判席上,看着你跟我們寧檢打一場擂臺。”姚啓庸笑着說。
寧書蘭笑着搖頭。
“那得是多大的案子的呀,能勞煩您二位。”甘文清微笑。
她知道邢朗一直在看他,除去在庭審時無法避免的眼神碰撞,她從始至終沒有回看他一眼。
他們本該如此……她的心早就替他做出了選擇。
>
因爲,她骨子裡並不是甘文清,而是倔強驕傲的舒晴晴……
離開法院,甘文清分別給君南與廉潔發了短信,告訴他們她先走一步。站在路邊等出租的時候,有一輛車子緩緩的滑到她身邊,停下。
“甘小姐。”
甘文清看到副駕駛位上坐着谷小琳。
“甘小姐,請上車。”司機下車來,替甘文清打開車門。
甘文清彎腰又看了一眼谷小琳,皺眉,上車。
安靜的車子裡,甘文清坐在臨窗的位置,她看着外面,許是剛下過兩場雨的緣故,顯得灰濛濛的。
谷小琳轉過身來,遞給她一疊文件。
甘文清接過來,翻了翻。
非常簡單的文件。
爲了這些財產的盤點,廉潔連着加了好幾個班,作爲庭審的證據之一,她對手裡的文件,感覺並不陌生。
甘文清坐在車子上,一疊文件被她翻了過去。
“有問題嗎。”谷小琳問。
“沒問題。”甘文清輕點了一下頭。
“如果沒問題,請簽字確認,這些財產將會轉到柯小姐名下。”谷小琳公事公辦的口吻。
甘文清皺了皺眉,慢慢的說,“只是,如果我沒看錯,這裡是田先生名下所有的動產與不動產。”
“沒錯。”谷小琳說,“這也是田先生的意思。“
甘文清略低了低頭,翻到尾頁,尾頁上有田冬升遒勁有力的簽名,上面覆着紅色的簽章,漂亮的顏色。
她盯着這簽名,發了一會兒呆,才攤了一下手,說:“這個,我不能替柯小姐做主。”
“田先生現在也是在履行法院判決的結果,你只需要確認這些財產的數目還有相關的法律問題即可。”谷小琳提醒。
甘文清一怔,深吸了一口氣。
田冬升決定把名下所有的財產都轉到柯知涯名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卻也不覺得多麼難以接受。印象中,田冬升的做事風格,素來如此。
她只頓了片刻,便在尾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將文件遞還給谷小琳。
谷小琳檢查了一下,收好文件,說,“手續辦妥後,我會讓人送一份副本給你。”
“沒問題。”甘文清點頭。
她看着谷小琳的側臉,能看到谷小琳的表情露出些複雜的意思來,她也不管。
事情解決了,谷小琳便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說:“這是我回國後接的第一個案子,也是我這兩年,輸掉的第一場官司。”
“嗯,我研究過你在芝加哥經手的案子。”甘文清點點頭,即便是在陌生的國度,谷小琳也是非常的出色。
“可嚴格說起來,如果不是田先生臨時倒戈,這場官司,我一定不會輸。”谷小琳的眼睛裡閃着光似的篤定。
“沒錯,你並不是輸給我。”甘文清默默的看着車窗外,車子駛過一個凹水處,泛黃的髒水花四濺,水點子濺到車窗玻璃上,她眨了一下眼睛,說,“你是輸給了田先生,你輸在低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可人,總不會一直贏,也不會一直輸。”谷小琳透過後視鏡去看甘文清。
“是這個道理。”甘文清淡淡的開口,表示同意。
“田先生有話讓我轉告你。”谷小琳話鋒一轉。
“不必說出來。”甘文清斬釘截鐵的拒絕,她轉過頭來,看着谷小琳,“煩請代我謝謝他的好意,如果有必要,我會找他,到時候,還希望他能不吝幫助。”
谷小琳轉過來,深看了她一眼。
車子裡邊的氣氛剎那間陷入了沉默。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的注視着彼此。
過了好一會兒,谷小琳才點了一下頭,說,“我知道了。”
“謝謝。”甘文清說。
她說着,讓司機在下個路口放她下車。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甘文清示意司機不必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她拎着公文包再一次道了謝,下車。
“甘文清。”
甘文清回了一下頭,看見谷小琳跟着下了車。
“離開他吧。”谷小琳冷不丁的輕聲說。
手心裡冒着汗,甘文清緊攥着公文包的寬邊帶子,平抑着情緒。
她擡眼,不聲不響的看着谷小琳,靜待着下文。
“你爲他所做的一切,我從心底欣賞,並且佩服。”谷小琳說着,留神去看甘文清的表情,“但是,眼下,我是唯一能幫助他的人。”
“並且,眼下,我也是唯一一個能傷把他傷到體無完膚的那個人。”
甘文清望着谷小琳,眼神漸漸的變得冷淡,這讓她看上去,頗有幾分風輕雲淡的意味。
“我不怕跟你說,不管誰跟我說這話,我都不怕跟他說。”甘文清的語氣淡淡的,卻透着無比的堅定與沉着,她說,“最起碼現在,此時,沒有人能讓我離開他,哪怕他自己。”
“甘文清,你必須相信我,我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谷小琳說。
“謝謝你的提醒。”甘文清不僅眼神冷了下來,語氣也徹底的冷了下來,她輕點了一下頭,“那麼,我先走一步。”
谷小琳看着甘文清因爲過分冷靜,而顯出幾分異常的背影,心驀地咯噔了一下子,不知怎麼的,想起了早些年,她在芝加哥碰到N大校友的事情。
那次聊及韓君墨,對方形容,說是整個人變化了很多,也不說出哪兒不一樣,就是感覺莫名的冷了許多,不比過去的平易近人,顯得難以靠近,大抵是跟他的一個青梅竹馬突然離世有關係。
她心一驚,輾轉打聽,終於憑着東拼西湊來的消息,證實,舒晴晴意外過世了。
再看舒晴晴去世的時間,她無法不去揣測,她是否脫得了干係的可能性。
是的,與她無關。
她告訴自己,本來,這就是件跟她扯不到一塊兒的事情。
女人與女人之間,總是極敏感的。雖然只有爲數不多的幾次碰面,她卻還記得舒晴晴,那個在臺上驕傲自信,彷彿會閃着光的女子,看向她的時候,她能感受到濃濃的偏差與錯位。她並沒有解釋這份偏差,糾正這份錯位的意思,反而享受這份得意。
家世背景了不得又怎麼樣?青梅竹馬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念着一所名不經傳的大學,在感情裡,也不過是怯懦的,只會羨慕她的普通人。
後來,她在舒晴晴與他從前共同的同學的博客裡,找到了一篇悼文,後面還附了參加葬禮的照片。
她很容易便在照片中黑壓壓的人羣中,找出他來。
一貫俊朗的面孔,表情透着十足的木然,比起他左右人紅通通的眼圈,他顯得格外的平靜,只是眼神空洞洞的,不知看向何方。
她無法想象,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參加這場自己心愛之人的葬禮,去面對這一場殘忍的天人永隔。
“谷律師。”
谷小琳回過神來,收回視線。
“谷律師,還有事情嘛?”司機客氣的問。
“沒有了,我們走吧。”谷小琳笑了笑,回到車上。她看着甘文清離開的方向,已經不能再尋到甘文清的背影。
甘文清站在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車流,視線有些模糊……她掏出手機,靈活的指尖下面,飛快的跳出來熟悉的數字組合,她愣了愣,連忙刪除,撥了另一個號碼。
甘文博就在附近,來的很快。
他下車過去,攏住甘文清的肩膀,往車邊走。
“哥。”甘文清叫他。
“嗯。”甘文博笑了笑,替她拉開車門。自己繞到另一邊,上車。
車子啓動,兩邊的車窗開着,四周的空氣流動,是雨後的土腥味。
甘文清看着甘文博修剪整齊的耳發,想了想,輕聲問:“哥,你愛巧巧姐嗎?”
甘文博聽到,可是並不回答。
“姑姑……”這兩個字堪堪的從甘文清口裡蹦出來,卻怎麼也無法繼續說下去,她心裡一疼。
“鬼丫頭。”甘文博笑了笑,專心的看着前面的路,“對我來說,他們幸福就夠了。”
甘文清低頭,抿了抿脣。
是,幸福夠了。
————————————————————
閱讀愉快……今天本來下午就能更新,還能多寫一點……結果……不知道哪兒出故障,稿子都丟了……又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