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雲層在天空下滾動,就像是洶涌的潮水。
無論如何,這樣的陰霾也不會使人感到舒服,薇薇安回頭,看到了一排像石雕一樣佇立着的士兵。有的時候真的有點不理解到底是什麼在支撐他們的意志,那樣隨時有可能陣亡的戰場,每一個秒鐘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後一刻。
而自己也即將踏上歸途,回到北族人古老的故鄉去——北京-莫斯科。
中京軍事基地裡,一艘巨大的軍用飛艇,彷彿一座小島,懸浮在半空上。它足有一個小城大小,巨大的三棱錐型的身體倒掛着,像是一座倒立着的金字塔,這是機械文明的產物,使用的是遠超現代文明反重力動力系統。
統治了地球兩千年的機械文明,它給人類帶來的苦難,同時也帶來了“進步”。
同時,這艘飛艇還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它是東國空軍的信仰,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會忍不住讚歎,“天空上的諾亞!”
還在踟躕着的薇薇安,突然對中京有些不捨。還在念念不忘的,是那個喜歡沉默,喜歡獨自望着窗外的少年人麼?
止住自己的思緒,薇薇安知道,該出發了。
北京-莫斯科駐紮着的第三機甲部隊閃擊柏林,在短短三個小時內攻克了柏林的防禦系統,西聯邦距離柏林最近的,還在清剿西京周圍殘兵的卡維希爾將軍率軍來援,又擊潰了東國第三機甲部隊。
戰爭還在持續,西聯邦已經派了新軍從新佔據了西京廢墟,柏林方面又獲得了新的支援——倫敦皇家空軍將協助卡維希爾,剿滅東國機甲第三軍團。但這樣的局面相比之前是有利的,畢竟主戰場轉移到了對方的領土上,而東國首席執政官陳相玉也想好了相應措施,“天空上的諾亞”將攜帶軍用物資和已經重建了的青龍機甲部隊支援柏林戰場。
所謂的“軍用物資”中,還包括醫護人員。
中京幾家大型醫院百分之三十的醫護力量將被轉移到北京,搶救柏林戰場上被送往北京治療的傷員。
薇薇安就是其中之一,雖然是被軍事化管理的醫院強迫去往北京,不過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抗拒心理。那是以前的家,的確很久沒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小時候的朋友們都還健在否。
前幾天收到消息,自己的導師柯倫德醫生已經死在了西聯邦的槍口下。他被俘後拒絕治療西聯邦的傷員,所以被處死了。
治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除此之外不可考慮別的。這句話還是柯倫德醫生告訴薇薇安的,可是他自己卻先違背了那個誓言。
真是……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呢,剛剛對故里的懷念,也快要煙消雲散了。出生的北京,還有生活了十多年的中京,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故里呢?
“薇薇安,想什麼呢這麼入神?上船啦!”
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薇薇安回頭,看見狄卡娜在向自己招手。狄卡娜是和薇薇安同期畢業的,不過現在人家已經是一個正經八百的醫生了,而薇薇安卻還只是個護士。
“噢……我知道了!一定是想那個病怏怏的少年白小帥哥!”
雖然是個正經八百的醫生,但狄卡娜說話卻不怎麼正經。薇薇安在子弒面前很少表現得害羞(她自己那麼認爲),但聽了狄卡娜的話,還是不經意的縮了縮脖子。
“纔沒有……”雖然是實話,但怎麼聽卻都帶着狡辯的意味。
狄卡娜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和中族人呆久了,你的性格一點都不像北族人了呢,扭扭捏捏的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啊。”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孩子,好像很久沒來咱們醫院了?難道他已經……”
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狄卡娜閉上了嘴。
不會一語成讖吧?看到薇薇安眼圈微紅,狄卡娜心中嘆氣。現在這個時代,像薇薇安這樣的女孩子已經不多了,卻還要承受這麼大的痛苦。
“哎呀,別磨磨唧唧的了,咱們該上船了!”
狄卡娜轉移了話題,並將薇薇安拉進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子弒,他是否會抽個時間,想想這世上還記着他的人呢?他是否也渴望,會有一個人對他說:親愛的,你不是一個人,一直都不是。
“向左!向左!躲開!”
右側一枚模擬導彈飛來,然而那個身形龐大的機器卻完全沒有向左移動的駕駛,助推器的火焰更旺盛了,然而卻是向右,正撞在了導彈上。
幸好只是練習用的導彈,沒有彈頭,不會爆炸。這種情況如果躲不過去,也應該向導彈開火,將它擊落。
這只是最初的戰鬥模擬,表現卻還是不盡人意。
機甲緩緩落了下來,助推器上的火焰也熄滅了。教官氣急敗壞的拍着駕駛艙的閘門,陳風卻趴在了駕駛臺上,雙手抱着頭。
身體的協調、反應,甚至跟不上玄武機甲的速度。
“陳風!打開艙門!你聽到了嗎,這很正常!一般的新兵蛋子都會這樣!”
艙門打開了,陳風起身,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教官看到了他,並沒有要指責他的意思,他剛剛說的話並不是純粹的安慰,而是事實。
“林教官,我是不是一點都沒有……成爲機甲駕駛員的天分?”陳風苦笑着,“林叔,跟我去喝一杯吧。”
教官點了點頭,他和陳風的父親是老相識了,和陳風也算是忘年交。陳風小的時候就愛纏在林教官身邊,聽他講那些戰場上的故事。
兩人並沒有去什麼特定的地方,他們只是在駕駛艙裡,開了兩瓶啤酒。喝啤酒,是軍人的極限了,如果喝其他酒精度高一些的,說不定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其實,如果我當不了機甲駕駛員的話……當一個普通的士兵就好,只要能上前線。”陳風猛喝了一口,“只要能上前線就好。”
“你大可留在憲兵隊裡,何必非要去那樣的不毛之地呢,戰場可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那是一個充滿殺戮和血腥的地方,我想我曾經跟你說過。”林教官拽掉了身上的制式風衣,又脫下了軍服。
一個個觸目驚心的疤痕鑲嵌在皮膚上,最大的那個足有碗口大小,直貫穿了肺部,周圍是燒傷留下的印記。
“現在,我的左肺,成了個硬邦邦的機器,肋骨也基本都是生物纖維製成的。我總感覺這並不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想我有些理解你說的那個朋友,爲什麼病了那麼長時間,忍受着那樣的痛苦,也一定拒絕機械化治療。”
林教官咧嘴笑了笑,“真他嗎的蛋疼。”
“陳相玉元首準備再次擴軍了,大量原本的民用物資被用在了軍備上。”和林教官碰了碰瓶子,陳風的語氣有些低沉。
“但我們不得不那麼做,這場戰爭將持續到一方倒下爲止。”
“爲了東國而戰!哈哈哈哈……”林教官也學着剛剛陳風的樣子猛喝了一口,用一種很古怪的腔調唱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茶亦醉人……何須酒!哈哈哈……”
“林叔,錯了……錯了……後面那句……應該接……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