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啊,”葉文彬仍然在微笑,不過皺着的眉頭稍爲舒展了一點,“作爲下屬,要學會很好的領會領導的意圖,『婦』女工作也是重要的嘛?
金恩華察顏觀『色』,感覺到了葉文彬話語中的雜音,心裡一樂,膽子大了起來。?
門外傳來鄭文明一陣輕輕的咳嗽。葉文彬臉『色』一變,連忙向金恩華遞過去一個眼『色』。?
“不就是個娘們嘛,”可惜金恩華會錯了意,高聲的繼續說道,“葉縣長,咱青嶺的大老爺們,不能讓一個娘們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吧。”?
辦公室的門,不合時宜的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的長髮美女率先闖了進來,噌噌幾下就站在了金恩華的面前,一臉的怒氣,兩道冰冷的寒光,狠狠的釘在了他的臉上。?
金恩華張口結舌,彷彿被凝固了似的,身體不知所措的站了起來,他媽的,這不是倒黴催的麼。?
緊隨年輕美女進來的,是縣委書記柳慧如和肖蘭輝。?
柳慧如好象沒聽到似的,徑直坐到沙發上,微笑着向葉文彬說道:“葉縣長,我們沒打攪你們吧。”?
葉文彬很快的恢復了該有的表情,“柳書記,我正要請你過來呢。”?
金恩華趕緊定了定神,恭敬的招呼道:“柳書記,您好。”?
“哦,是月河鄉的金書記吧,坐坐,你們繼續談。”柳慧如笑『吟』『吟』的望了一眼,做個手勢後說道。?
肖蘭輝輕輕的走過來,站在金恩華的身後,那個年輕的美女看了柳慧如一眼,往後退了幾步,筆直地站在開着的門邊。?
葉文彬咳了一聲,面無表情的看着金恩華說道:“小金,這次把你叫來,是通報陶瓷廠的事,你還不知道吧,陶瓷廠已經連續虧損五個月了,總共虧損二十多萬元,最近兩個月已處於停產狀態,職工已經兩個月沒發工資了,爲此工人們都鬧到了縣裡,而縣裡的財政困難你是瞭解的。”?
“等等,葉縣長,這到底怎麼回事?”金恩華顧不得保持在領導面前的恭敬,打斷了葉文彬的說話,這段時間太忙,還真的好久沒過河去看王兵了,“這王兵是怎麼搞的?好端端的工廠怎麼一下就弄垮了,他人呢?”?
“他在外面呢,唉,”葉文彬嘆了一口氣,面『色』凝重的說道,“我知道,他們的經營計劃都是你幫着搞的,實際上也經營得很好,可惜了。”?
在這種涉及到朋友的事情上,金恩華急公好義,向來容易頭腦發熱,好在此番還有個人在身後,他肩膀一動,正欲開口,早被背後肖蘭輝的手指輕輕一下給捅醒了,心中大呼僥倖,如果不是蘭姐有意的指點,他就會糊里糊塗的上當了。?
於是他瞬間裝出萬分同情的樣子,苦着臉嘆息道:“葉縣長,到底怎麼回事呢?”至於柳書記和那個冷麪美女,就暫時當作不存在好了?
葉文彬滿臉的憂心忡忡,簡單的敘述中,金恩華大多是知道的,陶瓷廠,那是一個無知少年的樂園和朦朧時代的第一個夢想,也是讓他知道什麼叫工廠的地方和全天州唯一生產“飯碗”的天堂。?
陶瓷廠是建國後青嶺縣的第一家地方國營企業,也曾是青嶺縣自豪的龍頭企業和生產標兵,可惜,它的原料瓷土不是產於本地,而是要由內河貨船一船一船的從三百里外的麗海地區運來。?
“一九五三年,由省『政府』牽頭協調,我們天州地區和麗海地區簽訂了三十年的瓷土供應協議,國營對國營,三十年來雙方合作良好,保證了我們陶瓷廠的正常生產,可三十年的期限滿了,礦山承包給了當地的一位臺灣同胞,人家自己有一個現代化的陶瓷廠,最傻也不會倒貼一半運費賣給我們,地區行署派人去了幾次,可領導換了,政策變了,企業有了自主權,根本不賣我們的帳,年初就減掉了一半供貨量,上個月開始,完全對我們停止了原料的供應。”?
金恩華思忖着,也難怪葉縣長上火,這陶瓷廠是全天州最大的地方國營企業,是青嶺縣領導在天州地區的一個驕傲資本,如今一下子熄火關門,全縣的工業產值瞬間沒了四分之一,不急得上躥下跳纔怪呢。難呵,這是時代發展和改革開放帶來的必然陣痛,如今的青嶺除了一個尚算紅火的化肥廠,對其他處在半死不活的國營和集體企業來說,等於是敲響了不可逆轉的時代喪鐘。?
金恩華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警惕地看着葉文彬那張苦瓜臉:“葉縣長,省委省『政府』應該有個態度吧?”?
葉文彬苦苦一笑,“省長批了八個字:適應形勢,自尋出路。”?
金恩華閉上嘴不說話了,省長的批示等於給縣陶瓷廠判了死刑,巧『婦』難爲無米之飲,天台山上的神仙來了也無能爲力啊。?
“小金啊,你是工業局出來的老同志了,”葉文彬開始微笑了,語氣用萬分的親和友好來形容都不爲過,“工業局是你孃家嘛,誰都知道王兵是你的好朋友,呵,聽說還是你建議去幹這個廠長的吧。”?
“葉縣長,你言重了,我可不敢當,”金恩華總算明白過來了,心中暗暗叫苦,嘴裡好話不斷馬屁涌現,“這是柳書記和你考慮的大事,你們站得高看得遠,我們做下屬的,由衷的相信你們一定能力攙狂瀾於既倒,終扶危牆於不傾,帶領陶瓷廠順利地渡過這次危機。”?
葉文彬也恰逢其時的拋來一頂頂高帽,繼續的微笑道:“小金啊,我可聽說過一個故事,說你小金有一回私下指着全縣的工業統計表,頗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氣勢說過,如果讓你當局長兩年,保證能產值翻一翻,利潤翻兩翻,有沒有這個話呀。”?
金恩華不好意思的撓着頭,“葉縣長,嘿嘿,那不是幾個朋友喝酒過了點,吹吹牛發點牢『騷』麼,你葉縣長明察秋毫,可千萬不能當真,就當年少輕狂,你是老一輩了,總不會計較吧。”邊說邊心裡直罵王兵,你走投無路碰上坑,也不能拉着兄弟往下跳呀。?
“是嗎,看不出小金你挺謙虛的嘛,”葉文彬看了柳慧如一眼,臉上笑得更開了,“當然了,陶瓷廠雖然在你月河的地面上,關糸其實不大嘛,『主席』就說過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小金不在其位不用謀其政,這事也就順便和你提一下,今天叫你來,要通知你的另一件事,和你月河鄉就有點關糸了。”?
來了來了,平日看着一臉的慈和,人如其名,文質彬彬的,其實也是隻老狐狸啊,金恩華心裡那個悔喲,本以爲能陪着肖蘭輝,穩穩當當的玩兩天,沒想到前面有人挖了個大坑等着哩。?
“我們知道你小金小日子過得不錯,呵呵,”葉文彬得意的輕輕一笑,“腰板粗了說話硬了,又是修學校又是發獎金,聽說還要造路搞市場,不錯不錯,因此,經縣委縣『政府』研究,爲了加強和支持你們月河鄉的工作,決定在你們月河鄉單獨設立派出所工商所和稅務所,小金,你的意見如何啊?”?
金恩華從椅子上“刷”地站了起來,一臉苦相的說道:“葉縣長,請你等等好麼,我的腦子有點糊塗。”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好不容易趕走一個婆婆,才過幾天開心的日子,真要是來了派出所稅務所工商所三個雁過必撥『毛』的傢伙,月河街還不雞飛狗跳,自己怕是再也睡不了安生覺了。?
“呵呵,行行,小金你慢慢想,”葉文彬和和氣氣的笑着,似乎是漫不經心的說道,“有的同志提出,是否用組織措施來解決陶瓷廠的問題,我認爲大可不必,月河鄉的小金同志不但能力強,覺悟也不差嘛,柳書記,你說呢?”?
“嗯,葉縣長說得對。”柳慧如的臉上掛着得意的微笑,不緊不慢的說道。?
金恩華哭喪着臉,心裡把柳慧如和葉文彬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要我接下陶瓷廠這個縣裡也背不起的大包袱,不等於把小小的月河鄉往死路上推麼,瞄瞄柳慧如和葉文彬的臉,兩個人竟穿上一條褲子了,他恨得直咬牙,可又不敢發作,連威脅都使出來了,這個黴頭還是不觸的好。?
頓了頓腳,深深的嘆口氣,金恩華無奈的說道:“兩位領導,容我仔細想想,好嗎?”?
不等回答,沉着臉往外走,正好王兵縮頭縮腦的站在門外,看到金恩華,一臉的歉疚,正待開口,卻被他狠狠的推到一邊,恨恨的拋下一句:“好兄弟,我被你整慘了。”?
還能去找誰?王峰書記去省城參加紀檢工作會議了,不然,總能從他那裡得到力量和精神的支持。縣委大院斜對面就是教育局,三層的破舊小樓,他腦子空空如也的往裡闖,在樓梯口被一個下樓的女同志問了句,同志你找誰?他瞪着雙眼,找你媽的,女同志嚇得趕快逃開,以爲碰上了個瘋子。?
找到了掛着“局長辦公室”牌子的門口,也懶得敲門,一把就推開虛掩着的門,“陳大局長,真好自在喲。”?
“哦,金鄉長,不,金書記呀,”陳石宇打着哈哈,戲謔的說道,“大駕光臨寒室,有什麼指示?”?
不用招呼,徑自坐下,掏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支後,把剩下的扔給陳石宇,“孝敬你陳大局長的。”?
“嘖嘖,別人敬菸一根,金書記敬菸一包,象個財主的模樣。”陳石宇翹翹大拇指說道。?
金恩華點上香菸吸了幾口,翹起二郎腿,打量着寒酸簡陋的辦公室,左手劃了個圈,“老陳,你想不想改善改善生活?”?
陳石宇兩手一攤,“清水衙門,想也沒用呀。”?
金恩華伸出兩個手指頭,“我們月河鄉爲支持縣裡的教育工作,可以在今年贊助你們兩萬元。”?
“真的?”陳石宇眼睛一亮。?
“咱倆誰跟誰?富了不忘窮兄弟麼,”金恩華滿不在乎的說道,“不過老陳,你別給我整那些錦旗感謝信之類的虛情假意,這樣吧,再給我們月河鄉五個民辦轉公辦的指標,四千塊一個,全天州最高的價格。”?
陳石宇擺着手,“你小子想讓我犯錯誤吧?”?
“老陳,規定是死的,咱人是活的,”金恩華說得一本正經,“這叫政策傾斜,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你老陳真要和錢過不去,那就算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