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你說笛聲如訴,費盡思量 10
韓君墨接到君南電話的時候,歐陽正在跟他彙報工業區污染的調查報告。大文學
“哥。”
“嗯。”韓君墨一隻手在翻文件,看的仔細。他原不想接這通電話,轉念一想,君南若沒有要緊的事情,萬不會在他工作的時間打電話過來打擾他。
“哥,以後有你悔的!”君南怪他。
韓君墨放下文件,單手搓了搓臉,嘆了一口氣:“你這沒頭沒腦的,唱的是哪一齣?”
“哥……你等等掛。”君南察覺出他有收線的意思,“今天邢五哥親自來咱們所樓下,是來接文清姐的,倆人一塊兒走了。”
韓君墨沉默半晌,道:“看把你給閒的,多事!你若真找不到事情做,我就跟三叔講一聲。”
“哥,你真是啊!是中院的邢朗,他們在約會,約會你懂不懂?”
韓君墨沉默。
一旁的歐陽手機響了,側過身子輕聲說了什麼。韓君墨看了他一眼,歐陽示意他還有行程。
君南聽不到他回答,疊着聲兒的“哎”了幾聲,聽筒裡傳來“嘟嘟”忙音,顯然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文件已經準備好了,秘書室那邊說,羅局長還在辦公室。現在要去辦公室嗎?還是……”歐陽得不到回覆,於是去看韓君墨的表情。
車窗開着,風很大,吹在臉上,緊繃繃的。韓君墨想着剛纔那通電話,歐陽的請示,他一時居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一定是君南鬧的,每天在他耳朵邊唧唧呱呱的,專撿沒營養的事情說。
他坐端正了,撓着眉心,低沉的說:“不去辦公室,有眉目之前,注意着點兒風聲。”
“書記那兒……”他用手彈着車窗邊沿,“我們還沒有弄到更確實一點的資料,這件事,我親自跟他說。”
“是。”歐陽說。
座椅旁邊堆着一摞文件,韓君墨卻沒有立刻拿過來看。只是將車窗玻璃又搖下來一點,從擱板上拿了煙盒,抽了一支出來,湊到脣邊,打火機卻彷彿啞了火,如何也點不着。
歐陽一直在留意韓君墨的神情,忙重新拿了打火機遞給他。淡淡的煙霧開始在車子裡升騰,很快便被風吹散,隔着這一層薄薄的煙霧,歐陽回了一下頭,只能看見韓市模糊的輪廓。
這會子的韓市略顯沉默,雖然面無表情,情緒卻明顯不佳,一言不發的看着車窗外,好像在想什麼想的出神,煙也抽的有些急,似乎格外的不耐煩似的。
甘文清發現她跟邢朗的目的地是秋爽齋後,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不禁彎了一下脣角,心說自己這一陣子,跟這兒似乎是特別有緣。
天還沒黑透,院子裡的紅燈籠已經亮滿了。甘文清跟着邢朗往裡走,越往裡越靜,直走到一間門口擺着蘭花的包廂,邢朗才停了下來,轉過來望着她。
廊子裡暈黃的燈光下,他的身體幾乎要與這份昏暗融合到一起。夜風拂過,衣袂微擺。藉着光線,她看見他牽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邢朗看向她,不迴避她狐疑的眼神,半是安撫半是叮囑道:“待會兒你什麼都不用管,不用問,也不用擔心,通通交給我。”
他說着,拉開了包廂的推拉門,半長的餐桌前已經坐滿了人。甘文清跟進去,心中剛升起警惕,目光卻不期然的對上幾張略略熟悉的臉孔。
大家多少是有些意外的,到底都不是尋常人,目光雖都難免在甘文清身上有短暫的停駐,但卻沒有表現的十分明顯。
已經預留了兩個空位,邢朗一一的打過招呼了,才替文清拉開椅子。她沒有立即坐下,而是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光。
“沒關係,坐。”邢朗湊到她耳畔,輕聲道。
文清瑟縮了一下脖子,沉默的坐下來。
有人玩笑道:“咦,小刑今天是帶女朋友給我們認識嗎?早知可以帶女伴,我就帶我那個寶貝閨女來了,害我出門的時候,被我閨女瞅的心裡直發毛。”
其實並沒有埋怨的意思,甘文清卻覺得尷尬。她並不知是這樣一個場合,起先知道目的地是秋爽齋的時候,她還暗暗鬆了一口氣,現在才知道,那時候放鬆根本就爲時尚早。大文學她極少沾手刑事案件,並不代表她認不出在座的好幾位,都是中院、高院主管刑事審判的主要領導。
邢朗並沒有反駁“女朋友”一說,只是微笑着,說:“需要我介紹嗎,這是甘文清。”而後,又耳語一般,將在座衆人的名字給文清報了一遍。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略顯乾瘦的小老頭,高高的鼻樑上架着黑框眼鏡,他透過厚厚的鏡片,望着甘文清,然後笑出來,說:“這姑娘不是老韓的門生嘛,難怪我瞅着面熟。”
甘文清心中雖然拘謹,卻還是大方微笑着點頭,說:“是我,姚伯伯,您近來身體可好?”
“唔!”小老頭癟了一下嘴,點着文清,“你們說說你們說說,這閨女,不肯碰刑事案,老韓都說她拗着呢,愣是拿她沒轍。我原先還琢磨,這老韓收的最後一個門生,怎麼着的,我也能碰上幾回吧?老韓的門生,有幾位,哎……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啊,他老韓的門生,哪一個沒讓我們
頭疼個把回的?我這等的快發黴了,才知道這閨女原來是主打民事案。”
被姚啓庸這樣一說,衆人大笑,甘文清也笑出來。
她知道,姚伯伯與師傅曾是一起摸爬滾打的戰友,私交極好。聽姚伯伯玩笑的說這些話,沒有她實習時,跟着師傅初次見到他時的嚴肅與威嚴。她對着這樣的姚伯伯,就彷彿在師傅跟前,竟覺得特別的親切。
“您嘞,不用太遺憾。”邢朗喝了一口酒,笑,“她剛接手一刑事案,一審鐵定完不了,一準兒還得上訴。”
甘文清的手觸着杯子,涼涼的。聽到這句話,看了一眼邢朗,心裡隱隱的知道他把自己帶到這裡的目的。
姚啓庸擱下筷子,略皺眉,“噢?什麼案子?”
邢朗遞給甘文清一個眼神,示意她自己來說。
甘文清忍不住,心裡突突的猛跳了兩下,她想一想,然後簡單的,把君南的那個法援案子說了一下。
這件案子雖是法援派過來的案子,卻不是小案。不論是該案在城裡的影響力,還是檢察院對她當事人提起的控訴,都不容許人小覷。第一審,便是由中院受理。光是擱到她手裡的那一摞材料,就叫她頭疼不已。
“嗯。”姚啓庸聽了,那頗有些特色的短眉微微一揚,緩緩的點着頭,似乎是覺得熱了,把毛衫的袖子往上捲了卷。
只這一個似乎是意味深長的“嗯”字,甘文清也摸不準這位姚伯伯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沒有追問。旁邊幾位的酒才至半酣,也閒話着問她一些事務所裡的趣事。不知是誰,說到了柯知涯的起訴,話裡話外都頗爲隱晦。
邢朗一直在與人碰杯,卻還不忘時不時的替她夾菜。甘文清聽着他們聊天,默不作聲的吃東西,並不接話提自己是柯知涯的辯護律師。事實上,也不需要她提。有邢朗在一旁推波助瀾,廂內的話題始終沒有變。
散場的時候,姚啓庸拍了拍邢朗的肩膀,食指點着他,頗有些好氣又好笑的樣子,罵道:“你小子!”
邢朗只是笑。
姚啓庸看着站在一旁的甘文清,忽然的就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好好做,年輕人嘛,往後碰到的機會還多。”
他說着,回頭,對一直立在不遠處的的司機招了一下手,道,“行了,難爲你小子聽我們這幫老傢伙叨叨這麼長時間,不嫌我們囉嗦就好。”
待姚啓庸上車,司機鳴笛、啓動車子。
“走吧,我送你。”邢朗說。因爲喝了酒的關係,駕駛位上坐着門童找來的代駕。
甘文清沒有立即上車,邢朗見了,笑:“送你一程,這算什麼?不過就是順路罷了。”
“那,麻煩五哥了。”甘文清知道邢朗在中院附近有一個單人公寓,是順路不假,她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
邢朗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車子裡,放着城裡的交通臺,DJ用她好聽的聲音在裡邊說,哪條路正堵着,哪兒剛出了事故……兩個人彷彿都在認真的聽,沒有人說過一句話。
“五哥。”前面是紅燈,車子停下來,甘文清終於開口,酒精在血液中躥騰,嗓子乾澀的難受,“……你……我以爲,我昨天說的很清楚了。大文學”
“是的,你說的已經非常清楚了。”邢朗側了下臉,從車窗玻璃上,不僅看得到自己,也看的到她模糊的側臉,“我說過,今天是公事。”
“不論如何,謝謝你的好意。”甘文清轉過臉來,望着他。“更何況……這不是公事,這是在犯規!”
“……好。”邢朗“嗯”了一下,然後點頭,“只要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這話像是開玩笑一樣,說的輕鬆。甘文清看了他一眼,邢朗又正色道,“更何況,只是一起用餐,並沒有誰做出過界的舉動。”
“你需要贏,不是嗎?”
“沒有一個律師是不希望自己勝訴的,是,我想贏,我需要贏,可是,五哥,我不怕輸。”甘文清說。
綠燈亮了,車子重新啓動,邢朗移開目光。
“……我不怕輸。我經歷過……經歷過也許是我這輩子最壞的事情,所以,我想,沒有什麼會比那更壞了吧?”
“有些事情,你未必清楚。你手裡這個案子造成的負面影響很大,最終的審判結果,上面會非常重視。也希望能通過最終的審判,消除一部分的負面影響。”
邢朗停了一下,道,“你的老師韓建民律師是刑事案的專家,這種情況,通常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我不明說,你也能明白了,是不是?”
甘文清擡手摁了一下眉心。
“我們再說田家的案子,你調查取證有段日子了,多多少少應該知道田冬升的手段。我就這樣說吧,上下打點這樣的事情,他通通做到位了。”邢朗將車子開上了小區車道,車子停穩當了,“是,你不怕輸,可你真不怕輸的冤枉?”
甘文清不出聲了。
邢朗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她看了他一眼,抓着包,從車裡鑽了出來。
“不要多想,早點休息。”邢朗站在車旁,望着她。
這時候邢朗的眼神,十分的清澈乾淨。甘文清不自覺的多看了一眼,竟有些愣住了,她聽見他跟她道晚安。於是她點點頭,說:“路上小心。”
她轉了身,卻又聽見邢朗在她身後說了句什麼,她沒有停下來,更沒有回頭,只覺得內心隱隱的有一股焦灼感,後背似乎泛起了一層薄汗。她不輕不重的帶上了樓道的鐵門,“咔噠”一聲,樓梯間的感應燈緊跟着亮了起來。
甘文清直接回了臥室,開了電腦,把資料從公文包裡取出來。她心不在焉的看着筆錄材料,再一次感慨自己不碰刑事案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對着刑事案,往往需要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身心俱疲。而她,是一個極懶的人。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她看都沒看,直接塞到抱枕下面,對方卻頗有鍥而不捨的架勢,手機在抱枕底下,不斷的發出“嗡嗡”的聲音,叫人心煩意亂的。她索性放下手裡的材料,接通了電話。
“姐!”聲音非常清脆。
甘文清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屏幕,問道:“丹丹?你的手機呢?我還以爲是不認識的人,險些直接給掛斷。”
“我的沒電了。”丹丹在電話那頭笑,“跟人借了手機一用。”
甘文清“啊”了一聲。
“姐,積善嘉年華那天,你會來吧?”
“唉喲……”甘文清心說,差點忘了這檔子事了,連忙翻寫字檯上的日曆,“現在還不清楚,我這段兒時間怕是抽不開身。”
她聽電話那邊沒了聲兒,忙補充道,“不過,請柬我給你派發了,人人一份,你得好好兒的從他們身上擠下些油水來。”
“姐,我纔不管他們去不去,好不好?我就希望你能過來。”丹丹笑,“姐,你知道嘛,這回活動,是我親自設計佈置現場的。如果今年的活動也能順利集到善款,我們就可以幫到一大批的聾啞兒……姐,你知道嘛,那些孩子很多其實只要有一個好的助聽器,他們就能跟其他孩子一樣,聽到聲音,接着就能學說話……”
甘文清安靜的聽着,她從沒見過丹丹這樣的女孩子。當年丹丹從Wellesley-College畢業回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發起了積善嘉年華,委實幫助了不少貧困兒童和殘障人士。從05年開始,轉眼,也已經過了五年的光景。這個活動如今也小有規模,不少媒體想要採訪發起人,丹丹卻不願多說什麼。圈內的長輩提到丹丹,無一不說,童家的閨女,好樣兒的。
她這樣想着,腦子裡驀地冒出來文博的話——韓家太太,看中丹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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