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餘日後，劉備已經又一次站在了虎林的那片樹林前，跟隨他前來的只有關羽和糜馨。黃忠已經回了建業，周倉在養傷（他居然又沒死），趙雲則是在著名老中醫兼長沙太守張機那裡治療，這位與華佗齊名的神醫向劉備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趙雲因爲還沒死就被製成傀儡，所以本質上來說他現在也還是個活人，有着復原的希望，聽到這話後劉備毫不猶豫地把趙雲送去了長沙。
至於簡雍，他老人家說到做到，果然是沒來，估計現在拖着陸遜又去喝酒了。
數日前與孫策的會晤倒是異常順利，雙方的會談氣氛始終友好熱烈，尤其是聽說劉備打算離開江東後，孫策表示出了極大的支持力度，笑得都要看到大牙了，當場便送了劉備幾萬貫當盤纏軍資——這也不能嫌少，江東在全面重建，確實缺錢倒是真的——並主動提出允許劉備在江東募兵五千，還拍着胸脯說以後皇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事業上遇到什麼困難，也隨時歡迎回江東來……
後面這些話自然是虛的，不過孫策至少答應將來可以視情況響應出兵援助，總算是達成了無限期的初步同盟協議。
雖然開局頗順，接下來要怎麼做，劉備卻一點頭緒都沒有。所以他已經打定主意，今天就算請不到龐統出山，至少也要把今後自己的目標請教了，最好纏着龐統搞個類似隆中對的全盤計劃出來，然後……然後老子就三顧茅廬！三顧不行九顧，再不行就住這兒了，不信龐統你不感動！
但是今天的情況似乎有點奇怪。
靠着斬蛇劍破除幻覺的力量，劉備一行人沿着上次的道路順利進入了山谷，卻發現山谷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之前作爲障眼法放在遠處的木屋不見了蹤影，山壁上那個本來破不開的幻覺秘法也不見了，一條通道就這樣明晃晃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大哥，可有不妥？發現了什麼危險？”發現劉備有點發愣，關羽上前一步詢問。
劉備搖搖頭：“不，很安全，但是安全過頭了……這裡不應該是這樣的。”
簡直就像主人覺得這裡已經不需要掩飾了一樣。
劉備心裡突然升起一個不祥的念頭：“龐統這傢伙不會算到我要來煩他，所以乾脆搬家了吧？”
“如果真是無心俗世的隱士，倒確實有可能呢。”得知劉備的擔心後，糜馨認真地分析，“但他不是幫了夫君很大的忙嗎？我覺得不像是甘心避世的樣子啊。”
“但願如此。”劉備向那條通道走去，同時眼前浮現出那天見到龐統時的情景，那時候的龐統雖然虛弱，卻還是雙眼有神：“如果健康的話，倒真是想加入這場戰爭啊。”
能說出這種話的傢伙，怎麼可能徹底避世隱居！
幻境所化的吊橋同樣消失不見，一座窄窄的石橋出現在離它不遠的位置——正是上次劉備和簡雍經過的道路。
而絕壁對面的小木屋仍在，也給了劉備一些安慰。
“還真是險要呢……”糜馨看着眼前的懸崖，說什麼也不敢往前邁半步，“我，我還是在這裡等好了……”
對小蘿莉的表現，劉備表示理解，簡雍不也嚇得不敢再來一次麼：“那麼雲長你也留下吧，免得發生意外。”
關羽濃眉一豎：“大哥，那你若是遇到危險……”
“龐統如果想害我，我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劉備笑道，“沒有他的幫助，我也不可能從江北脫身，所以別擔心啦。”
這個理由總算是說服了關羽，他走過去和糜馨站到一起：“大哥，如果有問題，記得大聲呼救。”
“好，我會用最大音量叫救命的。”
硬着頭皮走過那條狹窄的石橋，劉備終於再次來到了小木屋的門口，卻發現房門虛掩，他吃了一驚，試着推了推門，木門緩緩地打開了。
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房內傢俱倒沒怎麼變，但是以那些傢俱的陳舊破爛程度，就算搬家時不帶走也沒什麼奇怪。
真正令劉備心頭一緊的，是房間內那張龐統的牀。
木牀仍在，但牀上卻什麼都沒有。沒有枕頭，沒有被褥，更沒有龐統。
要說那位半死的軍師在這不到一個月時間內就找到什麼靈丹妙藥，直接滿血原地復活，劉備是決計不相信的，那麼，眼前這個場景又代表了什麼？
“你來了。”
聲音突兀地從身後響起，把劉備下了一大跳，以他人級鬥將的境界都沒能覺察到有人靠近，這已經是很少見的情況了。
不過想想這裡是龐統的地盤，一切皆有可能，劉備倒也能夠理解，他努力以鎮定的表情轉過身，果然看見的是熟人。
龐統的妹妹龐青，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她還是一襲青衣，比上次看到的似乎更瘦了，細長的眼睛也顯得大了一些，但是眼中的冷漠卻一點不見少，這讓劉備有點尷尬：好歹也是見過幾次的熟人了，至於還用這麼鄙視的眼神麼？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恭恭敬敬地行禮：“小青姑娘，我是來探訪士元先生的。”
“廢話，不然你難道還是來投宿的？”龐青一如既往地態度惡劣，但接下來她卻是猶豫了一下，才終於說下去，“算你運氣好，兄長吩咐過，若是一個月內你沒有來，就不用見你了。”
劉備一驚：“一個月？沒到吧？”
“今天是第二十三天。”龐青轉身出門，“要見兄長是吧，跟我來。”
劉備趕緊跟她走出去，卻見她繞到了木屋後面，頓時有點好奇，這木屋後面似乎只是一片草地吧？龐統在這裡作甚，曬太陽麼？
但是龐青卻只是伸手指了指：“兄長就在這裡。”
劉備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一顆心直接沉到了底。
那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長方形石板，插在一個明顯是新堆砌的土堆上。
石板上簡簡單單地寫了幾個字。
“龐統士元之墓。”
龐統死了？！劉備往後退了兩步，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這怎麼可能？”
那個一直不曾放棄對生命的渴望的青年，那個病入膏肓也依然雙目有神的青年，那個足不出戶便能對抗司馬懿的青年，那個只剩三根手指能動，也將劉備救出險境的青年……龐統就這麼死了？
“怎麼不可能？”龐青在他身後冷冷地接口，“兄長本來就重傷難愈，又在你身上耗神極多，甚至你在赤壁作戰的時候，他也要支撐着用秘法與千里之外的強敵對抗……你以爲他是怎麼死的？”
劉備呆呆地望着那個墓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最終只艱難地開口道：“對不起。”
“兄長是在五天前去世的……我本來不打算原諒你，但兄長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到最後也不後悔。”龐青的聲音裡有一絲顫抖，“既然兄長留下了囑咐，我也不會與你爲難……但是劉備，你記住，不管你是誰，你沒有任何資格，讓任何人爲你犧牲！”
劉備默然點頭。
赤壁之戰裡，那些人無怨無悔衝殺在前，最終戰死的場景，他至今每次想起還不禁凜然——到底是什麼，讓他們相信自己的犧牲一定可以取得回報，他們的犧牲絕對不會沒有價值？如果最後辜負了他們，他們會知道嗎？他們會後悔嗎？
見劉備沉默不語，龐青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既然你在一個月內來了，那麼我有東西要給你，這是兄長最後的囑託。”
龐統留了東西給我？劉備愕然擡頭，只見龐青丟過來一個小東西，他伸手接住，發現是一個鳳凰玉佩，就和龐統之前送他那個一樣。
“和之前那個玉佩差不多的用途。”龐青道，“兄長說你之後的道路必然坎坷，這種東西就算護身符好了……另外還有一件東西，我放在屋裡，你跟我來拿。”
這次龐統留下的是一個竹簡，劉備打開它的一瞬間，龐統的身影便伴隨着光芒浮現在半空。
龐統臉上依然覆蓋着麻布，但可以隱隱看到黑色傷痕已經覆蓋了幾乎整個面部，只有他的雙眼，那對金色的瞳孔依然閃爍着光芒。
還有他的聲音，依然平和沉穩。
“玄德將軍，你看到這個秘法竹簡的時候，我想必已不在人世。人終有一死，這三年來我早已有心理準備，本以爲只能在荒山中默默死去，感謝你讓我的生命在最後階段仍有價值。只是人各有命，將軍此來若是想請我參謀軍事，恐怕要失望了，然而將軍仁德，我亦銘記在心，故死前願爲將軍提前指點一二，將軍可做參考。
“赤壁一戰中曹操慘敗，吳侯也是損兵折將，唯有將軍實力不減，人望更盛，江東恐怕早已響徹將軍之名。加上吳地各世家本就人心浮動，吳侯應不會放任將軍繼續累積聲望，將軍若自認有功而要久居江東，恐怕有禍事臨頭。爲今之計，不如趁雙方仍有善意，早離這是非之地。
“離開之後，若只爲保命，將軍隨意找地方隱姓埋名即可，但想來將軍亦有光復漢室，收復洛陽之志，故不可輕易定奪。天下雖大，將軍可容身之處卻不多。曹操雖敗，但實力猶存，天下已有半數爲其控制，將軍自然不能前往。且將軍乃漢室宗親，曹操必欲得之，甚至優先度可能排在攻略江東之前，所以容身之所應選易守難攻之地，但符合這種條件的地方又大多險峻荒蕪，不利於壯大勢力，所以又應尋找已經營險地的勢力進行合作，仿效此次赤壁之戰的模式。
“只是將軍聲望太高，手下又有關羽這樣的猛將，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容納接受，連吳侯都可能忌憚將軍奪權，在其他還未歸順曹操的諸侯中，能容得下將軍的就更少。細數之後，我給將軍的建議是——前往益州，投奔益州牧劉璋。他的父親劉焉與三個兄長都失陷洛陽，他卻只知龜縮於蜀中，若任其下去，被曹操攻下只是時間問題，將軍不如先行投靠，劉璋與將軍同族，又是懦弱良善之人，多半不會爲難你。
“巴蜀之地險峻異常，只要配置一員大將，輔以精兵數千，便可保蜀中無憂，正適合將軍眼下無人可用的局面。接下來將軍就可以依靠蜀中爲基地重新發展，伺機聯合包括吳侯在內的其他勢力，對曹操形成夾攻之勢……等將軍羽翼漸豐，麾下自然不會缺優秀謀士，日後要如何收復洛陽，找他們詢問就行，我一個死人就不必再囉嗦，將軍只要記得興漢大業不可一蹴而就，不要心急搶攻即可。”
說到這裡，龐統微微直起身子，用極爲嚴肅的語氣緩緩續道：“天下之勢瞬息萬變，我能料一，不能料十，在這裡也只能是基於目前狀況提出的建議，將軍切記不可墨守成規，不顧現實變局抱着一個死人的謀略不放。”
結果還是要去舉起蜀字大旗麼？雖然知道龐統說的話都有道理，劉備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我來這個世界，好像很努力，好像改變了很多東西，但這所謂的天下大勢，卻始終改變不了嗎？不，還總是比我預計的情況更差一些……
正在亂想之時，卻見龐統朝自己拱了拱手：“將死之人，力有未逮，只能到此爲止……玄德將軍，保重了。”
接着，這片竹簡便無聲地化爲了碎片。
這就是龐統在這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痕跡嗎？劉備嘆了口氣，還是朝碎片行了一禮：“士元先生，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我定不會負你所託。”
“最好如此。”龐青說道，“現在兄長的意思你已經知道了，我們走吧。”
“好……我們？”劉備一愣，“小青姑娘你要去哪裡？”
龐青斜他一眼：“自然是跟你走。”
“跟我？！”
“兄長臨終前，讓我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但是沒有了兄長，我也不知道我要的生活是怎麼樣。”龐青淡淡地道，“直到你來這裡，看到兄長給你的留言，我才決定了。”
她舉起手，指着不知所措的劉備：“我會跟着你，你是兄長最後的希望寄託，我絕不會允許你讓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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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龐統死了很多人不開心，請盡情的在書評區辱罵我吧，只要不投黑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