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栓在睡夢中被人叫醒,也顧不得梳洗,披頭散了,跌跌撞撞就跑了進來,看到奶奶的樣子,立刻撲上去,大聲哭了起來了。她自幼就和老太太相依爲命,吃了多少苦。雖說因爲爹爹後孃一家,她受了委屈,可是,她心裡還是真心敬愛着奶奶,四季衣衫都是親手繡好送來,每隔一兩日就親手做吃食讓人送來,昨日奶奶還讓冬至轉告她,那道排骨冬瓜湯做的味道極好。怎麼才一日功夫,奶奶就走了,而且頭上的血是怎麼回事,奶奶怎麼會受傷?
木艾也哭得昏天黑地,她心裡自責更深,如果她留下來照料,老太太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幾個丫頭急得是團團轉,想勸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小安取了披風來,春分連忙動手給她嚴嚴實實披上,剛要說話,連富和李大爺爺、李大奶奶還有村裡大部分人都來了。
李大奶奶一進門,看到老太太的慘狀,也哭開了,“老妹子,這是怎麼了,怎麼就突然走了,你讓我以後再找誰說話去啊。老妹子……”
李大爺爺也有些臉色不好,都是同一輩的老人兒,多少年在村裡一起住着,又是沒出三代的本家,如今老太太就這麼去了,誰心裡也不好受。
木艾掏出帕子,擦了眼淚,回身給李大爺爺等幾位長輩行了禮,啞聲說道:“李大爺爺,你們知道我不是咱們這裡的人,老人入土爲安需要什麼都不懂,還要麻煩村長和各位鄉親幫忙張羅了。銀錢方面不必顧忌,都挑上好的就成。”
李大爺爺擺擺手,低聲說道:“這你放心,他四嬸是長輩,村裡誰都能幫一把。再說……”說到這裡,老爺子突然想起來,老太太不像前幾年了,李生回來了,她有兒子在跟前伺候啊。於是四處看了看,也沒有看到李生的影子,於是怒聲問道,“生子呢,他娘都沒了,他人跑哪裡去了?”
其他村民也發現這事了,大夥四下一找,還是沒見到人影兒。木艾看了看牀上的老太太說道,“奶奶去世之前是和他在一起說話的。”
衆人看看老太太頭上的傷和臉色,再聯想到李生平日的行徑,心裡都明白了。於是,各個怒罵出聲,“這簡直是畜生不如,把老孃氣死了,居然還畏罪逃走了。”“不行,一定要把他抓回來,開祠堂行家法。”“對,對。”
李大爺爺緊皺了眉頭擡手壓了壓,等衆人都停了口,這纔看向木艾,“仙夫人不是老朽不相信你所言,只是,事關一個人的名聲,老朽還是要慎重一些。”說完,極威嚴的說道,“平日,在他四嬸身邊伺候的人呢?”
小花兒和徐嬸趕緊擠到前面,低頭跪下了。
李大爺爺問道,“老太太出事前,你們誰在跟前伺候了?”
徐嬸連忙搶着答道,“我這兩日不小心惹了風寒,老太太心慈,允了我早早回房歇着。所以,我半點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爺子點點頭,雙目炯炯瞪向小花兒,小花兒被嚇得連連磕頭,“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我就是好奇仙夫人爲啥大晚上孤身過來見老夫人,想要聽聽牆角,結果還沒聽上幾句,仙夫人就走了,後來老夫人讓我把老爺叫來,他們就在房裡吵了起來,好像說什麼賭債,什麼婚事。後來就聽見裡面哐噹一聲,別的我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了。”
李大爺爺和衆人看她嚇得軍身如篩糠一般,猜想她沒有說謊,心裡就信了老太太的死一定和李生有關。
但是,李大爺爺還是問了一句,“什麼賭債,難道生子因爲賭債把他四嬸氣得這般不成?”這話聽着是問小花兒,但實際上卻是問木艾的。
木艾擡眼看了看四周,說道,“本來這事算是奶奶的家醜,我不想當着她老人家的面說出來,但是,爲了讓諸位鄉親解解心疑,我說不得只好冒犯。李生是因爲賭錢,欠了東山外莫家灣金家的銀子,所以,要把栓栓嫁過去還債。我獨自過來就是爲了和奶奶商量先幫李生還上賭債,否則栓栓這輩子就毀了。沒想到,我前腳避嫌回了院子,後腳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她剛一說完,衆人就哄聲一片,這李生簡直太出格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他一走多年,好不容易回來,就要拿女兒抵賭債,簡直就是畜生不如啊。李家村裡民風淳樸,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衆人無不氣憤,再也沒有半點疑慮。木艾喚了郭淮過來,吩咐他回去取了二百兩銀子過來,雙手捧給連富。輕輕施了一禮說道,“這是二百兩銀子,還請村長和衆位鄉親多受累了。”
連富連忙避開,說道,“仙夫人放心,這喪事交給我們就是了。”
李大爺爺也說道,“這李生如此不孝,堅決不能姑息。也要分出些人手去把他抓回來。”
其餘幾位族老也連聲附和,要說老人最怕什麼,最怕就是兒女不孝,老了沒有依靠。李生這樣不孝之人,如果不狠狠懲治,將來村子裡的年輕人如果跟着學壞了,豈不是又要生出幾樁這樣的慘事來?
連富也是個辦事利落的,立刻開始指派人手,哪些人進城採買物品,哪些人負責在院裡搭靈棚等等,事情瑣碎繁雜,但是他卻遊刃有餘,顯然是做過很多次的。
李大奶奶那邊也同村西的李二奶奶還有幾個看見相當的老太太一起,在老太太屋子角落的烏木櫃子裡找出了一隻一尺見方的小箱子,上面雕了一隻盤旋的巨蛇。
這是百花國的習俗,每位老人到了五十週歲這年,不管家裡富裕還是貧窮,都要儘量置辦一套好的妝老衣衫放在木箱子裡保存,而箱子蓋上雕的圖案就是老人的生肖。等到老人歸天之時,才能把箱子打開,拿出衣衫妝扮上。
老太太原本因爲窮困,給自己置辦的是一套醬色粗棉布衣裙,後來因爲木艾孝順,給銀子不說,上好的布料也成匹的送過來,老太太就親手給自己縫了一套團花錦緞的。此時,一陣忙碌過後,老太太的衣裙換好了,頭髮梳齊整了,也插上了赤金的簪子,帶上了絞絲銀鐲子,那麼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面容平靜安詳,好似已經放下了所有悲喜,超脫世外一樣。
於是,栓栓和木艾哭得更厲害了,幾個老太太也都扭過頭抹了眼淚。
因爲要等天亮棺槨之類才能到,所以,春分幾人請了李大奶奶等到廂房歇息,只留了木艾姐妹倆守在老太太的牀邊。徐嬸和小花兒臉上都有些訕訕的,時不時跟着掉幾滴眼淚,不知道是真的在哭老太太,還是在爲自己的將來擔憂。
木艾想起她們剛纔急於脫罪的樣子,有些心煩,打發她們去院子裡守着。
這樣,姐妹倆哭一陣,停一陣,一直守到天亮,王老爺子風塵僕僕進了院子,大老遠的就喊道,“李家妹子真沒了嗎,我不是說過,她的病不能生氣嗎?”
說着已經進了屋子,都顧不上和木艾說話,就上前探看老太太,結果越看越心疑,伸手搬起老太太,在她的後頸處按了按,然後一掌驟然拍到老太太背上,原本已經閉合的嘴卻張開了,噴出兩粒小小的豆子來。
王老爺子只看了一眼,就嘆了氣,慢慢地放下老太太的屍身,然後,怒道,“老太太本來身子就不好,平日裡不好好調養也罷了,怎麼還讓她受這樣的大傷?”
木艾上前問道,“老爺子你是說,我奶奶是因爲額角的傷而死的?”
王老爺子搖搖頭,“額角的傷口看着嚇人,其實如果立刻用帕子按住了,上藥止血就沒什麼事了。老太太……實際上是被那兩粒豆子卡死的。”
衆人聽了都連連嘆息,沒想到老太太剛強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居然被兩粒豆子卡死了,這要說是巧合,還是倒黴?
又過了一個時辰,陸陸續續的又有十幾個小媳婦兒來幫忙。木艾迴了趟自家院子,安慰了幾個微帶驚恐,不知發生何事的孩子們幾句,囑咐大禹濤兒好好照料三個小的。
又把空間裡存的豬肉和雞肉都拿了出來,在水潭裡抓了幾十和魚,讓離淮一起送了過去。郭嬸也帶着吳二嫂去菜地裡摘了幾大分菜回來,把在廚房託付給吳二嫂看管,然後趕到西院,和那些小媳婦們一起張羅起來。
村裡習俗,紅白喜事,都是要管幫忙之人一日三餐的。而且事情結束了還要備份謝禮,有錢的人家就是點心,沒錢的人家就是幹餅也行,在意的就是這份誠心謝意。
村裡人原本就承了木艾莫大的恩情,如今老太太又去了,沒了她的從中牽絆,李生先不說會受何等懲罰,他本身就不招人喜歡,以後,木艾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提攜村裡,就有些難說了,衆人心裡都有些打鼓,於是越發想要藉着這個機會,給木艾留個好印象。
整個院子忙碌而有序,郭嬸領着小媳婦們兒在院子角落的竈房裡忙碌,因爲事出突然,來不及發麪,只能把雞蛋打到麪粉發裡烙起了餅。再煮一大鍋豆腐青菜湯。所有人輪流都吃了幾碗,然後繼續去忙碌。